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在裏間休息靜養,讓丫鬟喚兩位夫人去近前,其他小姐們在偏堂等候,小丫鬟備上普洱茶和糕點瓜果,侍疾連人模樣都瞧不見,算哪門子侍奉,老夫人說屋裏人多亂鬨鬨,她頭疼的厲害,更喜清靜,饒是這樣,也沒鬆口讓人回去,就在偏堂端坐了將近三個時辰。
湘蓮哪曾這般端坐過?老夫人屋裏的兩個媽媽眼珠都不轉的盯着幾位小姐,湘蓮連身子都極少動彈,等起身時,身上酸麻一大片。
湘玉覺着奇怪,問道:「若是祖母不舒坦,我和大姐姐歸家後,怎麼都沒人提醒讓我們去瞧瞧?」
湘蓮輕哼了一聲:「咱們這個老夫人性子有些古怪,我也不太明白,我出院時,隱約聽見下人們談什麼兩相衝撞不利於身子,也不曉得是什麼含義,祖母連面都沒讓我們見,就打發小姐們全走了。」
湘蓮略坐一會兒,天色太晚夜路難走,打着一盞燈籠帶丫鬟出院,湘琪困得直打盹,湘玉笑着把她送到廂房,看她熟睡後才離開,囑咐守夜的丫鬟警醒些,防着小姐踹被着涼。
等回了屋子,蔓草垂着手早早地等在一旁,湘玉繞過長桌坐到榻上,讓採薇把扇門關緊,問道:「事情辦得很妥帖。」
蔓草憨笑道:「小姐放心,咱們有陳媽媽做內應,做起事來萬無一失,該損毀的奴婢都損毀了,沒留下蛛絲馬跡。」
湘玉舒口氣:「我也是萬不得已,還好祖母無礙,羊肉加田螺,就是腹脹難受些,於身體無損害。讓陳媽媽管緊嘴,別露出馬腳來。」
蔓草答道:「這等事她嚇得不行,自然不敢透露一個字兒,再者她是奴才,被揭發出來最好的結局也是趕出蘇府,她怎麼捨得。」
陳媽媽不是老夫人面前得臉的媽媽,老夫人身邊有四個媽媽,陳媽媽手裏沒甚權柄,平時吆五喝六,丫鬟婆子們表面敬畏她,實際上並不真正信服,不過是跟着老夫人的老人兒了,給幾分薄面罷了,現在管着最不起眼的幾個小丫鬟,手裏的進項只有月例,不想其他得臉的,還有孝敬可拿。
也是因為這樣,湘玉才派蔓草盯上陳媽媽,軟磨硬泡拿銀子讓她幫忙遞消息,這次湘玉也是無奈,湘雪太過殷勤,祖母難免會憐惜她一二,湘雪一次次的算計出擊,之前重嘉身上的那筆,湘玉還沒跟她清算呢,既然她願意擺出孝順孫女兒的款兒出來,那麼便成全她。
京城的莊子上剛獻上來一筐田螺,廚房的人過來問,老夫人早上要不要加一道炒田螺,剛送來的,現吃正好兒。田螺肉鮮嫩,老夫人便讓廚房做一盤。
湘雪每日皆會去祖母那兒,端着愛心湯,承歡膝下,好不孝順。這日中午湘雪送來一盆白蘿蔔羊肉湯,湯汁熬得白白的,一看就很滋補,大中午的,老夫人就喝了一碗半,要不是身邊的人攔着,只怕碗裏還得盛。
當時吃的時候還好好地,到了午後便腹部漲的難受,開始沒當回事,以為是進食太多,後來實在忍不住,頭還疼,就讓人喚了大夫。
蘇老夫人本以為是吃的積食,誰知道大夫說,是吃了相剋的食物,田螺跟羊肉,吃了定會腹脹,尋常人許是沒注意,不過不是什麼大病,養養便好。
老夫人氣急,摔破手邊的青瓷茶杯,陳媽媽從外間進來道:「老夫人,您先吃的田螺,誰也不知道莊子上今天進田螺啊,算計不了,您吃了田螺,中午三小姐就端羊肉湯給您喝>
&口!」蘇老夫人呵斥道:「小姐也是你能隨意猜測的?」
陳媽媽不過是給老夫人提個醒,她一時半會琢磨不到湘雪身上,只是提醒她罷了,講說小姐的是非,借她膽子她也不敢,主就是主,仆就是仆,不能僭越。
老夫人心裏有一桿秤,不用別人深言,這一次她就算不懷疑湘雪也不打緊,心裏到底存了一個疑影兒在,幾次之後,還能堅信不疑?湘玉不信。
採薇拿手捶打蔓草,粉拳落上去一點不疼,跟撓痒痒似的:「幸虧你機靈,昨晚聽見杏雨問廚房那有沒有白蘿蔔和羊肉,猜到明日要做這種湯。」
蔓草嘿嘿道:「我不過是碰巧撞到的,我去找廚房的二丫玩兒,陪她坐在灶坑旁燒柴火,他們外面說的話一字不漏的進了我的耳朵。」
湘玉疑惑的問:「二丫?二丫是誰?」
採薇攪了一張溫熱的帕子遞給湘玉,讓她擦臉:「二丫是廚房的燒火丫頭,今年十五歲,人很是憨厚,又高又胖,大家叫她二丫或者胖丫,老子娘是廚房裏的竇二家的。」
湘玉心道,蔓草有一點好,和誰都能聊上幾句,剛來蘇府也沒多久,哪個院子裏的丫鬟,都有那麼一兩個人能搭得上話的,倒不指望多親近,都是各為其主,能相識已屬不易,這也是她的本事。
