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離走了,他看着這庭院,明明還是夏末,樹葉已經泛黃,說不出的蕭瑟,他站在那裏,都覺得寒透了骨子,那個婦人,也蒼老的不成樣子,他恨不起來,也和善不起來。一筆閣 www.yibige.com 他們母子之間,隔着的,或許不止千山萬水。他想着,若是當初母親不曾入宮,是否他會更無憂一些,可惜只是想想罷了。如今的他,坐擁宸國天下,又哪裏是耐得住平凡的俗人。
婦人正神傷,瞥見一雙清冷略帶戲謔的眼,她覺得好似在哪裏見過,可又不曾想起。只看着來人,端出那矜貴的做派,「雪國皇子半夜闖入這深宮內院,是覺得老身真不敢動你嗎?」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要挾,女子怒氣上涌,那男子輕蔑一笑,「你若敢輕舉妄動,你就別想再見他。」
少年惡狠狠的警告,女子被嚇得一激靈,她驟然頹了下來,沒了那矜貴的氣質,她抬頭看那少年,他眼中是星辰大海,平靜的沒有波瀾,她看不出半點黑暗,但偏他最是黑心腸。
「你讓我做的我都做了,我要的呢?」
「你說,你心心念念想着他,為了他,甘願傾負一個國家,他會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感動呢?」寒笙笑着說,看那婦人慌亂的樣子,有趣極了。
「為了他,又何求回報,只要我心向他,這一生,就算不曾白活。」婦人喃喃的說,她倚在樹下,臉上寫着的,是一種叫期盼的存在。少年看的有些不忍,他看向月光,冷冷的說。
「看不出,還是個痴情種。只可惜你愛的,是個風流鬼。」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女子極力否認,她曾見過他鮮血淋漓倒下的樣子,她的他,早已不在人世。怎麼就輕信了,這美麗的謊言。
「你看那個方向,那是他的紅塵,而他的紅塵,沒有你。」
婦人順着指尖看去,那是雪國的輪廓,她忽然間知道她心心念念的人是誰,他還活着,而且活的很好。可她,沒有想像中的高興。
「你看他如今,多肆意,哪裏記得他塵世惹得,你心心念念,不過是為他復仇。如今這一切,是不是很可笑?」
「可笑嗎?會比你和南離同父異母更加可笑?」女子笑着反擊,「兄弟之爭,這天下不知怎麼了。總也逃脫不了兄弟相爭的局面呢。你如今的身份,可還滿意?」
男子薄怒,他手中的短刀插入柳樹三寸,擦着婦人的髮際而過,婦人似是躲了一下,開口言道,「怎麼這就要怒了?你不是來看我笑話的麼?」
「他是你此生可望而不可求的存在,你若想見他,還是做夢的好。」
寒笙走出宮門,突然的一陣風吹的他心頭一涼,老頭子怕是已經忘了。這宸國宮苑,還有一個女子,為了他甘願不顧生死,捨棄天下的吧。還真是可悲。
這世間人,都執於情,他卻從未見,這情字好在何處?都是些痴傻的東西。還不如追求實在的。他想着,雪夜璃在這城裏也待了許久,不曾見他有什麼動作,也不知在計劃着什麼?他的神情難明,今年的秋似乎入的早了,有些猝不及防。
誰家窗前的雛菊,靜靜地綻放,它或許是第一個秋的使者,無聲的訴說着夏的流逝,原來時間,過的如此快。他抬手摘下窗前的菊瓣,從前有個傻女人,別人都喜歡桃花,唯獨她,愛這秋天的菊。
她說菊之清逸,勝桃之青澀。他那時年幼,尚看不出來,只覺得桃花粉灼灼的一眼就讓人歡喜,這菊花其貌不揚,有什麼好鍾情的。
後來他每每來到她寢宮,但凡秋日都能見到各色的菊,擺滿了庭院,這菊傲霜凌雪,最是堅韌。而她,也像極了菊。
「母妃,為何你要日日看着菊花?就算是絹花做的菊,也愛不釋手?」
他時年幼,看不懂她眼中情深。只知她和父皇有一個菊花的約定,可是父皇忘了,當菊花盛開的時候,他要給她一個平凡女子的婚禮。像人間那般,十里紅妝,燭,花生滿帳,子孫餑餑,合卺酒香。
她說他極寵愛她。可他看不出分毫,只覺得她好傻。
「母妃,你和笙兒一起好不好,等笙兒長大了,笙兒娶你,給母妃一個全天下最盛大的婚禮,一輩子陪着母妃。」
那女子笑了,抱着他戳他的小鼻子,「我的傻笙兒,你的母妃,已經嫁給你父皇了啊,就算再嫁,也只能是他。」
