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門女 第二百二十章 婉拒

    鄭綏滿臉無奈,只得帶着袁三娘子回屋。

    進屋後,鄭綏正想打算讓晨風去瞧瞧,桓裕是不是和五兄在主院那邊,忽然耳邊傳來袁三娘子的驚喜聲,「十娘,怎麼這個時候,你屋子裏還有紅梅?」

    話音一落,屋子裏就響起幾聲噗嗤的笑聲,之後,就聽到晨風含笑道:「三娘子近前,再仔細瞧瞧。」

    「難道不是?」袁三娘子滿眼狐疑地往博物架前走去,方一近前幾步,還能隱約聞到梅花清幽的香氣,撲鼻子而來,心頭越發地詫異。

    鄭綏見了,不由笑了笑,抬頭瞧着博物架中間的格子裏,擺放着一對紅梅纏枝白瓷花觚,花觚里各插着幾枝紅梅,遂走過去,拉着袁三娘子的手,摸向一朵紅梅。

    袁三娘子的手剛一觸及紅梅的花瓣,頓時轉頭滿臉震驚地望向鄭綏,「竟然是紙做的,誰的手這麼巧,我都差點以為是真的了。」神情猶是不敢置信。

    鄭綏一笑,「這是王十二郎送過來的。」

    低頭望去,眼前幾枝紅梅,有綻放開來的,有含苞待放的,紅色的花瓣,黃色的花蕊,栩栩如生,如同真花一般,偏又有一陣陣清香逸出,無怪乎,連袁三娘子還以為真的,看來王十二郎的手藝,又見長了許多,這一次送來的這幾枝梅花,比二月里送來的,又多了幾分逼真與生氣。

    「這花也就罷了,這清幽的梅香是怎麼來的?」袁三娘子來過鄭綏的屋子裏好幾次,也知道鄭綏是不薰香的。

    「不過是香膏子發出來的清香。」鄭綏說完,便吩咐采茯:「把那盒香膏子拿出來,給三娘瞧瞧。」

    之後,拉着袁三娘子離開博物架,到方榻上坐下,沒一會兒,采茯就出來,手中拿着一個嬰兒拳頭大的白瓷瓶。走過來,打開瓶塞遞到袁三娘子面前,「三娘子聞聞,是不是這種香氣?」

    袁三娘子湊上前。輕嗅了一下,只覺得了一陣沁香直入心田,猶如寒冬臘月里,梅花綻放時散發出來的幽香,遂含笑道:「就是這種香。」說着。又往裏瞧了一眼,是紅色的香膏子,抬頭望向鄭綏,問:「十娘,這瓶香膏子可是用紅梅做的?」

    鄭綏搖了搖頭,「這個我也不知道,等會兒你問問王十二郎,這東西也是他送的,你要是喜歡,我勻一半給你。你回去後,不拘在屋子裏的什麼器物上,只抹一丁點兒,香氣就能維持四五天才能消散。」

    一聽這話,袁三娘子忙地推辭:「那就不用了,既是別人送你的,想必就這麼一瓶,我哪裏敢要半瓶。」爾後,望向身旁的采茯,含笑道:「既然四五天才能散去。姐姐挑一點點放我手心上,我抹一下手就夠了。」

    采茯遂起身,取了一個小銀勺子過來,挑了一點給袁三娘子。

    袁三娘子揉搓了幾下。抹均勻了,才伸出兩手往鼻子前遞,深吸了一口,臉上帶着一抹歡喜的笑容,抬頭望向鄭綏,「這比我平日抹的玫瑰精油都好。」

    鄭綏一聽。卻是笑了出來,「瞧你這話夸的,哪能比得上,不過是勝在稀罕,這帶着梅香的膏子,從前沒見過。」

    「可不就是沒有,才覺得稀奇。」袁三娘子附和了一聲,又道:「我也沒見過王家的小娘子說過他們家這種香膏子,這香不會是王十二郎自己弄出來的吧。」

    鄭綏愣了一下,「這個我沒有問,只是我喜歡梅花,前些日子,他送我一瓶紙剪的紅梅時,順帶給了我這麼一瓶梅香膏子,叮囑說在裝梅花的花觚觚口處,塗抹上一丁點兒,就香氣四溢。」

