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什麼發財這個問題高務實決定先放一放,待會兒再說不遲,他打算先回答張元功後面的兩個問題。
高務實的回答很簡單:「若呂宋此前的國君尚能找到,亦或者其子嗣尚能找到,我昭昭皇明,自然要行存亡繼絕之事,為呂宋復國。」
張元功根本不問為什麼,只是點了點頭,問道:「倘若找不到呢?」
高務實淡淡地道:「當地夷人之中自有聲望卓著,且仰慕我天朝若鶩者……我北洋為夷人長治久安計,代立一人為其國君,然後上奏皇上,賜予敕封即可。」
張元功思索了一下,遲疑道:「會不會有些僭越?」
高務實沒有直接回答他,反而瞥了朱應楨一眼,問道:「成國公意下如何?」
朱應楨笑道:「我哪懂這些事!不過,大司農既然說可以,那想必定是可以的……英國公,你說呢?」
有朱應楨這麼一暗示,張元功這次馬上反應過來了,連忙道:「啊對,是是是,我也這麼覺得。」似乎是覺得這麼說還不夠有誠意,張元功又補充了一句:「皇上那邊對大司農的諫言,也一直都是照單全收的嘛!」
你明白就好。高務實微微一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其實他心裏知道,這個辦法是最可行的。雖然呂宋並不是朱元璋定下的「不征之國」之一,但大明一貫的習慣擺在那裏,即便是成祖下西洋的時候也不會直接把南洋某地「併入大明」,實行的無非是基於羈縻思維的一些舉措,如著名的「舊港宣慰使司」那一類。
不過宣慰使司也不是高務實心目中的好方案,因為在高務實眼中,呂宋也是「南疆」的一部分,既然大明本就不會把其當做本土,搞個宣慰使司毫無意義。
搞個實際上根本管不着的宣慰使司,還不如就用京華控制南疆的方式,給呂宋立個國王之類的玩意出來。然後京華繼續以顧問團的方式充當其實際意義上的中樞朝廷來控制該國。
這個做法既順應了大明一貫的「存亡繼絕」思想,又把實權牢牢控制在手,還不會給高務實造成太大的麻煩,最是兩全其美。
解決了這個問題,高務實便回到朱應楨之前提到的賺錢問題,道:「至於靠什麼發財,自然是要雙管齊下的。」
朱應楨有些懷疑地問道:「屆時呂宋既然易主,西班牙人還會再來麼?若他們不來,那些金銀可就斷了來路。」
高務實搖頭道:「西班牙人的消息我這裏有不少,大致來講,就是西班牙因為四面樹敵,現在已經是三處開戰。二位,以我大明億兆子民,若是同時打三個蒙古,你們以為如何?」
「這……西班牙的敵人有蒙古韃子厲害?」朱應楨頓時吃了一驚。
高務實道:「蒙古人至少沒炮,而西班牙的敵人可不見得比它的炮少。我這麼說吧,若不是西班牙能從海外弄來許多金銀,他們一年都撐不下去。」
張元功忍不住插嘴道:「我聽日新你的意思,是不是說西班牙人現在其實就靠着那些金銀在吊命了?」
高務實笑了笑,道:「其實那些金銀雖多,也稱得上源源不斷,但也不足以滿足西班牙人的消耗。只不過他們歐羅巴人的情況與我大明有別,他們那邊可謂小國林立,互相之間既有戰爭也有合作,與一部分國家作戰,又與一部分國家合作。
西班牙人與尼德蘭人、法蘭西人、英格蘭人在作戰。但與此同時,它又與奧地利人源出一脈(這裏指哈布斯堡王朝分作西班牙、奧地利兩支),天然便是盟友。另外還有一國,國雖小,卻因商貿發達而巨富,其名為熱那亞,乃是西班牙人的錢袋子……」
「錢袋子?」朱應楨問道:「西班牙人經常敲詐他們?」
「卻談不上敲詐,事實上是借款。」高務實想了想,發現這事不講明白些,這兩位國公爺怕是理解不了。畢竟在他們眼裏皇帝富甲天下,怎麼可能找別人借錢?大明也沒有這個說法。
高務實只好把歐洲人中世紀的銀行家族挑幾個例子給他們二人說道說道。其實在這個時代前後,佩魯奇、巴爾迪、美第奇和熱那亞的家族都是銀行家族箇中翹楚,唯一能與意大利銀行家比肩的是神聖羅馬帝國的富格爾家族。
不過既然是要說西班牙,佩魯奇、巴爾迪、美第奇等家族高務實就不打算介紹了,他主要講了一下與西班牙密切相關的富格爾家族和熱那亞的銀行家們。
