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韻打了個稽首,很覺自己又裝了一次,她從來不覺自己是神仙,頂着個神仙的名頭還真不好意思。
仙微道:「不知仙友到此有何事?」
「路經此地,特來拜會朋友,心有法不得解,求個心安而已。」
「心安不是求佛能求出來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你既已身為土地仙,當要護衛一方,盡職盡責,紅塵皆如夢,該了便了,不由拘泥於世事情愁。」
「你可超脫?」
他吟吟一笑,「不可超脫,何以為仙?」
楚韻不禁有些動容,她見到的神仙都是不靠譜的,比起龍曲土地,眼前這位似乎更有個神仙樣。
「仙友所言甚是。我在齊都有一小居,不知仙友容空可過府一敘。」
他微一思索,竟然點頭,「定然前往。」
楚韻眨眨眼,她本來就是那麼一說,仙微一直沒給過她什麼好臉色,這回竟然這麼痛快答應,倒讓她嚇了一跳。說起來她那小居,還真不適合招待客人呢。
「那改日,改日啊。」虛虛一笑,就要往外走。
仙微大約神仙做久了不知什麼叫客氣,居然跟在後面,「擇日不如撞日,便今日吧。」
她「啊」一聲,看他奇怪的眼神,不由暗嘆一聲,這些神仙都單純的很,說一就是一,說二就是二嗎?
她以後要在齊都,少不得有用着人家的地方,沒理由得罪人,便硬着頭皮硬下了。
仙微從小便是仙胎,雖看盡人間悲歡,卻並未與世俗接觸過,還以為她是誠心相邀,便也欣然前往。
楚韻承諾先回家招待,慌忙跑出去,外面軟玉等着她呢。見她快步出來,低聲道:「姑娘,你剛才和誰說話呢?」
「沒和人說話,我一個人在禱告。」她隨意推脫。催促她趕緊走。
楚韻房子是兩個月前剛置下的,住在宮裏各種不方便,就在外面買套房子。總共就兩個人住,房子也不要大,一共三間。帶一個小院。本來也沒什麼,只是前些天她剛讓人買了一堆顏料桶、畫軸等一應器具。這都是為了畫畫用的,幾天前齊王發神經,非要讓她畫什麼能動的畫,畫個美人要能走下來,畫個樂隊要能奏樂,畫春天能聞見花香,畫秋日能聽到風聲,畫冬雪能感覺涼意。
這簡直是放屁一樣,別說是她。就是她師傅吳起,也根本不會畫這種畫,但齊王下了旨意又不能真當放屁,只好買了顏料、紙張回來練習,不知畫壞了多少。後來屋裏里擱不下,有的就放在院子裏,把個本來就不大的地方占的滿滿的。
仙微是個很挑剔的神仙,在她這破地方轉一圈,不給他臉色才怪了。
剛回到家,指揮軟玉把顏料桶往空屋裏搬。忽然就覺頭頂風聲刮動。
心道,怎麼來得這麼快?她並不想軟玉知道仙微的存在,轉頭對她道:「我也餓了,你去酒樓端些酒菜過來吧。」
軟玉拿了錢跑出去。這丫頭花錢比她還大手大腳,一個月的生活費,常常半個月就花完,也不知以前她是做什麼的。
風輕輕吹過,一個人影飄在她面前,仙微已不是剛才那一身飄帶仙服。換上一身白衫。只是深更半夜的一身白,還真有點見鬼的意思。
「仙友既來,屋裏請吧。」她把一個做畫軸的木頭往邊上踢了踢,讓出門口的位置。
這位俊美無儔的天君,繃着臉,皺着眉,撇著嘴,走到哪兒,哪兒就是一陣北風呼嘯,瞎子都能看得出來他眼裏的嫌棄。
剛開始楚韻還心裏怪忐忑的,看見他那樣,乾脆也不收拾了,兩人坐在一對廢紙堆里,周圍還有研開的墨和顏料,灑在地板上摳不下來。
面對如垃圾般的東西,仙微的臉都皺成麻團了,在蒲團上那坐立難安的樣子,讓楚韻忍俊不禁,真奇怪他這樣的神仙,非跑到她家做客幹什麼?