    「要是建康城中的女郎,知曉王家玉郎,還會搗弄香膏子,不知又引得多少人傾慕了。」袁三娘子語氣中帶着十足的調侃。

    鄭綏卻是看了袁三娘子一眼,促狹笑道:「有再多的人,也不會有你袁三娘。」

    「當然,我從來都是一心一意的,除了叔齊兄,我怎麼可能看得上旁人。」

    近來,鄭綏已讓袁三娘的不知羞和厚臉皮給折服了,這會子,聽到袁三娘語出驚人,已不覺得奇怪,遂望向袁三娘道:「那走吧,我帶你去見桓叔齊。」

    果然,一聽這話,袁三娘子急忙起了身,動作之迅速,使得鄭綏都覺得過於誇張了點,眼前袁三娘子這瘋魔狀,哪還有半點當初初見時的溫柔恬靜。

    難怪近來,袁母都禁着袁三娘子出門。

    從院子出去,直接去了後園東邊的清漪池,只要王十二郎過來府里,五兄都是和他在清漪池那邊彈琴和詩喝酒,這會子應該都在清漪池邊上。

    此刻,正是太陽落山的時候,夕陽的餘輝,灑落大地,金燦燦的光芒,照在人身上,依舊令人燥熱不已,鵝卵石鋪就的地面,薄薄的絲履踩在上面,還能感覺到燙熱,五月底的天氣,已經是這樣的熱,不想到這麼晚出來,還是很熱,幸而,小徑兩旁都植有高大的喬樹,枝繁葉茂,綠意盎然,濃密的樹陰能夠遮擋照射的陽光,偶爾一陣南風吹來,帶來些許涼意。

    後園裏,假山堆砌,花樹林立,清漪池旁邊有一塊空地,年前的時候,特意從丹陽的玄觀寺里移植了幾株梅樹過來,上次聽小戎回報,說是已經全部活過來了。

    鄭綏和袁三娘子過去的時候,果然桓裕和王十二郎都在。

    一進園子,遠遠就隱隱聽到琴聲傳來,還伴隨着歌聲,聲音極其清越,仔細聽去,便能聽出來,曲子是那首敕勒川的曲,詞也是那首敕勒川的詞,鄭綏想也不用想,就猜到是五兄鄭緯在彈唱。

    往常王十二郎過來,和五兄在清漪池邊彈琴和詩時,她也時常過來,在一旁替他們斟酒,或是侍弄筆墨,替他們作筆錄,若是碰上容易些的題目,她亦會做上一首,可每每都讓五兄給批得毫無是處。只是唯獨這事上,她仿佛越挫越勇一般,竟然沒有打退堂鼓,連五兄都說難得。

    不過眼前。在水榭里,她平日的活,好似讓桓裕搶了似的,斟酒的人變成了桓裕。

    直到一曲終了,鄭綏才讓三都去通傳一聲。

    也直到此刻。水榭里跪坐的三人,才發現他們。

    只是三都過來,讓她和袁三娘子過去時,他們三人不知道說了什麼笑話,鄭緯和王十二郎哄然大笑起來,清朗而肆意的笑聲,迴蕩在湖面,激起一片蕩漾。

    唯有桓裕跪坐在榻席上,臉上的笑意頗有些不自在,看了她們倆一眼。對着鄭緯和王十二郎道:「行了,專門給你們倆斟酒侍墨的人來了,可用不上我了,我先回去了。」

    「別,哪能這麼快就走了。」鄭緯忙地攔住,肆意的笑聲收斂了幾分,臉上的神情卻仍舊不改玩意,目光在袁三娘和桓裕身上打轉,「熙熙她們才剛來,你不如再多坐一會兒。現在走就沒意思了。」

    瞧着五兄這樣,鄭綏多少能猜到,方才鄭緯和王十二郎為什麼會大笑,左右不過是打趣桓裕一場。而旁邊的袁三娘子應該也猜到了,此刻,卻是突然紅了一張臉,帶着幾分緊張不安,喊了聲叔齊兄,微微行了一禮。抓着裙子的手指,有些許泛白。