大明弘治十四年開始就算進入了十六世紀,這個時間裏,歐洲經濟和人口規模都在擴張,主要君主國如西班牙、法國和英國等,為了經濟和軍事霸權征戰不斷,這個世紀只有25年沒有大規模戰爭。在此期間,安特衛普在多數時間裏是最主要的金融中心。
頻繁的戰爭刺激了貸款需求,由於信貸市場的發達,利率也相應下降,王室短期貸款利率大致在6-18%之間,緊急情況下,利率會攀升到24%以上。銀行家仍然是主要貸款人,但王室也通過交易所借錢。
從十五世紀末到十六世紀上半葉,南德意志的富格爾家族奪取了意大利銀行家曾有的優勢地位。從向哈布斯堡王室貸款開始,紡織業起家的富格爾家族獲得了中歐和美洲地區大量銀礦、銅礦、鐵礦的開採權,還可以從事美洲貿易,甚至擁有貨幣鑄造權。
這個家族先後投靠兩位哈布斯堡家族的神聖羅馬帝國皇帝,其財富於十六世紀一十年代以後達到頂峰,作為商業家族的政治影響力來看,當時也無出其右者。
大明正德十四年(1519),富格爾家族花了85萬古爾登(通行於南德意志地區的貨幣)大肆賄賂選帝侯,確保哈布斯堡的查理五世能擊敗另一位候選人法國國王而當上神羅皇帝。
查理五世成功後,其統治的區域包括西班牙、西屬低地國家、神聖羅馬帝國(名義)、奧地利、意大利大部分地區、阿爾薩斯、西屬美洲殖民地等。歐洲大陸能與哈布斯堡王朝對抗的只有法國的瓦盧瓦王朝。
廣大的統治區域也給查理五世帶來無盡的戰爭負擔。在著名的意大利戰爭中,西班牙和法國軍隊都曾因為資金不到位而不得不多次停戰;為保衛基督教世界,查理五世還與國力巔峰期的奧斯曼帝國開戰,於是皇帝也得不斷的借款來維持統治、維持戰爭。
從1518到1572年,富格爾銀行提供給西班牙王室的短期貸款(在西班牙叫asientos)的利率一般在10-16%之間,在財政緊張時期利率高漲至24-52%。同一時期,王室從安特衛普交易所融資的利率在6.25-31.5%之間,交易所成本顯然更低。很多銀行家實際上是從安特衛普和里昂低息借錢,再轉手高利率貸給王室。
1556年,在欠下了2000萬杜卡特的巨額債務之後,查理五世傳位給兒子腓力二世。(註:如果不糾結等價購買力,單以杜卡特含金量換算,這相當於14萬餘兩黃金。大明的黃金白銀比值為1:10,也就是說相當於大明140多萬兩白銀。但請注意,此時還沒有多少美洲金銀流入歐洲,價格革命遠未開始,黃金的實際價值非常高,所以這確實是一筆巨額債務。)
然而,腓力二世繼位的第二年(1557),不想還錢的西班牙就直接宣佈破產,同樣負債纍纍的法國也於同年宣佈破產。更糟糕的是,西班牙王室在幾年後的1560年再次宣佈破產。
1562年,以富格爾家族為首的銀行財團被迫同意王室的債務重組計劃。他們700萬杜卡特的短期貸款被折算成利息5%的長期政府債券(juros,以政府稅收作保障),但這種債券的市場價值比票面價值低很多。
這樣的話,富格爾等家族顯然是虧了,但是還好他們獲得了其他補償:壟斷西班牙的軍需採購以及在阿爾馬登的水銀礦。因此,富格爾銀行沒有因為債務違約倒閉,但是作為商業銀行,他們家族承受了巨大的資金和信譽損失。
1560年之後,富格爾銀行繼續參與西班牙王室的貸款,不過此時主要貸款人已經是熱那亞的銀行家族了,富格爾的比例很低。
高務實沒有講日後富格爾銀行的衰落,畢竟那還沒有發生。當然其中的原因高務實很清楚,長期原因是五十年代開始從美洲大量輸入的白銀嚴重削減了家族銀行的資金來源——白銀交易的盈利。而更直接的原因是在十七世紀的三十年戰爭中,神聖羅馬帝國飽受摧殘,經濟衰退、人口銳減,富格爾家族從此銷聲匿跡。
富格爾等德意志銀行遭到沉重打擊之後,熱那亞人全力投入金融業。這一時期掌控歐洲金融業的熱那亞銀行家族包括斯皮諾拉家族、多利亞家族、森圖里昂家族、格利馬爾蒂家族和洛美里尼家族等,其中斯皮諾拉家族與多利亞家族從十三世紀七十年代起就是熱那亞政壇的主導角色,他們也是為西班牙王室融資的熱那亞體系的核心。
西班牙帝國在腓力二世、腓力三世和腓力四世統治(1556-1665年)的大多數時間裏依然窮兵黷武,其中腓力二世任內幾乎沒有一年是和平的了,於是戰爭開支導致外債持續攀升。
到1667年,西班牙王室的總債務達到天量的1.8億杜卡特,王室的收入波動很大,而且越來越趕不上負債增長。
