玉太后端端正正地坐在萬字不斷頭紫檀團福大椅里,儀態雍容,寶相莊嚴。任誰也看不出,頭一天她還在為了小心肝沒能換回來與她共賀壽誕而氣得臉龐扭曲,下令打死了一個失手摔杯的宮人。
能有資格進入嘉樂殿正殿的人,除了天幸本國人,就都是諸國派來的使節——除了東唐國這個強鄰以外,天幸國周邊數個小國以及國內分封的幾位土王都派來賀壽使者,攜帶不菲禮物。
這其中,就有宗政恪的外祖母貞義公主所屬的樂國,以及她的舅母西嶺王女所出的西嶺群山土王。
樂國就不提了,國雖小,卻不可小覷。樂國的這位使者,進入天幸國之後,還是先去雲杭郡拜會了蕭老太君,才慢慢吞吞的來到天幸京。
而西嶺群山,是天幸國境內赫赫有名的險山惡嶺。天幸建國之初,開國皇帝在西嶺群山扔下了超過五萬精兵,才算征服了這片雄踞於天幸國西邊的土人部落。
好在,土人雖桀驁不馴,但極重信諾。臣服於開國皇帝之後,這三百多年來,西嶺群山居然只發生了數起規模不大的叛亂事件。朝廷王軍抵達之後,平叛也異常迅速。
除了重要的時節,每一年的皇帝萬壽、太后千秋以及皇后千秋,西嶺王都會派遣使者上京,供上珍貴的西嶺珍寶。今年,也不例外。
這些使者基本上都在天幸君臣的意料當中。意料之外的人,也有。從來不給天幸國面子、想來就來、想打臉就打臉的金帳汗國是其一,新晉的大昭帝國秦國公主世女殿下也是其一。
沒錯,今日,宗政恪不以宗政世家女、而是以秦國公主世女的身份進宮來恭賀玉太后生辰。沒別的意思,她只是不想再給這個老仇人下跪磕頭!
前世,她已經跪夠了!今生,既然已經有了可以公開的明面身份,她說什麼都不會再委屈自己!
且,因大昭帝國這面大旗實在扯得太大。宗政恪竟然能位列使節群中左首第一席,與右首第一席代表東唐的李懿相對而坐。
這一對風華韶秀的男女,佔據了兩個最尊貴的位置。二人四目對視,雖無言。但這滿殿的人似乎都能聽見他們交談的聲音,完全的無聲勝有聲!
玉太后心中暗恨。早前幾天,宗政恪的生辰就風頭盡出,名聲之響亮竟能壓過她這個太后的生辰。
今日可好。方才除了東唐與金帳汗國,其餘使者居然也爭相向宗政恪示好。即便玉太后清楚。這些使者看的都是大昭帝國這金光燦燦的幾個字,她這心裏也依然被壓上了一塊大石頭。
不過,眼角餘光瞟向挨着宗政恪坐着的扎合王孫,玉太后又暗自得意。金帳汗國的國力自然比不得大昭與東唐,卻遠比樂國等小國強盛。扎合王孫自然可以在左首第二席落坐,這樣的安排,任誰也挑不出理來!
扎合王孫在駱公公武道強者的威壓之下吃了不小的苦頭,跟隨他的那些親衛更是個個重傷。所以此番,只有他一人進入賀壽的正殿。
因畏懼默默站在玉太后身後的那個老太監,扎合王孫好歹安靜了一時半刻。一個人自顧自地大口喝酒、大口吃菜,恍若四周空無一人。
實際上,此時正殿內除了老壽星玉太后、許皇后和使臣們以外,還有諸多宗室重臣。大殿內載歌載舞,歌伎的靡靡之音也分外撩人。
酒足菜飽之後,扎合王孫不負玉太后的厚望,忘了剛才的難受勁兒,開始興風作浪。他倒也不傻,開始時,只是撩撥舞到他近前的舞伎們。等發現天幸國君臣們也同樣如此做為之後。他的膽子便立刻暴增,離座亂走。
順着左邊酒席走着走着,他便走到了宗政恪近前。醉眼朦朧里,這位身穿陌生命服的少女如玉如冰般高潔秀逸。剎時。一股邪火竄上他心頭。
嘿嘿怪笑着,扎合王孫腳步一個踉蹌,高大如熊的肥壯身體便向宗政恪倒下。一邊他嘴裏還怪叫:「啊啊啊,醉了醉了……」
眼看那少女柔軟身體觸手可及,忽然,一股凜冽寒意憑空而起。扎合王孫的美夢剎時成了惡夢。他的身體以異常詭異的扭曲姿勢後背對腿腳生生倒折,巧而又巧地避開了不遠處的這張酒席,狼狽不堪地重重跌倒在地。
不似人聲的悽厲慘叫猛然在殿中炸響。扎合王孫雙眼翻白,黝黑臉色生生疼成了雪白,從他腰腹之間有鮮血汩汩淌出,剎那間便洇濕了地上鋪着的織金繡花厚毯。
宗政恪紋絲不動,坐得筆直。仿佛,她腳邊沒有一個正在鬼哭狼嚎的高壯漢子,自這漢子腰腹間洶湧而出的大片鮮血她似乎也沒有看見。
伸出雪白纖細的手指,她拈起酒杯,端在唇邊,優雅地抿了一口。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幾乎所有人,玉太后微微側首,駱公公便飛身從上首掠過,在宗政恪近旁落地。
駱公公眼中滿是驚詫與忌憚,很謹慎地繞過這張酒席,來到還在哀嚎的扎合王孫身邊。他伸指點穴,為扎合王孫止了血,再飛快地按了按扎合王孫的腰間骨骼,不禁臉色微變。
「世女殿下,得饒人處且饒人。」駱公公低聲道。
宗政恪徐徐抬眼,眸中滿是打量與疑惑之色,慢慢道:「本殿,不懂你的意思。」
駱公公沉默不語,向宗政恪恭敬地施了一禮,叫來宮人將終於昏死過去的扎合王孫抬走。他回到玉太后身邊,躬身低語道:「老奴自忖,與她兩敗俱傷,故不敢出手。」
玉太后身體一抖,手中酒杯微漾,酒水盪了出來。她不由看過去,正巧與這位小小年紀卻經歷奇異的世女目光相撞。這一眼,竟似有無數刀鋒撞進她眸中,令她瞬間面龐紫漲,疼痛不已。
「不可與她直視!」駱公公急道。
玉太后哼哼道:「晚了。哀家疼得厲害,扶哀家去更衣。」
駱公公便伸手攙扶,玉太后揚長而去。宗政恪徐徐垂眸,淡然品酒。
只是小懲,而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