    鄭綏見了,頓時心頭暗暗稱奇,這丫頭,還以為她的臉皮有多厚,原來到了桓裕跟前,竟然是這幅含情帶羞的模樣,只是那一雙水汪汪的杏眼,偶爾偷瞥向桓裕時,情意滿滿,又熱烈許多。

    再抬頭,望向已經起身的桓裕,身姿挺拔,儀表不凡,鄭綏只聽到自己心頭突然漏了一拍,仿佛停滯了一下,卻又是忙地移開眼,她怎麼會突然覺得桓裕長得好看,奪人眼目,不說別的人,眼前的五兄鄭緯和王十二郎,就是名譽南地的美男子,容光照人,光彩奪人,只偏偏……偏偏,桓裕站在旁邊,不但沒有被比下去,遮蓋住,猶如太陽與皓月,各放異彩。

    在鄭綏都要懷疑自己的眼光是不是出現了問題時,王十二郎的話,卻讓鄭綏給回過神來,「三郎方才不是說要見袁三娘子,怎麼袁三娘子一來,你……」

    「十二郎慎言。」桓裕陡然板起一張臉,打斷了王十二郎的話。


    王十二郎只笑了笑,卻並沒有太在意。

    只瞧着桓裕朝鄭綏和袁三娘子的方向說道:「本來是給他們倆抓壯丁抓過來的,既然你們倆來了,我還有事,先回去了。」說完,舉步大踏步往水榭外面走。

    說起來,認識桓裕這麼長時間,還從未見過他這樣一幅嚴肅的表情。

    鄭綏頓時怔住了。

    只是片刻間,卻瞧見袁三娘子喊了聲叔齊兄,追了出去,「叔齊兄,我只是想見見你。」

    鄭綏聽着這話,頓覺得,臉上臊熱,可以想像,有旁人在場的情況下,袁三娘子得鼓起多大的勇氣才能說出來這話,可想是真急了,才脫口而去。

    這樣想着,鄭綏抬頭望去,只瞧袁三娘子一張臉,紅彤彤的,比西邊天的紅霞,還艷上幾分,杏眼睜得大大的,直望着前方的桓裕,桓裕雖停住了腳步,卻並未轉過身來,「多謝三娘厚愛。」

    聲音極其的清冷。

    然而,只停留了片刻,就急急往前走去。

    一見此,袁三娘子似急了般,想起阿娘說的話,不由急問道:「叔齊兄,你什麼時候能去我家中提親?」因為阿娘允諾過她,只要桓叔齊主動遣媒人去家裏提親,阿娘就令阿耶答應這門親事。

    只是袁三娘子衝動之下,沒經過大腦的話,大約也不曾料到,她這話一出,倒把在場的幾個人都給震住了,除了桓裕忽地轉過身來,滿臉震驚地望着袁三娘子,連着向來遇事神色不外露的鄭緯和王十二郎倆人,都變了臉色,瞠目結舌,更別提鄭綏,臉上的表情,是那麼的不可思議。

    眼前的袁三娘,倒真是在她面前的那個袁三娘。

    此時,鄭綏更多的好奇,卻是桓裕會怎麼回應。

    氣氛有片刻的沉寂。

    突然聽桓裕嘻嘻一笑,「三娘,這話可不是隨便能說的,你如今年紀不大。我只當你是小孩子不懂事,說錯了話,不會在意的。」爾後,語氣微微一頓。掃向水榭里神色大變的三人,又道:「叔齊臉皮比較厚,不在意讓人看笑話,只是三娘是小娘子,倒沒得惹他人看笑話。這話可別再說了。」

    說完,微微一拱手,卻是轉身離去。

    這一回,袁三娘子沒有出聲,只緊咬着嘴唇,瞧着桓裕離去的背影,臉上滿是不甘。

    不知怎麼,鄭綏只覺得自己沒來由地鬆了口氣,神情一松。

    原本跪坐在榻席上的五郎鄭緯突然起了身,走到鄭綏身側。壓低聲音道:「帶着袁三娘回院,等會兒讓袁三娘子回去。」

    鄭綏側頭望了五兄一眼,瞧着神情嚴肅的五兄,遂輕嗯了一聲,邁步走向袁三娘子,挽住袁三娘的胳膊,細聲道:「阿嬋,天快黑了,我們先回屋吧。」

    「十娘,你們是不是都笑話我。」袁三娘子轉過頭來。不自在地避開鄭綏的手,抬手從額頭上掃過,似想遮掩住什麼,神情中也多了幾分不自在。卻不敢回頭去望向水榭,更不敢望向四周,目光又不自覺地望着地面,卻又時不時偷瞄了鄭綏一眼,極其矛盾,好似在等候着鄭綏的回話。

