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元象二年,大楚同光二十一年,秋,顏通兵敗。
被俘前,死於亂軍之中,屍骨無存。
大燕的征南將軍尉遲成與羯人高敬率軍圍城之日,襄國城內的大魏文武百官,一千餘人,殉國難,自盡於澧水宮中。
自前朝以降,因禮制敗壞,政權更迭頻繁,權力爭鬥激烈,故而出仕為官的士人,更注重自身和家族的保全,鮮少有為國為君殉難的。
此事震驚海內。
消息傳來,南地士林震動。
翌日,謝尚書遞上一折,建議公開褒獎殉難的一千餘官員,以嘉其忠烈。
聖上同意後,發詔令公開嘉獎,並為顏通發喪,追封為魏王。
十日後,敕令揚州刺史、安東將軍謝衡率兩萬餘人北伐。
高敬帶部卒萬餘人投降大燕,撤出襄國及邯鄲,退駐梁州。
尉遲成平定河北,把原石趙及大魏的領地,納入大燕的版圖,至此北地,唯據守一隅的薊北與河西兩地未能統一。
十一月,大雪紛飛。
屋子裏放着幾盆炭火,鄭綏依舊覺得冷,上午練完字後,手都涼得有些僵硬了,擱下筆,接過終南遞上來的暖爐,抱在懷裏,南地的冬天,濕冷得讓人無法忍受,又不似北地,屋子裏鋪有地炕,外面雖然冷,但進屋後,便很暖和。
鄭綏過來南地第三個年頭了,依舊無法習慣。
沒一會兒,只瞧着氈簾掀起一角,晨風從外面進來,「五郎方才派人過來傳話,說是外面雪大,小娘子中午不用去前邊,就在自己屋子裏用飯。」
四嫂子殷氏要臨產了,四郎鄭紜趕回了建康,昨晚剛到家。早上的時候,阿兄派人過來傳話,說是中午一家子一起吃飯。
鄭綏瞧着晨風身上的襖子上還余有未融的雪花,額前的劉海上也有幾片。「外面的雪又下大了?」
「和早上的時候差不多,只是下了這麼一上午,外面都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積雪了,天氣又陰沉得厲害,劉媼說。只怕今夜裏有一場大雪。」晨風拍了拍身上及頭髮上的雪花,才走進炭盆旁,把手伸過去取暖。
聽晨風這麼說,鄭綏不由一疑,「晨風,前面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這場雪可是從昨日就開始下了,陸陸續續的,既然說好的一起吃飯,怎麼又取消了。
「婢子想瞞着小娘子都不行。」晨風一笑,走近前來。「聽說,上午的時候,殷娘子和四郎吵了一架,四郎已經氣沖沖地出門了,還沒有回來。」
鄭綏一聽,很是吃驚,「這是怎麼回事?」
且不說,從前在家裏時,鄭綏也不見四郎和四嫂子殷氏這般吵架氣出門,何況四郎這趟出門有小半年。夫妻倆許久沒見,昨日才剛回來,怎麼就吵起來了,而且四嫂子的孩子就快要生了。縱使要吵架,也不該挑在這個時候。
「婢子打聽來的消息,說是為了侍妾的事,四郎昨日從荊州回來,帶了兩位侍妾回來,其中有一位還是良家出身。兩人都懷了身孕,四娘子要把那兩人發賣了,四郎不允許,倆人為這事起了爭執,吵了起來。」
聽了這話,鄭綏蹙了下眉頭,口中輕斥了句荒唐。
她雖不喜歡四嫂子殷氏,但十分不贊同四郎的做法,納妾也就罷了,哪怕是良妾,也終究是個妾室,只是四嫂子還未生嫡子,怎麼能讓妾室懷孕,而且還為這個和四嫂子吵架,難怪四嫂子無法接受。
不過這些事,不是她該插手的,鄭綏轉頭望向身側的辛夷,「我們不理會這些,傳飯吧。」
獨自用過午飯後,因如今的白晝愈發地短起來,鄭綏已不再歇午覺,翻出那本《西域萬里遊記》,跪坐在榻席上看了起來。
然而,書還沒翻兩頁,就有錦華軒那邊僕婦過來求見。
外面似乎鬧了起來,是劉媼的聲音,鄭綏看了旁邊的無衣一眼,「去看看,怎麼回事?」
無衣應了一聲喏,出去後,沒一會兒,外面的聲喧鬧聲停歇了,片刻後,無衣回屋,對上鄭綏詢問的目光,忙地回道:「是錦華軒的僕婦,說是四娘子動了胎氣,快要生了,請小娘子過去一趟。」
「疾醫不是說,還要半個月?」鄭綏詫異地起了身,又問道:「四郎還沒回來?」
「還沒有,五郎和四郎都不在家,十八娘子今日也出了門,所以錦華軒那邊才派人過來請小娘子去。」
怎麼就趕得這麼巧?
