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瓦城投降這件事,並不是一起孤立事件,事實上它還立刻導致了連環變數。
離阿瓦城最近的蒲甘城是頭一個得知消息的,然後蒲甘城守將、勃生候莽固立刻改旗易幟,宣佈響應東吁候莽猛了。
不僅如此,莽固還十分積極主動地提出要「清君側」,甚至說自己已經派出了兵馬——他還真派出了一萬大軍,只不過那支兵馬是之前應莽應里的要求派給東吁城的援軍,後來由於莽應里懶得等,就先南下了,結果那支兵馬到現在還沒趕到東吁城。
其實這裏莽固本身就玩了個滑頭,最早前他就交待了他領兵的長子,讓其慢慢走,不要着急趕到東吁城。他當時這麼說的目的本來是為了保存實力,因為他猜到以莽應里的脾性,多半等不及這支援軍就會出動,於是他就可以減免損失。
但他也沒料到莽應里南下平叛居然如此不順利,勃固城還沒收復,東吁城居然反而被圍了,緊接着東吁候莽猛又帶着眼下兵力最足的阿瓦城投降了大明!
這一圈搞下來,緬甸的局面一下子就變得不可收拾。
莽固又不蠢,二話不說就立刻見風使舵改變立場,並且一邊宣佈投誠,一邊宣佈「清君側」。當然這個「清君側」是胡說八道,並不是真要去打東吁城,他在宣佈之前就已經派出快馬,召回自己的長子和那一萬大軍了。估計要不了幾天那一萬大軍就得往回趕,到時候的說法肯定會變成「東吁城自有大明天朝處置,無須我等外臣插手」。
蒲甘城一降,緬北局面徹底崩盤,離其不遠的林汗城馬上也表示「天朝弔民伐罪,罪臣等被迫附逆日久,今王師即至,自當任由處置」云云,並且連夜派出兩撥人馬,一路向東北方向的劉綎表示臣服,一路向東南方向的黃芷汀表示臣服——這倒也不是一女二嫁,主要是這位林汗城守將也搞不清明軍這兩路主將到底誰說了算,只好本着拜神拜全的態度行事。
接下來就土崩了,宣利差怛羅城和卑謬城也一前一後宣佈「本城不設防,任由處置」。當然,它們這倆城其實設防不設防意義都不大,因為它們離東吁相對比較近,原本駐軍就少一些,又被莽應里調走了主力,現在兩個城加起來才不到一萬兵,守城等於是找死。
此時莽應里大敗於東吁城南郊的消息已經傳到了這兩城,它們沒有選擇了。
想想看,六萬大軍都被明軍遠征軍兩萬人一戰打得全軍覆沒,堂堂金樓白象王幾乎是僅以身免。它們這倆城一個剩四千兵,一個剩五千兵,還都是二線部隊,能擋得住南北兩路明軍主力的夾擊嗎?
做夢都沒這麼美啊!沒聽說明軍動不動就是「萬炮摧城」麼?
緬甸的幾個大城,就此算是基本全部降了,但意外的是,包圍着東吁城的黃芷汀卻似乎並不急於攻城,雖然在東吁城外擺了一百多門大炮,卻根本不開炮,每天就這麼沉默地圍着,不知道在等什麼。
又過了三天,黃芷汀和劉綎在信使來往中達成了一項類似於協議的東西,雙方以林汗城為軸線劃分臨時佔領區,劉綎與鄧子龍所部不南下,黃芷汀所部也不必北上。
其實究其原因很簡單:雙方的兵馬都不夠用。
劉綎和鄧子龍所部,還包括了最近從雲南陸續南下的援軍,加在一起也才三萬多不到四萬,而緬北光莽猛就有將近四萬降軍。再加上蒲甘城和之前見風使舵又投靠回大明的外附宣慰們,劉綎和鄧子龍兩部要靠手底下這三四萬人震懾將近十萬大軍,當然不敢輕舉妄動。
黃芷汀的情況也沒好到哪去,之前勃固-東吁一戰,前後俘虜超過五萬緬軍,而她手底下精銳只有不到兩萬(戰損了一些),加上勃固警備軍在內,也只是和降兵數量勉強相當。然後林汗、宣利差怛羅、卑謬三城的降軍也過萬了不提,關鍵這每個城還都得派兵去「收復」,自然也沒有餘力北上。
實際上,黃芷汀甚至不敢輕易分兵去鎮守地方,於是跟部下們一合計,乾脆下令他們三城派兵來支援她作戰。
這當然是瞎說,她可不是高務實,能動不動就大肆花錢收買降軍。她現在的情況反倒和東吁王朝的霸業類似,靠的完全是武力威服,又哪敢派緬軍打東吁城?就不怕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嗎?
