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先走,我去收拾東西,完事兒離開跟上你們。」
寒觴將兩人用力向前一推,差點兒讓他們給摔了。他兩三步跑上二樓去。謝轍與聆鵷也不再講道理,忙拉着薛彌音往後院跑去。自始至終,彌音一句話都沒有說,她只是被動地被他們拉扯着,又被推上梯子。謝轍接穩了她的三味線,等她跳下來又雙手奉還,然後拉了聆鵷一把。她伸了左手,被扯得有些痛,恐怕皮外傷還沒有完全恢復。沈聞錚可是直接背着女兒翻牆而過的。
薛彌音有一件事不明白。
她還沒機會問,因為她要不停地跟着其他人跑。誰想得到呢,大過年的被自以為好心的人出賣,又要在這天寒地凍中被迫鍛煉身體。按照沈聞錚的指示,他們跑到了鎮子的西邊。這裏的防守按理來說應該相對薄弱,因為其他方向都與城鎮接壤,人流往來密集。這時候街上一個人都沒有,大家都躲在安全的家中,與親人團聚在一起。往年人們會到街上放煙花,今年不能外出,他們就在院子裏放。所以這街上冷冷清清的,四處都掛着大紅燈籠,但一個人都沒有的樣子看上去還挺詭異。從街道兩側不斷升起美麗的煙花,再不濟,聲音大。可這樣別致的景色幾人誰都無暇欣賞,後面的官兵窮追不捨,腳步聲、兵刃聲、叫罵聲與放炮的聲音混在一起。還沒過子時就如此熱鬧,躲在院裏的家家戶戶可真是錯過了一場好戲。
衙門的人大概有十幾個,可人多不一定意味着快,畢竟速度可疊加不到一塊兒去。一番追逐下來,他們竟然硬生生將幾位「嫌疑犯」給跟丟了。這些人都有些氣餒了,放慢腳步,罵罵咧咧。最後,領頭的那個開始佈置任務,讓他們分頭去找,這支小隊伍才就地分散開。畢竟過了這麼多小巷與岔路,逃跑的人也有分開行動的可能。
不過,這他們可就錯了。
最後一個人離開時,街邊狹窄的死胡同中的五人長長地舒了口氣。原來謝轍急中生智,讓大家躲進兩座房子間,又用兩張符咒各貼在牆邊,念出咒語,隱匿了他們的行蹤——儘管這只是暫時的。這符咒的墨摻了他母親喝過的那種香灰水,但分量有限,撐不了太久。暫時將他們藏起來是夠了,這樣衙門的隊伍被瓦解,他們在已經搜查過的地方行動,恰恰是最安全的。就算真遇到幾個落單的,幾個人也對付得來。
「想不到還真有用幸虧小地方,沒什麼精通陰陽術的大人物,不然法術的痕跡馬上就會暴露。」謝轍心有餘悸。
「確、確實不能再跑了,」沈聞錚因為抱着孩子,體質再好也一樣氣喘吁吁,「我們要從這邊,離、離開鎮子,到北邊的荒地去」
再看薛彌音,她倒是罷了,葉聆鵷喘得快要咳血了。即使經過這麼長時間的鍛煉,忽然跑這麼遠的路,還這麼快,真的能要了她的命。她覺得自己嗓子生疼,年三十的冷風刀一樣把氣管切開。她該慶幸這裏沒下雪,不然雪粒吸進肺里也像一把把碎石頭。現在,雖然她沒有真的咳血,可嘴裏總是有一股揮之不去的腥味。
「嗓——嗓子,咳咳咳——呃,咳咳」
「嗓子裏的小血管破了,」沈聞錚已經緩了很多,「沒事兒,別怕,等鍾離公子帶東西來以後喝點水就好了。運動得少就會這樣,放寬心」
希望寒觴還能找得到這裏。謝轍這麼想着,聆鵷也一樣,但因為不同的原因都沒說。應該沒什麼關係,畢竟妖怪的嗅覺是很靈敏的,尤其是狐妖。沈聞錚並不知道寒觴的身份,說這些話恐怕只是在安慰聆鵷,和她自己。
依然忽然抓緊了媽媽的衣擺,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謝轍這才想起,這孩子是很怕炮仗聲的。但是,她還是分得清事情的輕重緩急,即使再害怕也沒有在路上哭出聲來,暴露他們的去向。現在她眼裏還憋着淚,委屈得很。沈聞錚什麼都沒有說,重新將她攬進懷裏,輕輕拍她的背。雖然沈依然還很弱小,但跟着自己的是這樣懂事的孩子,聞錚一定很欣慰。
「我們還——咳,咳咳,還不是第一次被官府」
「啊,是啊」
謝轍知道,她是在說他們在蘭綾鎮,被霂知縣下令通緝的事。唉,可不要再遇到她和陶逐這等麻煩的人物才好。幾人調整了一下情緒和身體狀況,準備離開小巷。就在此時,一直默不作聲的薛彌音忽然開口了。
「等一下。」
「怎麼了?」謝轍回頭,「薛姑娘還有何事?」
「我不明白。」
「什麼?」