    鄭綏愣了一下。猜到袁三娘子這是回過神,緩過勁來,明白自己的行為,多少有點荒唐,所以才會這般不自在,露出這樣的神情來,一時間,鄭綏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拉着袁三娘子的手,傾身上前,低聲笑道:「怎麼,終於知道自己鬧笑話了。」

    「你……」袁三娘子錯愕地望着鄭綏,爾後卻又笑了起來,伸手輕捶了鄭綏一下,兩人一起離開了後園。

    連鄭綏都沒料到,袁三娘子的情緒轉變得這樣地快。

    如果是她遇上這樣的事,只怕在羞赧與不堪中,至少也得有好些日子才能緩過來。

    回到院子裏的時候,天還未完全黑下來,星星從天際邊冒出頭來,一閃一閃的,鄭綏想起先前心頭湧起來的心緒,以及那些無法理喻的情緒波動。

    好似,好似,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的。

    上次,她直接把它忽略掉,那麼這次……鄭綏直覺,甩了甩頭。

    袁三娘的阿姆從袁府過來,要接袁三娘子回府,袁三娘子沒有回,後來,袁三娘子的大嫂何氏過來了,要接袁三娘子回去,袁三娘子也固執地不願意回去,何氏沒奈何,只說次日一早來接袁三娘子,這回袁三娘同意了。

    晚上,兩人同睡一榻,梳洗後,躺在床榻上,袁三娘子卻突然開了口,「十娘,你說今日是不是有旁人在場,叔齊兄才會拒絕?」

    鄭綏只聽到自己腦袋轟地一聲響,晚上的時候,袁三娘子並沒有說什麼話,一直在低頭沉思,合着,袁三娘子就是一直在想琢磨着這個問題, 只是她卻不知道,她連自己的心思都沒想明白,今兒怎麼會那麼奇怪的心緒變化,只是黑夜裏,瞧着袁三娘子一雙眼眸格外地晶晶發亮,滿是期待地望着鄭綏,鄭綏不由自主地附和了聲,「可能吧。」

    一聽這話,袁三娘子突然咯吱一笑,「是了,就是這樣,是我太莽撞行事。」

    不知怎麼,鄭綏的只感覺,袁三娘子是為了桓裕的拒絕,找一個合理的藉口,而且還是一個十分牽強的藉口,接着,又聽到袁三娘子說道:「婚姻自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話我一個小女娘去提,本來就不合理,也當是玩話,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

    一遍又一遍,仿佛要說話自己一般。

    而且,突然間袁三娘子坐直了身,「對了,我要說服我阿娘,遣媒去提親才是。」

    這番動作聲音有點大,鄭綏嚇了一大跳。

    「阿嬋。」鄭綏喚了一聲,跟着坐直身,勸道:「不管要做什麼,也要明日才能做,今晚得先睡覺。」

    「是了,我明天要再接再厲。」袁三娘子嘀咕了一句,重新躺下。

    鄭綏也跟着躺下,只是瞧着袁三娘子的興奮勁,鄭綏有些後悔,方才何氏來的時候,沒有極力勸袁三娘子跟着何氏回去。

    所幸,這一回躺下後,袁三娘子只是蓋着被子絮絮叨叨說話,並沒有再坐起來。

    鄭綏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中,偶爾附和一聲,應兩聲,算是表示,她在聽袁三娘子的說話,直到夜很深了,窗底下有不知名的小蟲啾啾的叫喚聲傳來,偶爾還隱隱約約有狗吠聲傳來。

    夜深人靜,才不知不覺地睡去。

    這樣極累的情況下,睡得很不安穩。

    只是鄭綏怎麼都沒料到,就是在這樣不安穩的情況下,她卻仍舊做了一個夢,一個從來沒有過的夢,以至於她醒來後,都不敢相信,卻是怎麼也睡不着了,直睜眼到次日天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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