其用意,無非是抽空三地兵馬,自己則派出少量孟族人出身的勃固警備軍去佔領這些城池,三個城每處派兩千,一共六千兵馬而已。
這也是從高務實平安南的手段中活學活用,典型的強幹弱枝之法——只要我主力始終保持集結,你們誰都不敢輕舉妄動,以免遭我雷霆一擊。
這就好比一群人圍着李尋歡,明知道他手裏只剩一把飛刀,卻誰也不敢上一樣——誰上誰就得死啊,那自然是死道友不死貧道嘍。
事實上緬甸各方也大致能猜出黃芷汀和劉綎的用意,然而這種陽謀就是你光知道沒用,打不過就是打不過,這才是硬道理。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此時遠征軍的另一路已經攻克了南掌國都萬象,緬甸東吁王朝扶植起來的傀儡南掌王烏巴律自戴刑具出城請降,刀家姐弟二人根據約定,將烏巴律轉交給了明軍安南遠征軍主將阮潢。
阮潢自己當然是不要烏巴律的,這是高務實點名要的人,不僅要了烏巴律本人,還包括他的妻兒。
高務實這麼做,當然也不是出於什麼人道主義精神,他是要掌握一個能夠威脅刀氏姐弟地位的人,萬一刀氏姐弟將來不聽話,他手上才有人能取代——老南掌王塞塔提拉的兒女能繼位,他的弟弟烏巴律當然也可以,烏巴律的兒女當然也同樣可以。
所以這一家子將會被轉移到升龍城去,反正升龍城真正的主人是高務實,又有警備軍在,烏巴律一家到了升龍城,南掌國就穩妥多了。
阮潢此來帶着一萬五千精銳,其中包括他本部五千,莫玉麟和阮倦部各兩千,外加六千升龍警備軍。但是拿下萬象的功勞基本全是升龍警備軍的——警備軍炮多,直接轟開了這座南掌新都的城牆(萬象成為南掌國都現在還只有二十三年歷史)。
對於這個戰績,阮潢當然是不甘心的,他現在早就服了高務實的手段,造反什麼的是不敢想了,但既然不敢造反,那就得好好表現,不然憑什麼保持地位?
於是,阮潢展現了他圓滑的政治手段,一通忽悠下來,沒有兵權的刀家王子諾皎固蒙繼位為南掌王,比亞覺公主雖然掌握着南掌國「義軍」一萬多人,但卻只得了個怪異的「議政長公主」名號。
不僅如此,阮潢還熱情地推薦議政長公主殿下積極學習升龍警備軍,說是為了讓南掌國強軍強國。
比亞覺這個議政長公主其實並沒有太強的執政能力,她拉扯出義軍來的目的主要是為父親報仇,現在大仇得報,根本不大想管事,對於這個意見很是贊同,畢竟升龍警備軍幾輪炮擊就轟開萬象城牆的威風實在讓她記憶深刻。
於是乎,大批出身於升龍警備軍的軍官開始進入這支義軍,這一萬多義軍雖然掛着南掌國新「御林軍」的名頭,實際上已經完成了私底下的「資產轉移」,成了警備軍的附屬部隊。
不僅這支嫡系,連收編的南掌國其他軍隊,也在阮潢的操作下實際掌控在了升龍警備軍的手中。阮潢對此很是滿意。
阮潢這人一直都是聰明人,他雖然在其中出了大力,但自己絕對不朝南掌軍隊伸手。他心裏明白得很,高務實在安南的地位已經完全鞏固了,別看自己手頭還有些軍隊,實際上只要他敢有任何異動,兩大警備軍隨時就能收拾了他。
所以,他現在寧可仗着自己兒子在高務實門下讀書這一層關係,好好巴結這位安南太上皇,也絕不會傻兮兮地做任何可能犯忌的蠢事。甚至他還有一種以退為進的想法,就是這次大戰之後就向高務實請辭,尤其是要交出自己獨立的兵權。
這兩三年下來他也看清楚了,高務實是個很有分寸且很要臉的人,自己只要交出兵權,高務實一定不會虧待他。相反,這兵權只要有一天留在手裏,高務實就一天不會把他真正當做自己人。
既然反抗不了,那就唯有迎合了。
阮潢認為,在安南三大本土軍閥之中,如果自己第一個交出兵權,高務實就算從千金買馬骨考慮,也一定會重用自己。
至於說兵權交出去之後,將來安南是否還有機會復國……呵呵,安南復國有我阮潢什麼事嗎?就算復國了,輪得到我阮潢當都統使、當國王、還是當皇帝?
