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擾了。」
「他不在。」
梧惠愣在蝕光門口。但門能被推開,她就順勢走進來了。何況回答她的人,她也認識。
「這樣嗎」梧惠走向極月君坐着的地方,「那他什麼時候回來?我可以等。」
「不知道呢。」極月君也不回頭看她,「不過,我不是很建議,你留在這裏。」
「怎哦!有別的客人。抱歉白科長,打擾了,我這就」
白冷坐在極月君的對面。看到是梧惠靠近,他稍微鬆了口氣,但目光依然憂慮,不知先前在和極月君說些什麼。他招呼道:
「既然是梧小姐,也不存在什麼打擾不打擾的。您坐吧,我也沒有什麼急事。」
「哈哈哈,真巧啊,我們總能在這裏碰到。」
「我們都只有周末能騰出空來。只是,不知道天璣卿何時回來。也難得他不在。」
白冷幫梧惠倒了一杯茶。他笑了一下。因他一貫嚴厲的表情,梧惠總覺得遭到了質問似的。她連忙接過杯子,水的溫度剛好能端在手裏。於是梧惠判斷,他也是才來了一會兒。
「一定是有重要的事吧?」
「大概吧,不過極月君沒有過問他究竟去做什麼。我也只是在等人呢。」
「這樣啊」
三人沉默地坐着,有些尷尬。一個板着臉,一個又是啞巴,梧惠感覺渾身不舒服。為了緩和氣氛,她試探着問:
「白科長找施掌柜,是想了解些什麼?是和什麼案子有關嗎?如果不方便的話,我先回去,不着急這一會兒。畢竟您先來的,我在旁邊也不合適。」
「不不。這次來,其實是我個人的私事,不必在意。我也頭疼了很久,才決定來這兒。施掌柜活得久,說不定知道些什麼。」
閉目養神的極月君微微睜開了眼。
「你若是,這個標準,那麼我也一把年紀。」她又輕笑一聲,「既然不介意,有旁人在,不如說說看,指不定我也知道些什麼。」
「是這樣嗎?」白冷思考了一番,「主要是我家裏的私事。」
梧惠問:「家裏的事?您的義父,不是神無君嗎?難道與他有關?」
「關於他,我反而沒有什麼疑問。我想了解的,自然是我生父生母的事了。那時我還很小,家裏突發變故,是神無君救了我。當時的事,我記不大清了,緣由更是一無所知。」
白冷簡單地將五歲那年的事說了一遍,吐字清晰,邏輯流暢。他的語氣十分平靜,陳述的過程也算不上跌宕起伏,卻十分生動,讓梧惠聽得十分入迷。
「真厲害啊!想不到這居然是真實發生的事。我只能在武俠里看到這種但,還真沒想到,您所經歷的居然是這等慘劇。」
「」
極月君張了張口,沒有說話。但敏銳的白冷當然捕捉到了這個細節。他立刻追問:
「您知道什麼嗎?您也活了漫長的歲月,一定——有所了解吧?」
「呃。」極月君短暫地停頓,「不能說,是一無所知,只能說,略有耳聞。但,您也知我如今的身份我現在,要對自己說的每句話負責。我不敢輕率發言,不知是否會觸及哪位同僚的利益,不知是否會牽一髮而動全身。關於這點,還請理解。」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我不會讓您為難。具體的事,還是等掌柜的回來吧。」
梧惠沒太明白:「所以你想直接求助於施掌柜,向他了解當年的兇手麼?」
「算是——也不算是。」白冷鮮少露出為難的神色,「唉。我從一些人那裏,聽到了一些說法,所以想來求證。」
「白科長,不是聽風就雨的人。」極月君聽出些門道,「您能這麼講,從職業角度想,恐怕是您已經掌握了某種證據,對嗎?」
白冷深深地吸了口氣。
「算是吧。」
「是皋月君吧。」
白冷有些驚訝。看到他的表情,梧惠也感到難以置信。
「您是怎麼猜到的?」
