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星光下,泥沼旁
無月的夜晚,星光照耀着這座被聯邦人紀念般稱為「地球」的星球。那些灑下的星光在夜色里淺灰明滅,隱約勾勒着下方陸地的輪廓:山川的輪廓,河堤的輪廓,起伏的丘陵的輪廓,鬱鬱蔥蔥沉寂森然的森林的輪廓……在這些因為光線微弱而看不真切的輪廓映襯之下,基於人類科技而創造的有着燈光照明的城市就顯得明亮耀眼無比,哪怕站的很遠也能夠看到那些比星光亮了百倍千倍的燈光。
哪怕遠到隔着無盡的,腥臭而危險的,充滿了遺棄味道的泥沼之海。
「光芒只要足夠亮,它就可以照很遠。」
說出這句話的老人此時正坐在第一時鐘區的出口石台之上,大睜着眼睛望着夜色下那視野極限處的點點亮光,有些蒼老的臉上流露出某種叫做思念的東西,在這樣一個夜晚裏顯得有些讓人心疼。
以一個鐘面十二個鍾區劃分區域的泥沼區里,第一時鐘區是直線距離里最接近七合區的地方,換句話說,這裏是距離「聯邦」最近的地方。像這樣的無月的夜晚,站在這個時鐘區通往地面出口的地方,遠眺之下是可以看到那很遠處的七合區城市燈光的。之所以要無月,是因為那極遠處的城市燈光,在月光出現的時候,會因為過於微弱而無法捕捉——它終究也只是比星光稍微亮那麼一點而已。而每當這個時候,總會有一些人想方設法的躲過時鐘區裏的那些夜巡人,偷偷跑到地面上來眺望遠方,看一看那隔着不知多遠距離的聯邦城市的燈光,或思鄉或恨。往往一看就是一夜。
不過今天晚上,那些本能夠出來遠眺聯邦的人們沒有出現。因為這個地方,在到天亮為止都被人佔着了。
「瞎都瞎了,有探照燈你也看不到。」隨着另外一個略帶些沖的冷哼聲,一個走路一顛一跛的高大身影從出口那邊推開鐵皮的大門爬了出來。他先是用手搓了搓因為溫度驟降而有些冷的臉和胳膊,然後才慢吞吞的從那出口爬出來,身後似是有什麼人想要幫忙推他,卻被那人毫不留情的呵斥:「老子還沒瘸到連這麼個洞都出不來,用不着你們多手!」
這麼一說,那下方的人顯然是很服從的那麼做了。臉龐堅毅方正的男人身形沉穩的從那裏出來,乾脆地在老人身邊坐下,嘴裏說出來的話依然充滿了譏諷:「怎麼?這麼多年熬過來,如今終於是忍不住想要回去了?」
對於對方用這樣的語氣說話,老人大睜着眼睛,臉上沒有絲毫氣憤的表情,而是緩緩笑了笑,點頭承認:「是啊。人終究是老了,開始變的戀家思鄉了。總怕死的時候都還在異鄉,故土難歸。」
「哼。我今年才不過五十二歲,你也不過剛剛邁入六十。說的怎麼好像就跟半截身子都入了土似地可憐。」借着頭頂微弱的星光看着老人的臉龐,瘸腿男人頓了頓後又道,「不過你看起來確實是太顯老了。老的太快了。」
星光下,老人臉上的皺紋顯得清晰無比,花白的頭髮有些稀疏,但還算整齊地貼在頭皮上,他雖然大睜着眼睛望着七合區的方向,但那雙眼卻一點神采都沒有,空洞,沉寂,缺乏靈性。
瞎子的眼睛就是這樣的。雖然老人不是一般的瞎子,甚至可以做到比明眼人更厲害更好的事情,但瞎子就是瞎子,眼睛睜的再大也還是什麼也看不見。
有些諷刺的是,他曾經有那麼一個外號叫做「鷹眼」。
聯邦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幾個特工之一。
瞎眼的老人是鷹眼,瘸腿的男人自然就是陳勁了。身為軍人,他如今雖然已經年過半百了,但正如他之前說的那樣,無論是看上去還是自我感覺上,他都不怎麼像個老人,反而更像是處於男人人生中最巔峰時刻一樣。如果不是因為瘸了一條腿的話,他肯定還會更有活力。而反觀鷹眼,看上去確實像是一個行將遲暮的老人,完全不像是剛剛步入六十歲的樣子。
「思考太多,負擔太重,這些精神壓力壓下來,人就容易蒼老了。」呵呵笑着,老人如此解釋道。
星光下,陳勁濃眉微皺:「你意思是我頭腦簡單了?哼,別忘了趙卓他們出去都快四個月了,你期待中的大新聞卻一個都沒有發生。那份名單不可能沒有被他們發現,可你覺得是因為什麼他們沒有按照你說的做呢?七合區可是有兩個目標人物在的。」說到最後,陳勁的語氣忍不住有了些得意,那樣子就差直截了當的說「那是因為我提前叮囑他了」一樣。
老人聞言只是呵呵笑着,看着七合區的方向不做爭辯,卻反而換了一個話題道:「也不知怎麼地,我現在越來越覺得小李當初的提議是對的。而我也慶幸自己那個時候支持他那樣做了。」
「聯邦不能再走科技這條路了。至少在戰爭這一方面,必須要想辦法改換了。」
「又要跟我討論這個?」陳勁濃眉緊皺着,語氣之中透露出一股不耐的情緒,不過隨即這種情緒也被他很好的甩掉了,同樣扭頭望向七合區的方向,徐徐說道:「聯邦發展這麼多年,基於現有科技上製造出來的各式武器都很成熟,槍械,導彈,飛機飛船,無論是單兵作戰還是部隊團戰,都非常的成熟,且經驗豐富。這些年的練兵政策從未停歇,雖然沒有所謂外患的發生,但我相信有朝一日一旦真的遇見外敵的時候,我們的士兵還是可以一戰的。冒冒然的改換戰爭的方式,使用別的力量體系……反而太過危險。」說到最後,他略微省略過一些什麼,堅定地搖着頭低聲如是道。隨後,也像是想要補充一樣地再度開口:「而且就算要換,我也依然覺得機甲才是最好的方向:既不脫離伴隨了我們無數年的現有科技體系,又可以大幅度靈活戰鬥方式,怎麼看都是最好的選擇。」
石台上遠眺的老人聞言笑着搖了搖頭:「你說的當然有道理。但問題是……我們不敢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