既然不能,那當然就要選擇跟一個最強大又最仁慈的大哥混嘍。
緬甸一開始就沒直接掌握南掌,靠的是傀儡王烏巴律的間接統治,而現在既然「大明天兵」把國都萬象都輕易收復了,南掌國內頓時傳檄而定。
整合了一下兵馬之後,阮潢留下五千人鎮守萬象、控扼南掌,自己則帶着兩萬多人再次啟程,直奔暹羅的彭世洛而去。
彭世洛乃是暹羅大城王朝的陪都,也是黑王子納黎萱鎮守的地方(註:彭世洛此時在明朝其實名為「波勒」,但這個太冷僻了,考慮到閱讀習慣,故以今名稱之)。
按照事前約定,安南遠征軍進入暹羅境內之日,便是納黎萱宣佈起義、反抗緬甸東吁王朝統治之時。
從萬象到彭世洛,雖然是「跨國」,但其實並不太遠,只有不到六百里路。而雙方的約定還不需要遠征軍抵達彭世洛,只要進入暹羅地界就算,因此僅僅過了三天時間,納黎萱便得知安南遠征軍已經進入暹羅的消息。
黑王子果然是個果斷之人,連招呼都沒和他老爸打一個,直接在彭世洛宣佈起兵反抗緬甸暴徒。
沒錯,他用的不是「暴政」,而是「暴徒」,意為他根本不承認緬甸統治了暹羅。
緬甸在南掌沒有駐軍,但在暹羅倒是有一些駐軍的,只是這支軍隊並不在彭世洛,也不在國都大城,而是在彭世洛府更北的清邁。
清邁本是大明的「八百大甸宣慰司」所屬,且是治所。不過這地方被東吁王朝侵蝕得很早,現在已被當做是緬甸本土了,因此東吁王朝在這裏駐紮了三萬軍隊,用以「坐北朝南」壓制暹羅。
巧得很,黑王子納黎萱集合起來的兵力差不多也是三萬,其中一萬六七千左右是他的「起家部隊」,剩下的一萬三四千人則是起兵之後臨時匯聚起來的。
雖然是臨時匯聚,但這些部隊並非隨便抓點流民充數的那種,而是彭世洛及周邊地區一些豪強們的家奴以及僧兵——不是只有少林寺才有僧兵,像暹羅、南掌這種佛教勢力極強的國家,一些大寺院很多都豢養着數量不等的僧兵。
由於東吁王朝的統治很是蠻橫,又十分苛刻地要求各種貢品,因此這些豪強、寺院都是支持納黎萱的,反倒真正的貧苦百姓無所謂——東吁王朝又不直接統治,他們要求的貢品都是類似於加派,是在暹羅「吃大戶」,所以「大戶」才是反抗東吁王朝的主力。
大戶既然是大戶,手裏當然有權有兵,被吃了利益顯然不甘心,因此對納黎萱的支持近乎不遺餘力,讓他僅僅在彭世洛和周邊地區就得到一萬多精銳。
此時緬軍北線戰敗、南線遭到安南遠征軍打擊的消息已經傳到彭世洛,雖然納黎萱還不清楚東吁之戰緬甸幾乎虧掉了全部本錢的事,但已經足夠他振奮了。於是他一邊派出使節兼嚮導去給安南遠征軍阮潢部引路,一邊積極開展對清邁的偵查工作。
納黎萱知道,只要打敗清邁這三萬緬軍,緬軍至少短期內是肯定沒工夫來搭理他的了,這就讓他可以集中精力處理暹羅國內的投降派——當然,對其他人是處理,對他老爹只能是說服。
而得到了納黎萱所轉達的緬甸方面戰報之後,阮潢心裏卻暗道不妙。
怎麼緬甸的局勢和之前商議的情況出現了這麼大的變數?關鍵是,如果緬甸沒有餘力反攻暹羅了,那我要怎樣幫高中丞掌握暹羅呢?如果沒有完成掌握暹羅這一高中丞沒有明說但肯定是暗意的任務,高中丞豈不是要怪我無能?
這怎麼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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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今後……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