「簡單。對久遠的事,能拿出證據的人,優先考慮六道無常。與公安廳往來頻繁的,只有皋月君。另有卯月君。不過我跟他熟,知道他還沒幹什麼。至少,現在還沒幹什麼。」
「卯月君?」白冷困惑地問。
「哦抱歉。說漏了嗎?我就知道,我不該亂說的。」極月君哀嘆道,「也無妨。畢竟事情早就塵埃落定。猜出皋月君,根本算不上難事。他想一手促成七星的誕生,必然,會有所動作。天樞卿的頭銜,已經歸於那討厭的西洋人。接下來,會是誰呢?」
說着,她看向梧惠。梧惠不知道她為什麼要看自己,但心裏有些沒底。
「真是瞞不過您。雖然不知道這些事背後有什麼聯繫,可的確是他告訴我的。他還拿出了證據,一些當年的信件。我做了筆跡鑑定,能確定不存在造假的可能。唉,我不知道該不該說這些,我也是沒什麼辦法了。自那天以後,我有些混亂。」
看得出來。其實梧惠剛見面的時候就想說了,他的精神並不太好。
極月君微微點頭:「我大概知道,他故意說了些什麼,讓你對現有的一切動搖。只是,我不太明白——」
「什麼?」
「你為何,不會對神無君,感到質疑?」
「抱歉。」白冷的語氣銳利起來,「您這樣的提問,反而會讓我對您感到質疑的。」
「我理解。我不在乎。」
梧惠倒吸一口冷氣。她趕到現場的氣氛明顯緊張起來,整個人連呼吸都小心翼翼。她謹慎地瞄了一眼白冷,不敢直視他。但很快,她聽到對方也發出輕微的嘆息。
「我沒有理由質疑他。我知道您想說什麼——憑他的實力,只要他願意,自是可以救下我們一家的。一開始,出於人之常情我確有一瞬的悲傷。但我知道這並不是他的義務。你們活過那麼久的歲月,有無數拯救他人於生死間的機會。可你們也一定清楚,只拯救一個兩個,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按道理,連我也該在那場變故中死去。」
「但你活着。」
「是的。我活着,我還坐在這裏,還能對當年的一切難以釋懷都歸功於義父出手相助。不論他救我是有目的性的,還是一時興起,我撿回一條命就該心存感激。如此反過頭,去責備他為什麼不救我家人這不是太沒良心了嗎。」白冷苦笑一下,這個笑自然許多,「再者——您也說了,您也會顧慮自己的言論是否造成什麼影響,那他也一樣,會想到自己的行動是否會對何人、何事干涉太多。時至今日,我對他只有信任。」
極月君微微眯起眼,將下顎置於手背,手肘撐在矮矮的茶几上。她很高,這麼做會令她的背略拱起來。在梧惠看來,這有點像一隻示威的貓。但從極月君常年倦怠的面容上,梧惠竟難得捕捉到一絲興起來。
「像你這樣,無條件相信着誰,既是好事,又是壞事。我知此刻我說什麼,都像挑撥,不如坐實這個名聲,多講幾句。我說啊有值得信任的人是好事,倘若有朝一日,他的形象破碎、詭計敗露,到那時,又有什麼,能撐起,你岌岌可危的信念呢。」
「您這番話已是在預設我的義父在扮演壞人的角色了。」聽語氣,白冷似乎沒有梧惠設想得那麼憤怒,他只是平和地說,「我明白您的意思。其實就連這點,我也考慮過。我是不會對這類話題感到牴觸的。若我想着逃避,便愈發證明我在恐懼這件事的發生。那麼最好的辦法便是直面它——我已經想清楚了。若神無君救我一命,當真有所預謀,我不介意成為他計劃中的一環。就當我在五歲那年已死過一次,往後,都為這份恩情而活。」
極月君的視線上移,像是望着天花板,腦內思考着什麼。而後,她緩緩直起腰,重新癱在沙發上。她用那一貫慵懶的語氣說:
「你倒是,活得單純。看來,羿家把你教得挺好。」
說到這兒,白冷的心緒反而複雜起來。雖然他的表情掩飾得很好,就像任何一位訓練有素的警務人員那樣。但不知為何,梧惠仍能明顯感覺到他情感的變動。可能是氣味,或者是別的什麼她就是這樣敏銳。