他不高興的嘟了嘴,說娘親不愛他了,女子哭笑不得,哄了好久他才入睡。他想着,不過是個婚禮,父皇能給,他也能給。那時,他不懂情,不懂愛,也不懂恨,更不懂風月。
只覺得父皇好花心,後宮那麼多女人,而母妃等的只有一個人而已。她信了他所有的承諾,包括那場婚禮。
「雪郎。」她穿上紅嫁衣,也算得上是個美人,明眸皓齒,顧盼生輝,情意綿綿,可他,表情木訥,三拜九叩一應禮成,她捧着一捧秋菊等他掀開她的蓋頭。
小寒笙悄咪咪躲在床下,只看見刀光一閃,血濺了滿身,她撕心裂肺的吼了一聲,眼中是滿滿的絕望,秋菊濺了血,凌亂的掉在地上。
他緊緊捂住自己的嘴,怕被聽到聲音。
「不過逢場作戲,一個細作,也妄想一心一意。」
突然下起的雨,驚醒了回憶,腦中還盤旋着那句話,他看着手中的菊瓣,怎麼又想起那個傻女人來着,身處皇宮,卻不懂得自保,她便再沒有第二種命運的選擇。
手中菊瓣飄然而落,他看着打濕的衣衫,蹙了眉頭,快速回到客棧之中,已是夜半。
熱水沐浴之後。換了乾淨的衣物,這才覺得心情好了許多。這秋日,還真是多思的季節,只是不知,那江浙的天,是否還是晴朗。
奴隸們正在修渠,忽然一陣傾盆大雨,淋得濕透,他們莫名其妙的抬頭,滿身滿臉的雨水,看着彼此打趣,比過年還要開心。
下雨咯,下雨咯。此起彼伏的聲音迴蕩,陳子儀看着天空,心中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賜我方黎民雨水。如今久旱逢霖,士氣大振,雖工期緩了些,但還是欣喜非常,他連夜寫了書信送往臨安。南離尚未安寢,便收到急報,江浙甘霖,天下同慶。多日陰霾一掃而光,就連剛積壓的怨氣也消失殆盡。這一局,他還是贏了。
陳子儀看着外面連綿不斷的雨,心情異常的好。卻見雨幕中有一人,身披紫色裘衣,這季節雖不熱,也才初入秋時,這番打扮着實怪異,他便多看了幾眼。
看身形像是中年人,個不高,腿腳還不是很利索,他看外面雨大,出去拉了人入庭中避雨,那人也不推脫,跟着進來了。
「年輕人,走夜路要小心啊。」
那人突然出掌,向陳子儀襲去,情急之下來不及防備,他用肩膀生受了這一掌,反向來人攻去。袖中蝴蝶短刀脫身而出,直攻那人命脈。恰是無根之器,輕快利落刀刀致命,似是能劃破黑夜,陳子儀常年各地奔波,處理諸事,疏於武藝。縱使家學淵博,也無奈對方技高一籌,他想着若不是這些年為南離處理天下事,也不至於今日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去。或許,他的命,就這樣終結。
他不甘,亦不願。那人的掌風凌厲,幾番較量下來他已是傷痕累累,那人只擦破了些皮肉。
「敢問閣下是何來歷?為何要取吾性命。」陳子儀險險閃避,趁機問道。
「上了名單的人,都要死。」那人攻勢愈發緊湊,像是要收網了。
陳子儀心一橫。想要玉石俱焚,若是不能再為他做些什麼,也不能辱了他第一謀士的名號。
就在此時,詭異的弦音響起,每一聲都極其刺耳,陳子儀感覺到他的傷口正在裂開,不斷的裂開,而對面的人也好不到哪兒去,面色已然呈現灰敗。他死命咬牙堅持,發現對面的人已經倒下。而弦音漸漸淡了。
他掙扎着站起來,欲向那人道謝。
「我今日卜了一卦,卦象顯示利西南,我便尋了而來,不曾想是讓天某渡殺劫,真是造孽啊,造孽啊。」
對面的人收了琴,喋喋不休。他聽對方是個算命的,本有些輕視,但是救命之恩恩同再造,他陳子儀也算是頂天立地的漢子,又怎會介意恩人出身?
「多謝恩人相救,不知恩人可否入府,小敘,也讓子儀盡地主之誼。」
算命的看了看自己污糟的衣服,「不了,我就是個浪人,今日你我有緣我度了你的劫,若他日有幸,必會重逢。」
他抱着琴哼着歌走了,靸拉着鞋子,陳子儀想着,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如今這種境地,還是先查探暗殺者的身份為好。
江浙剛下雨,就有人對他下手,顯然是迫不及待了。這普天下想着江浙這塊兒肥肉的,無非是蘇毓和寒笙,這黑衣人穿的是黑色短褐,腳上一雙黑布鞋,是淮南特產的料子。這件事,怎麼又牽扯到了淮南,難道是淮南也有他們的暗線?
他沉思良久,決定先派人打探一番。
第四十四章:夜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