仙微抖抖袍子上的紙屑,「你到底在做什麼?」
「畫畫,畫會動的話。」
她拿了一副海棠圖給他看,她的畫雖也是刻畫入微,栩栩如生,但離齊王的要求還差的遠。她也嘗試過往畫裏注入點靈力,但效果甚微,幾天都畫不出來,頭髮都不知拽斷多少根。
仙微看了一眼,「你的畫畫的不錯。」
「就是不會動,不知道有什麼東西能讓畫動起來。」
「會動啊。」他摩挲着下巴,「好像有一種植物有這種功效,把根部磨成的粉末輕輕一撒,便能使任何東西有靈氣。」
楚韻大喜,「那是什麼植物?」
「好像叫紫金花吧,我也只是聽說並未見過。」
他說着從屁股底下拽出個紙團拋在一邊,「我坐了這麼久,你就不打算請我喝杯茶嗎?」
「啊,請茶。」楚韻順手倒了一杯,卻忘了那是昨天晚上的剩茶。
仙微端在手上,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終於忍不住站起來,「我還是先走吧。」
楚韻客氣地送到門外,揮揮手,「下次還來啊。」不是她故意怠慢他,不想烹茶,實在是不會燒水啊。
仙微一甩袍袖架祥雲走了,瞧那意思似乎打算永不上門了。
楚韻吁了口氣,輕嘆道:「看來得請個下人回來了。」她不會做家務,軟玉也是個二把刀,也難怪人家不想待了。
一轉頭,忽然瞧見軟玉站在對面的牆下,手中執着一盞青燈,站在夜風裏,看着她,那表情雖是吟吟笑着,卻讓人感到一股寒意。
「姑娘,這是打算要拋棄我嗎?」
「不是,就是想多個人可以照顧你。」楚韻莫名的凌亂起來,不知道一個小丫頭怎麼會有這麼逼人的氣息,駭的她心房劇烈跳動,都不知該怎麼辦了。你說她明明沒做什麼,心虛什麼?
輕咳一聲,「啊,讓你買的酒菜,你可買回來了?」
想故意岔開話題,軟玉卻瞧着她,眼神犀利如刀,「客人都走了,還要酒菜做什麼?」
她一驚,「你說什麼?」
仙微是仙體,平常之人根本看不見他,這軟玉是怎麼知道的?
軟玉笑笑,把一個大食盒交到她手上,「我只是猜猜的,若沒客人,你讓我買這麼多酒菜做什麼?」
「姑娘,夜裏風涼,別在外面站着了。」
她含笑着把她領進去,楚韻腦子一直蒙蒙的,難道是自己想多了,她就是個普通的女娃娃,怎麼會看見仙微的?
飯菜很多,十幾樣酒菜都是廣和樓最拿手的,也是餓了,兩人支上桌子,對着一大堆破爛也吃的格外香甜。
楚韻一邊吃一邊想剛才仙微的話,紫金花到底哪裏才有呢?
※
雖是春日,入夜之後郊外的風依然寒涼無比。
此刻在寧靜院的院門外,一個人影肅然而立,他披着斗篷,也瞧不出長相。他伸手去敲院門,輕微的敲門聲如春雨灑落在銅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可是敲了半天,院裏一絲動靜也無,讓人疑心主人是不是不在。
片刻後,手勁開始加重,咚咚的聲響,在夜中傳的極為深遠。
這會兒,夜已經很深了,淡淡的月光,稀疏的星辰,在這寂靜的夜裏,在早春幾許桃花香中,銀燈熒熒地照着雪也似的白色窗紙,透出兩條無限美好的黑影,一坐、一立。
堂屋裏顏煞還沒入睡,手中拿着一本,就着燈光一頁頁的翻着,在他旁邊站着齊胡微,他瞧他看了一夜的書,早就厭煩,不停地來回走着。聽到敲門聲,他下意識的就想跑出去。可是顏煞不動,他這個半來做客的客人總不好喧賓奪主吧。
咳嗽一聲,「老鬼,你不去看看嗎?這大半夜的萬一有什麼急事呢?」
顏煞抬頭,微微一笑,「你心急了?沒見你這麼沉不住氣啊。」
他不笑的時候還好,一笑起來總讓人覺得恐怖,這就像一塊明明冷冷冰冰的,忽然有一天燙手了,你就會懷疑是不是讓人給煮了。
他想出去,終究沒敢,嘴裏嘟囔一句,「真不知你在想什麼?」
顏煞又翻了一頁書,淡淡道:「楚凌源那老匹夫自以為自己聰明,把別人都當傻瓜,這樣的人若不搓搓他的銳氣,他還以為天下事盡在他掌握之中了。」
「他好歹是楚國舊臣,還是楚韻的表叔,不看僧面看佛面。」
一提到楚韻,顏煞面上再不鎮定,冷冷道:「楚韻?我和她什麼關係,憑什麼要看她的面子?」
齊胡微好笑,還說自己不在乎,今天偷偷跟蹤人家一天,晚上才回來,然後坐在屋裏生悶氣,連累的他到現在連飯都吃不上。
他笑,「要不,你施法把她那段關於你的記憶恢復,看你們在芙蓉鎮相處的挺好,怎麼現在弄得跟仇人似地?」
顏煞再沒心情看書了,心裏慪的要死,那個臭丫頭,看見楚淮南都能微笑點頭,一副很客氣的樣子,可看見他卻好像沒他這個人似地。
從那一日在王宮見到她開始,他一直試圖和她搭個話,好歹容他解釋一句,也不會這樣僵持着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