「你——在懷疑羿家?」梧惠試探着說。
這次,白冷不再掩飾自己的驚訝了。他睜大眼,直直看着梧惠,像是故意傳達出一種反問:你是如何知曉?也對。他既然不介意梧惠在場,自也不怕她瞧出什麼。只可惜在施無棄回來之前,他恐怕什麼也不願多說了。
「你這,才是真正的挑唆。」極月君也不知是不是在調侃,「畢竟,他們之間,是有肉眼可見、切實存在的利益連接。」
「對對、對不起啊!」
梧惠可嚇壞了。她可真怕自己被銬起來,重新抓到小黑屋裏去。雖然她知道,憑藉白冷的為人是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來的,但這不妨礙她感到緊張。
「沒事的真的沒事,請不要擔心。梧小姐也不過是說說罷了。」
至此,梧惠仿佛聽到他那未吐出口的嘆息。
白冷忽然像是想起什麼:「啊。您來這兒,又想找掌柜的說些什麼?這麼問有些冒昧,不過看在我說了這麼多的份上,也麻煩你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了,這才公平。」
「哈哈哈,說得也是是這樣的,關於如何幫助虞穎小姐脫離困境,我有一些想法。但我感覺,這些想法十分稚嫩,需要施掌柜幫我評估。更何況」
她稍有遲疑。但白冷探尋的目光投過來,有些嚴厲,實在像極了拷問。就連極月君也緊盯着她。相對過往的視線,此刻的她算得上興趣盎然。梧惠實在不擅長應付這個場合。
「唉莫醫生不是很想讓我再參與這些了。他覺得,和星徒以及各方勢力頻繁往來,對我來說很不安全。關於他和他想調查的父親的事,本該與我無關,他不想我再牽連進來。」
白冷點了點頭。
「就像警察一樣,醫生也是會有這般責任感在的。不希望無辜的人做出無謂的犧牲,我十分理解。不過我想,您也不必多慮。畢竟此行並非貿然行動,您還是知道請人評估的。」
「哈哈問題是,這個想法可能牽扯到皋月君。」梧惠尷尬地撓了撓頭,「計劃的成功,少不了他的技術支持。所、所以」
「沒什麼的。您想着救人,本質上就是高尚的行為。皋月君的話我不肯定他是否願意提供幫助。我與他打的交道不多,卻清楚他是沉迷研究的狂徒。他和涼月君很像,都曾為了自己的課題不顧一切。但據我了解,涼月君本人並不認為科學成果有正邪之分皋月君卻認為有。只是,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些『大逆不道』的事,並且完全不在乎。」
「總覺得這種人更可怕呢」
「清醒的瘋子。」極月君淡然評價,「我見過很多。結果都很慘。不過,不乏自認找到歸宿之人。隨便了,我不懂,也不想懂。不過,我也要找皋月君。你若有興趣,可以商量個時間,我們一起。」
說着,她看向梧惠。她很驚訝。
「如果有您在,我倒是放心許多。只是,您找他有何事啊,這是我該問的麼?」
「沒什麼該不該問的。」她直言,「百骸主,扔給我的爛攤子。我就想問他,有沒有對那隻鳥出手,她現在怎麼樣了。」
「這麼直接嗎!」
「有效,不是嗎?我知道,他們搞科研的,都不能打。所以,不能麻煩白科長。把公安廳砸了,開陽卿要發火,麻煩。我有辦法找他。」
「話雖如此」
「什麼?」面對這個話題,白冷滿目困惑,「你們究竟是在說」
極月君一副如夢初醒的模樣。
「喔——你還不知道呢。」
「知道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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