這一時期除了價格革命導致的嚴重通貨膨脹,戰爭費用大幅攀升的重要原因是歐洲自十六世紀二十年代發生的軍事革命。火繩槍炮的成熟加大了火器在軍隊中的比重,火炮的威力也促進了複雜、堅固的城防梭堡系統的出現,防禦的加強不僅增加了防守方的物資投入,也令進攻方投入更多。
這種火藥軍事革命之後,打贏長期戰爭的決定性因素之一是政府的融資能力——高務實深知這一點,所以他才會一邊提高軍隊火器裝備比例,一邊想方設法滿天下撈錢。
西班牙雖然擁有美洲源源不絕湧入的白銀,但事實上白銀收入對王室財政的重要性沒有想像中那麼大。在八十年戰爭(1568-1648年)之前,來自尼德蘭的收入比王室任何單項收入都要高,包括美洲白銀。
尼德蘭戰爭開始後,西班牙軍隊在尼德蘭的花費已經高於尼德蘭貢獻的稅收,尼德蘭變為西班牙帝國財務意義上的負資產。
實際上由於樹敵過多、戰亂頻仍,除了西班牙本土和美洲,這個殖民帝國所有其他領地都成了負資產。
作為歐洲王室(主權)借貸史上的第一個連續破產者,腓力二世先後四次破產,不過前兩次應歸罪於其父查理五世。他的繼任者腓力三世和四世繼續玩着破產遊戲,1607、1627、1647、1653、1662年又五次破產。
朱應楨和張元功好不容易理解了破產的概念,聽到腓力二世父子數次破產,不由得面面相窺。張元功大搖其頭:「這皇帝做得也忒慘了些,混成這樣,面子往哪擱啊?」
高務實強調道:「腓力二世不是皇帝。」
「國王也差不多,我就是這麼個意思。」朱應楨不屑地道:「欠債還錢,三歲小孩都明白的道理,父債子償那也是天經地義的事。
這倆父子甭管是皇帝也好,國王也罷,總歸都是一國之君吧?找人借錢不嫌丟人也就罷了,居然還賴賬!果然都是些蠻夷,一點禮義廉恥都沒有。」
朱應楨則更關心眼前的錢,打岔道:「我明白日新的意思了,你是說西班牙的國王拿那些源源不斷的海外金銀當做抵押,去找這些個熱……熱什麼的借款來打仗。
但他也知道光是這樣肯定不行,所以該賺的錢一定還得賺,絕不能放過任何能賺錢的機會。他們既然非常需要我們的貨物賣到歐羅巴賺錢,那就意味着哪怕呂宋丟了,仍不得不來呂宋找我們做生意,否則損失就更大了——是不是這個意思?」
高務實哈哈一笑,道:「成國公思維清晰一點就透,務實佩服。」
「誒誒誒,可別這麼說,要不是你做了解釋,我哪知道這些內幕?更判斷不了西班牙人丟了呂宋之後的動向。說到底,還是你高司徒厲害,萬里之外的這麼些蠻夷小國之事,你都一清二楚,我實在是服氣得很。」
張元功卻似乎還有點想不通,問道:「有一點我還是沒想明白,既然這個腓力二世信譽這麼差,為啥熱那……什麼的有錢人還是願意一次一次把錢借給他?真的不是被他威脅要抄家滅族嗎?」
「你剛才肯定是沒聽明白。日新的意思大概是這麼回事:這個西班牙就好比是秦國,一天到晚打這打那,而這個熱什麼的小國雖然小,但是人家有錢啊……有錢當然誰都喜歡,秦國也不可能說打就打,畢竟齊楚燕韓等國也不答應啊,對不對?」朱應楨說完又朝高務實看過去,問道:「大概是這個意思吧?」
高務實笑道:「大抵類似。」
朱應楨得意洋洋,但張元功卻白了他一眼,道:「你這個比方我聽懂了,但我的問題你沒解釋:這個小國為什麼老把錢借給一個不講信譽的強秦?難道他們覺得這強秦能一統六國?」
這次朱應楨沒敢亂說,輕咳一聲就沒反應了。
高務實便道:「借着成國公的比方來說,諸國混戰之下,這小國的錢也沒地方好花,投資在哪都有可能化為灰燼,而我方才說過,這些國王借債的利息很高,所以小國寧可借給他們……萬一要是打贏了呢?」
「哦……」張元功這下似乎明白過來了。但朱應楨卻懶得糾纏這個問題,話鋒一轉,把問題轉了回來:「好了好了,這些蠻夷小國的事情日新既然了如指掌,咱們也不必關心得那麼仔細。我現在就想問一下,這仗什麼時候打,咱們出兵……不是,咱們各自出多少船隻和家丁?」
頓了一頓,又補充道:「還有就是,打完之後有哪些能賺錢的項目可以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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