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浮生錄 第一百六十回:危急存亡

    如月君與謝轍所在的地方,幾乎是與世隔絕的另一處空間。無庸氏利用上了年紀的槐樹調整風水,又在庭院四處設下不起眼的結界,將那狹小的房間與靈脈打通。關於那裏發生的一切,在外的寒觴與聆鵷是全然不知的。

    對他們二人來說,庭院安靜得可怕。尤其在那兩具復活的石獅子引起的躁動後,四下顯得更是死寂一片。不論怎麼呼喊另外兩人,都得不到任何回應。這令他們的惶恐到了極致。最終,寒觴也將視線落在後院的槐樹上。

    「這裏的靈力很奇怪。」他摸到樹幹上,「陰氣太重,像鎮着什麼似的。」

    聆鵷問:「你也懂風水麼?我不太清楚,但我記得長輩說後院不能栽槐樹來着。」

    「確定不能麼?那這個佈局一定是有問題的。可我們也不敢輕易做什麼,若引來更大的麻煩,怕是不好收場。不過,這棵樹怎麼都砌到牆裏去了?」

    「它們不怕蟲子爬進家裏嗎?」

    聆鵷也不理解。他們站在槐樹與牆壁的連接處,一籌莫展。過一陣,聆鵷順手將右手臂放在樹幹上。她剛這麼做,忽然又抽回了手。

    寒觴便問她:「怎麼了?有什麼發現?」

    「好像觸電了似的。可能是靜電吧?」

    話雖如此,連聆鵷也不太肯定。靜電不過是被打一下就罷了,她卻感到一種奇異的酥麻在手臂間流竄,即使將手挪開,這種感覺也停留了好一陣。她看着這棵老槐樹,猶豫着再次伸出了手。

    這下她確定了——的確有什麼不同尋常的東西。像是一股暖風,一陣熱流,自由自在地穿行於皮膚下、流淌在肌肉間。熱了一會兒,又變得清涼,捉摸不定。寒觴也看出些什麼,便沒有打擾她,讓她繼續揣摩。聆鵷抽回了手,感覺胳膊還在微顫。這次她湊上前,將耳朵貼在樹幹上,認真傾聽裏面的聲音。

    「」

    寒觴很想問問,但為了避免干擾到她,還是閉上了剛張開的口。許久,聆鵷收回耳朵,面露狐疑地審視着這棵大樹。

    「總覺得裏面很吵。」

    「很吵?」寒觴不解,「怎麼個吵法?」

    「各種各樣的聲音很奇怪,不好形容。」

    「我聽聽看。」

    寒觴也將耳朵湊上去,與之前聆鵷做的一樣,緊緊貼在樹上。他忽然明白聆鵷說的「吵」是什麼意思,但他聽到的聲音不如聆鵷清晰。這是靈力的擾動聲,一般人看也看不到,就連他自己也只能聽到些許嘈雜,如受到不同程度損壞的不同樂器,在同一時間演奏着沒有旋律的曲子。他緊鎖眉頭,後退兩步,盯着這棵槐樹看了一會。

    「嗯沒辦法了。」

    「什麼?」

    「你讓一讓。離遠些,越遠越好。」寒觴抬起手,「我準備燒掉這棵樹。」

    「誒?好你也小心。」

    葉聆鵷連忙後退幾步,謹慎地看着寒觴。只見他抬起雙手,將掌心按在樹幹之上。沒有預想中的熊熊烈火,只有一片焦黑開始由他所接觸的地方擴散。同時,濃煙與嗆人的氣味開始在庭院裏瀰漫起來。聆鵷想起,寒觴果然是不喜歡明火的,前院那邊也只算得上一時的無奈之舉,何況那裏更開闊些,不會燒到房子。如果在這裏有明火燃燒,恐怕很快就會波及這一帶的建築,熟睡中的居民也會遭殃,火光更會引來遙遠的巡夜人。這種安靜的焚燒,也是一種聰明的舉動。

    整棵參天大樹在她的注視下失去了活力。入春剛未蔥鬱多久的綠色樹葉,一片接一片變得枯黃。失去水分的葉片乾巴巴的,用盡最後的力氣吊在枝丫上。當整棵樹都變得焦黑時,它好像在不知不覺間縮小了似的,而在寒觴雙手接觸的部分,已經泛起了層層灰白。微風吹過時,會有灰燼隨風起舞。

    咔嚓

    「等等!」

    聆鵷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細小的「咔嚓」聲接連不斷,而且越來越清晰。她看着那棵樹,從外部看不到什麼變化,但這種聲音卻並未停歇。她立刻制止了寒觴,並要上前拉他。他似乎還沒有察覺到,可出現破碎的聲音怎麼想都是不祥的徵兆。

    咔!

