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也就是高務實說出來,朱翊鈞才沒有立刻跳起來,要是換個人來說,搞不好朱翊鈞就會想都不想直接丟出一句「亂臣賊子!安敢離間太后與朕母子之情,居心何在?」
但高務實這話,還是讓朱翊鈞一陣頭皮發麻,母后多年的威嚴讓年輕的皇帝心裏一陣發虛,囁嚅着,猶豫難決。
高務實拿自己老媽沒什麼辦法,但勸起朱翊鈞來卻是頭頭是道,這並非他寬以律己、嚴已律人,而是他和朱翊鈞的身份不同。
高務實就算成就再大,他的身份也沒有多少特殊性,在老媽面前,唯一的身份就是「兒子」罷了,以大明的規矩和習俗,母親責罰兒子甚至不需要什麼理由,兒子也沒有理由能違逆母親。
朱翊鈞卻不同,他的身份擁有獨一無二的特殊性。
他是皇帝。
是天無二日,民無二主的那個「主」,是身披日月星辰、肩挑社稷山河的那一國之君。
他是兒子,但更是皇帝。
天地君親師,君在親之前,所以高務實剛才說「國朝制度卻非兒戲,後宮干政之大忌,不論輩分,不計親疏」,就是點醒朱翊鈞這一點。
但對於朱翊鈞而言,此時的感想大概就是「道理我都懂,但還是……怕啊!」
他的這點心思當然瞞不過高務實,因此這位敢於離間天家母子的亂臣賊子繼續獻上餿主意道:「皇上不必擔心太后,臣有三計,管叫太后默認皇上的處置,並且今後自然放手,不再插手朝廷事務。」——公主大婚固然是天家之事,但天家無私事,高務實這麼說也沒什麼問題。
一聽高務實能確保太后不至於發飆,朱翊鈞頓時坐不住了,忙問:「竟有三計?快快道來!」
小樣,還以為你真不想拿回大權呢……
高務實一臉肅然,道:「一計,恭請仁聖太后與皇上一道去慈寧宮,並將陳洪叫去,當場對質,興師問罪。」
「這個……」朱翊鈞乾咳一聲:「所謂打狗還得看主人,萬一母后……」
高務實恍如未聞,自顧自地說道:「二計,請永寧長公主同往,什麼話都不要說,只要做好一件事。」
「啊?做什麼?告狀嗎?」朱翊鈞愕然一愣。
「不,長公主只需要哭。」高務實面色陰沉,但語氣卻淡淡地:「哭得越狠越好,若是能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的那般模樣,那就再好不過了。」
這下子朱翊鈞品出一些味兒來了,試探着問道:「你的意思是,讓堯媖用哭聲堵住母后的嘴,讓她心中內疚,從而無法開口?」
高務實微微點頭:「大致是這個意思。」
「哦……」朱翊鈞拖長了語調,最後忽然道:「是個好主意,不過你這一計,我倒是還可以再完善一下。」
高務實略有意外,問道:「皇上有何補充?」
「讓堯娥和翊鏐幾個一塊兒去,不管是幫着堯媖去哭,還是在一邊勸解堯媖,我看都很好,都有同樣的效果。」
高務實眼前一亮,撫掌笑道:「皇上聖明,此策妙極。」
能被高務實心悅誠服地誇讚可不容易,朱翊鈞聽得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但還是下意識謙虛道:「誒,這都是你的計策好,我也就是補充一二,當不得什麼……你繼續說第三計。」
一對奸臣昏君商議起對付太后的計劃來,真箇是臭味相投,居然有些惺惺相惜,差點忘了眼下的局面實在不適合這般開懷一笑。
高務實醒悟得比較快,馬上收斂了笑容,繼續道:「三計,從頭到尾只罵陳洪,千萬不要有半句牽連到慈聖太后,一定要把陳洪的所作所為定義成『辜負太后隆恩』,切不能讓太后有何誤會。」
這個道理很簡單,陳洪現在就是只雞,殺雞儆猴所用的那隻必死無疑的雞,所有的罪名都必須由他一個人扛下,尤其不能把李太后拖進去,以防李太后為了保護自己的令名而胡攪蠻纏、強詞奪理。
雖然李太后真這麼做的話,外廷只要不眼瞎都能看得出來,但太后本身也是特殊人物,有時候外廷臣子就算看出來了也不方便說,那就尷尬了,搞不好會出現僵局,這可不是高務實想看到的。
但把罪名通通丟給陳洪,這事兒可能遇到的阻力就小了無數倍。
首先李太后有可能態度軟化,只想着趕緊把「害了親女兒一輩子」的鍋給甩出去,以免將來每次面對朱堯媖都滿肚子內疚——人就是這樣,會下意識給自己找藉口。
就好比一個猥瑣的人不會覺得自己猥瑣,反而會覺得說自己猥瑣的人都是故作清高;一個刻薄的人不會覺得自己刻薄,反而會覺得說自己刻薄的人都是故作大度。
其次朱翊鈞和陳太后處置起來可以放開手腳,畢竟陳洪這個司禮監掌印大太監在外人看來固然威風八面,但在皇帝和仁聖太后面前,也無非就是區區一家奴,殺之如殺一狗。
大明可不是大唐,唐朝的權宦作為神策軍的實際掌控者,有禁軍兵權在手,廢立天子如同喝涼茶一般輕鬆愜意;大明的權宦卻只能倚仗皇帝的寵信狐假虎威、狗仗人勢,強如八千女鬼,崇禎稍稍穩定局面之後也是說辦就辦,「九千歲」一點抵抗力都沒有。
辦太后,大明朝查無先例;辦閹豎……呵呵,那可是天下稱頌啊。
更何況,這個陳洪是李太后的親信,又不是他朱翊鈞的親信、陳太后的親信。
朱翊鈞一下子就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道理,聽得連連點頭,不過到了最後,他卻有些遲疑地左右張望了一眼,壓低聲音問道:「仁聖太后那邊,該不會……」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高務實自然聞弦歌而知雅意,朱翊鈞的意思無非是陳太后該不會看出他想藉機收回大權,全面親政,從而不肯配合吧?
這一點高務實顯然早有準備,平靜地道:「皇上放心,仁聖太后深明大義,絕不會有所遲疑的。」
「哦?你肯定?」朱翊鈞似乎不太確信。
但高務實很確信,重重點頭:「臣肯定。」
朱翊鈞深深看了他一眼,也重重點頭,道:「好,朕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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