「為什麼要幫我?」她的臉上掛着發自肺腑的疑問,「把我交出去,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他們只是懷疑我,要抓我,就算抓到了,威逼利誘嚴刑拷打都與你們無關。只要協助他們,完全可以順理成章地功過相抵,窩藏可疑之人的罪名,其實也並不嚴重,因為你們完全可以對此『不知情』。但為什麼?為什麼要掩護我?這對你們也沒有好處才對。何況」
何況我說話也不好聽。
「不、不是的」
葉聆鵷剛緩過來一些,正準備解釋什麼,謝轍卻抬手示意她不用說話。他自己走上前,對彌音義正辭嚴地說:
「我們都很清楚,如今的官府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全信。你不需要有太多心理負擔,帶着你離開是非之地,也是最划算的選擇。我們本就要離開這座鎮子,只不過是比計劃提前了一些。而且,是我們來邀請你同行,你也願意加入我們、信任我們,那我們就是同伴了。我們之間已經有了同行的承諾,怎麼可以背信棄義,做出違背約定的事?這樣一來,別說是葉姑娘,我也會覺得我們做了有違道德與良知的事。」
彌音站在那裏,一時有些無措。她攥緊了手中的三味線,腳邊不知何時出現的阿淼也繞着她轉了兩圈,蹭了蹭,撥弄她鞋上的小鈴鐺。這番話,謝轍說得是如此自然而然,她雖然談不上感動,卻多少覺得觸動。有很長一段時間,別人對她許下的承諾,都沒能實現,都化為泡影。可今天才認識的這群人,不僅將這種未曾明說的諾言視為珍貴的東西,更是視為理所當然的事。何況他們是先履行,才拿出來說的,甚至是自己提問才得到回答。他們沒有任何一個人仗着自己答應過什麼,就表現出唯唯諾諾或高人一等的、形形色色的姿態來。這樣的事,簡直就像喝涼水一樣稀鬆平常。
她都有些不習慣了。
因為一些事,她對人類這一群體——哪怕自己也是其中一員——而失望很久,甚至自己也因此離開了幫助自己多年的「姐姐」。如今這種陌生的感情重新回到自己體內,儘管只是簡單的一番話,卻讓她整個視線都明亮了許多。她想試着重新信任一些人。這對她來說很難,還有待考察。再怎麼說將自己鐵了心收回的東西給出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在,他們很有耐心。
「我知道了。」她點點頭,「我還是要謝謝你們。這件事我記下了,我會報答。」
「幹什麼呀?」聆鵷苦笑道,「這不就和我們的初衷背道而馳了?我們不是圖你什麼回報才這麼做,只是我們應該這麼做而已。」
「我知道。但我不習慣平白接受好意,我的心裏也無法平靜。」
她不太敢用「良知」、「良心」之類的詞。她做過很過分的事,自知配不上這些。
於是按照計劃,他們朝北走去。路上還真遇到了幾個巡邏的人,但還不等他們做出反應,沈聞錚提棍而上。那些人也沒想到,這女人竟然如此直接地走過來,防備不夠,輕易就給她撂倒在地。很快到了鎮子的邊緣地帶,他們意外地發現,這裏的守備竟然還很嚴密呢。
「怎麼會這樣?」躲在樹後的聆鵷低聲說,「外面是荒地,怎麼還」
「沒有什麼武器,」站在樹冠上眺望的沈聞錚道,「他們配置最好的是防具,可能是為了阻止外敵進犯。我還看見外面畫了長長的一道石灰線。莫非,鎮子外是他們排兵演習的地方?」
「不是沒可能。但是,真有人也會看到黑色的篝火煙才對。」
謝轍說的不錯,外面的領地看起來空空蕩蕩,偶爾有一兩個遙遠的人形輪廓在移動,可能是鎮外放哨的人。可是守備如此森嚴,比入鎮時要嚴密多了該如何是好?
幾個人犯了難。薛彌音的手微微碰觸到三味線,心裏琢磨着,也不能總是靠他們,自己也該做點什麼。她想彈一首曲子,一首令守衛們分心的曲子,最好能睡着。這樣一來
她正計劃着,忽然遠處有人跑來。那人走着正路,步伐急促,還險些打了個趔趄。靠近些,他們發現是個美麗的婦人。她神色慌張,跑向那群衛兵,邊跑還邊焦急地喊着:
「不好了!東邊、東邊失火了!不知誰家孩子放炮把柴房給點了!快去救火啊!」
早就注意到她的幾個衛兵眼睛直直的,一聽她這樣喊,立刻看向東邊,果然有一團明晃晃的火光閃爍。那群人立刻手忙腳亂地朝那邊跑去,美人也不看了,一心想着救火——最好能救給美人看。
沈聞錚樂壞了,和薛彌音一同看向另外兩人。
「好機會!我們趁」
不知為什麼,謝轍和聆鵷的臉色青一陣紫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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