    這次,是刺耳的巨響,連寒觴也注意到了。不如說,比起聲音更令他在意的是面前的景象。他們都看到,這棵槐樹突然從中央開裂,自上而下,像是有一雙巨大的手將它掰開了似的。它內部也是焦黑一片,卻有奇異的幽光從根部泛起。聆鵷不再猶豫,衝上去一把拽住寒觴便往後扯。兩人後退幾步,感到那陣瑩藍色愈發強烈。很快,如鞭炮爆炸似的聲響噼里啪啦,接連不斷,而那陣光芒也強烈到令人睜不開眼的地步。他們同時護住眼睛,等這一陣光芒退散。同時,那棵巨大的樹竟然就這樣四分五裂,被撕成數瓣推倒在地。完全枯黑的木頭開始緩慢地消散,化作滿地烏黑的碳粉。再睜開眼時,竟完全看不到樹木存在的痕跡。

    除了地上深深的坑洞,與方才坍塌的牆體。

    鑲嵌着樹的整面牆都垮塌了,如月君拉着咳嗽不止的謝轍從裏面探出頭來。而在磚塊壘聚的最高處,不知何時出現了第五人的影子。

    「阿轍!如月君!你們還好嗎?」

    聆鵷跑上前,如月君示意她兩人沒有大礙。但話雖如此,他們身上都有些傷。雖然不嚴重,卻看得出他們經歷了一場苦戰,裸露在外的皮膚都是皮外傷和淤青。謝轍對她喊道:


    「別過來!」

    「怎」

    「遠離這裏!!」

    聆鵷很快就弄清楚他為何會這麼說了。從垮塌的牆壁內側,無數雙眼睛死死盯着他們。那一瞬間,聆鵷只覺得毛骨悚然,腿軟得要忘記路怎麼走。幸虧寒觴反應快,將她拉了一把,遠離那方散發不祥的魔窟。

    「別過去!他們自己能處理!」

    說罷,謝轍與如月君都來到了開闊的地帶。那些偶人僵硬地邁步,走到庭院中來。它們的身上竟然也沒有任何破碎,只有極個別表面出現了一些裂痕。它們以極其緩慢的速度行動着,逐漸佈滿了整座庭院,將幾人團團圍住。粗略估計,怕是有上百來個了。

    「這、這些是」

    「很難解釋,」謝轍站到寒觴旁邊,「是活的,也是死的它們會用法術。」

    「不過都是些簡單的法術,雕蟲小技罷了。」

    如月君雖是這麼說的,可她半條胳膊卻已經斷了。沒有血肉,卻有一段灰白的骨頭,看得人心裏發麻。對她來說,這應該算不上有多痛,但確實會造成行動的不便。四人在短暫的分別後重新聚在一起,望向那位不言自明的共同的敵人。

    寒觴的臉色有些不太對勁。

    「你、你是」

    他將這位獨眼的來客端詳一陣,眼裏滿是令友人陌生的東西。是帶着焦慮的疑慮,還是帶着驚喜的驚悸?他們從未見寒觴露出過這樣的神情。他的語氣也是,不如過去那般鎮定從容。他不該是這樣,這不像他。

    「你帶着溫酒的氣息!」他突然抬高了聲音,「你是誰?!」

    雖然是個充滿震懾力的問句,實際上,答案不言而喻。幾人看向那人的目光頓時變得如寒觴先前那般驚愕。謝轍暗自嘆息,他方才並未與此人直接交手,但想來也該猜出對方的身份才對。一旦現在幾乎完全確認他的身份,再一想到睦月君的事他就不由得將劍柄攥得更緊。而睦月君所謂「留作紀念」的長髮,還塞在他們的行囊里。

    「讕。」如月君說出了他的身份。

    「我還以為一開始你們就一目了然。」

    「他在哪兒?!」

    「這就是狐狸求人的態度嗎?」

    「回答我的問題!!」

    不知是真的喉嚨乾渴,還是單純此人輕浮。讕拎起腰間別着的酒囊,不緊不慢地灌了幾口,並未回答他的問題。等他慢悠悠地將手從嘴邊挪開時,這才說道:

    「我好像並沒有見過你的狐狸兄弟。」

    滿口虛妄讕言。

    無需多言,他們無不堅信,讕一定知曉溫酒的去向。否則,他又怎麼能將寒觴口中的溫酒二字與「狐狸兄弟」對上號呢?更氣人的是,他八成是故意這樣說的。這下,連謝轍也有些慍怒。他先是掃視附近的偶人,它們暫時比較安靜,沒準備輕舉妄動的意思。隨後,他將視線挪到讕的身上,一邊上下打量,一邊說:

    「你重傷了我的恩師,還用讒言蠱惑我友人的弟兄,這些賬,我們如今就該與你算清。」

    「恩師?」讕微微側目,「哪位?」

    如月君怒罵道:「別跟這混賬廢話,不過浪費時間罷了。反正這處靈脈已經被破壞,他們已經無法將此地當做倉庫安心使用了!」

    冷風一陣陣地吹,似乎是從地面上曾經紮根的坑洞裏溢出。現在的庭院顯得幽暗,黯淡的月色輕柔地落在地面。微弱的光里,讕的表情難以捉摸。

    「你們似乎搞錯了一件事我好心告訴你們好了:這裏並不是倉庫。」

    「那是」聆鵷也想不出別的可能。

    「是『花棚』,」讕正經地回答,「你們該不會以為它們是無庸氏遺留下來,尚未來得及處理的廢品吧?它們知道了,是會傷心的。現在,它們只是一朵朵花苞罷了較弱,又充滿希望,擁有無限的可能。我們不是向外搬運,而是向內輸送。但托你們的福,這裏確實不能再使用了。整座宅院都設下了合適的陣法用以培育它們,這花了很大工夫」

    謝轍很清楚,為了避免麻煩,他一定會毀掉包括他們幾人在內的整片駐足之地。

    「對了,有一件事,我稍有些在意。」讕的話難得比方才多些,「根據手下人的消息,你們本該是四個人才對不過如今四個,似乎與那過時情報提供的描述,有些出入。」

    說罷,他的目光落在如月君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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