「我這就過去。」鄭綏顧不上換衣裳,急急趕出門,辛夷忙地拿了件白羽緞的披風給她披上。
到了門口,劉媼一把拉住鄭綏,「小娘子別太着急,殷娘子這是第一胎,不會這麼快的,西府的二十一娘子在府里,可以先派人去把她請過來,還有就是趕緊派人把十八娘子和四郎找回來。」
「對,對,」鄭綏連連點頭,她剛才一急,沒想起來,遂對着錦華軒的那位僕婦道:「你快去,趕緊去西府,把二十一娘子請過來。」
那位僕婦一聽,沒有立即應聲,望着鄭綏的目光,帶着詢問,因為秦嫗派她來這兒,是要她請十娘過去的,「那小娘子……」
「我馬上就去錦華軒。」鄭綏打斷了那位僕婦的話,家裏人都不在,她自是該過去的,轉頭望向身邊的劉媼,「麻煩阿媼親自去一趟西府那邊,去把二十一嬸子請過來。」
劉媼應了聲喏。
鄭綏吩咐晨風去二門外通知伍佑一聲,讓他去把四郎找回來,爾後,帶着一行人趕往錦華軒。
還未進院門,遠遠就聽到殷氏痛苦的呼喊聲傳來。
聽得鄭綏只覺得心驚肉跳的,腳下的步子,不由快了幾分,好在府里醫婆和穩婆早已備齊了,進了院子,大約是有人去稟報了,只瞧着秦嫗從正房走了出來,迎上前來,「小娘子來了。」
「四嫂怎麼樣了?」鄭綏問道。
「醫婆和穩婆都在裏面。」因鄭綏還是小姑子,別的秦嫗也不好多說,遂又道:「外面冷,小娘子先隨老奴到屋子裏去坐坐。」
鄭綏嗯了一聲,正房裏,時不時傳來四嫂子殷氏痛苦的呼叫聲,大嫂生阿一時,鄭綏初時也去過,並不似四娘子叫得這般厲害,看了一眼正房緊閉着的門,跟着秦嫗去了旁邊的屋子,「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就動了胎氣?」
秦嫗擔憂的神情里,頓時添了幾分慍怒,「還不是讓門口那兩個小蹄子給氣的。」
「就那兩個人?」鄭綏伸手指了指跪在雪地里的那人,秦嫗不提醒,她方才一進來,倒沒留意院子裏多了兩張新面孔,這會子仔細瞧去,兩人皆是容貌精緻,一個美艷妖冶,一個俏麗明艷,一眼瞧去,讓人眼前一亮。
瞧着秦嫗回頭,惡狠狠地瞪了那兩人一眼,「就是兩個禍害,一回來,就連累四娘子動了胎氣。」
「她們怎麼還在這兒?」鄭綏問道,只是一問出,才想起,這不是滎陽,在滎陽時,家中侍妾都住在南園,如今這宅子,因之前四郎和五郎都沒有侍妾,故而,也沒有單獨的院落讓侍妾住。
又聽秦嫗氣咻咻地道:「四郎讓她們住在西廂。」
鄭綏想了想,這麼冷的天,跪在雪地里,她們倆又懷了身孕,若是有個好歹,四郎回來,怕是又要和殷氏吵了,於是和秦嫗說道:「讓她們先回去吧,既然安排她們住在西廂,就讓她們待在西廂,別出來晃。」
聽了這話,秦嫗明顯猶豫了一下。
鄭綏從秦嫗身邊越過,看了秦嫗一眼,進了屋子,「說到底,只是個妾室,將來生下孩子,認不認,還是由四嫂決定。」
話音一落,秦嫗忙地應了聲喏,「四娘子也是一時急了,多謝小娘子提醒,小娘子先坐,老奴這就去讓她們回屋。」說完,行了一禮,告退了出去。
鄭綏脫了披風,捧着暖爐在榻席上坐下。
耳邊四嫂子痛苦的呼叫聲,時不時響起,聽得鄭綏心頭是一顫一顫的,又想起四郎的行為,心裏多少有幾分同情四嫂子,覺得四郎太過分了些。
但在她看來,四嫂子不應該是現在提把那兩人發賣,畢竟兩人都懷有身孕,等孩子生下來,她想怎麼發賣,還不是她的事。
在這一點上,鄭綏是受舅母的影響。
鄭綏煎熬地在屋子裏坐着,沒過多久,二十一嬸子就過來,她先進正房去看了四嫂子殷氏,爾後,再進來,鄭綏和二十一嬸子盧氏,並不太熟,因而,只寒喧幾句,便沒有再多話。
直到十八從嬸崔氏回來,鄭綏似得到解脫一般,見過十八嬸子,便匆匆回了內院。
因着這番經歷,鄭綏是真怕了生孩子,耳邊一直響着四嫂子痛苦的呼喊聲,以至於後來一聽說生孩子,鄭綏就跑得遠遠的。
直到晚上的時候,四郎鄭紜才回來。
次日凌晨,四嫂子誕下一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