第二日湘雪一大早斷湯過去,老夫人連屋都沒讓她進,打發身邊的二等丫鬟各立一邊,說道:「老夫人身體不適,需要靜養,三小姐這段日子不必日日過來,等老夫人身子完全好了再說。」
湘雪臉上看不出絲毫的不耐和失落,笑道:「今日湯已經熬好,麻煩姐姐轉交給祖母,我先回去。」
湘雪扭臉的瞬間,臉色垮下來,祖母何時派一個二等丫鬟跟她說過話?這等於在打她的臉,身子好了不過是一個說辭,看來一時半刻,祖母不想見自己……
湘雪不明白,是哪裏出了問題,昨日還好好地,祖母頭疼後連性情都大變?這不合理。
陳媽媽守在楊樹後頭,見湘雪走後,一溜小跑躥出府,樂得牙花子都要咧開,比她想的還要順利哩,她就是添油加醋說了一兩句,就能有銀子可拿,這買賣可不虧,以後有七小姐做靠山,非得把自己孫女弄進小姐院子裏當丫鬟不可。
湘雪瞬間就安靜下來,清晨跟着眾人一起給老夫人請安,規規矩矩的一起離開,更加沉默寡言。
無論是哪個女先生,都有一個共同的要求,便是讓學生們練字,這不,湘玉端坐在書桌前,認真的完成女先生佈置的練字功課。
書桌放在南邊靠窗的位置,陽光順着窗格灑在紙上,暈出一個個微黃的光圈,湘玉歪着頭,能瞅見窗外那棵歪脖子柳樹,也不知道當初栽種出了什麼為題,整個樹都是歪的,湘玉讓丫鬟拿布條拴在樹幹上,捆了三個月也沒絲毫效果,已經歪歪的斜拉在一旁。
她正出身,採茶喚她:「小姐,剛大少爺的書童來稟報,大少爺讓你去他書房一趟。」
湘玉收回目光,手一抖墨汁染在紙上,她遺憾的搖搖頭:可惜一張好紙,白白被糟蹋了。
雖說前後院有別,但通常主要是男眷輕易不得進後院,反而是女眷來前院,一家子沒太多的約束,在湖南如此,在京城也是如此,湘玉進蘇重秉和蘇老爹的書房,如入無人之地,書童丫鬟們都習以為常,連攔都不攔。
書房大門緊閉,湘玉輕輕一推就開了,門並沒拴門閂,湘玉有些詫異,書房裏除了大哥還有另外也一個人:元明清。
元明清笑道:「七妹妹來了,你讓我尋的書我找到了,看看滿不滿意。」
湘玉也沒客氣,接過來只見封皮上赫然寫着幾個大字:「武經總要,裏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繁體字,內容她就不懂啦,看着樣子是本好書。」
以往元明清也沒少替她,大大方方道了聲謝:「多謝元大哥。」
元明清咳咳一聲道:「那日回來你大哥沒難為你吧。」
湘玉指指蘇重秉:「你問他。」
蘇重秉不自然的轉頭:「玉兒你還有其他的事嗎?無事便走吧,我跟你元大哥還有要事商談。」
這就是趕她走唄,湘玉偏偏不想走,她找張椅子桌下,從書架上拿本書:「你們聊,我看會書。」
另外兩人憋笑,指着湘玉的書道:「你確定看這本?」
湘玉抬頭茫然道:「沒錯,就看這本,難不成捨不得給我看?」
元明清輕聲道:「你再仔細瞧一眼。」
湘玉合上書,心道一聲糗大了,這本是《農政全書》。
她一個五穀不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小姐,拿一本農業書看,不可謂不滑稽。
湘玉把書放回原位,又拿起一本論語:「你們聊。」
蘇重秉見湘玉不打算走,嘆口氣開始跟元明清聊天,兩個人聊的都圍繞學業,湘玉在一旁總結:看兩個學霸的日常。
如果這兩個人在現代,一定是那種:我好無聊,讓我做一套題放鬆一下的學霸戰鬥機。
湘玉開始還豎耳朵聽幾句,到後來直接無視,她一個學渣,到了古代成為學渣渣,完全不理解這種科舉男的世界。
湘玉看完一小段,想舒緩眼睛,望望窗外的翠綠,聽到兩個人的談話。
只聽蘇重秉問:「你救過他?」
元明清:「偶然見遇見過一次,不過是順手幫忙而已。」
蘇重秉像在思考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這也是好事,我們現在已經成定局,但形勢難料,你那有一個保障,萬一有差池,也不至於全軍覆沒。」
兩個人仿佛在打啞謎,湘玉百~萬\小!說看得有些微困,她灌了一口涼茶,決定繼續端詳窗外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