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個普通人在薛洋面前撒謊,根本不可能瞞得過他,好在阿箐從小撒謊撒到大,能把謊話說的跟真的似的,立即道:「你瞧不起瞎子嗎?還不是瞎子救的你,不然你臭在路邊也沒人管!醒來第一句話也不感謝道長,沒禮貌!還罵我瞎子,嗚嗚……瞎子又怎麼樣啦……」
她成功地調轉了話題,偏移了重點,一副又不忿又委屈的模樣,曉星塵連忙去安慰她,薛洋靠在牆角翻了個白眼,曉星塵又轉過來對他道:「你別靠着牆了,腿上傷口還沒包完,過來吧。筆硯閣 m.biyange.net」
薛洋表情冷漠,仍在思索,曉星塵又道:「再推遲不治,你的腿可能會廢。」
聞言,薛洋果斷做出了抉擇。
大夥大致都能推測出他是怎麼想的:他現在身受重傷,又行動不便,沒人救治是絕對不行的。既然曉星塵自己蠢得送上門來做這個冤大頭,何不安然受之。
於是,他倏然變臉,語音帶笑道:「那有勞道長了。」
見識了薛洋這翻臉無情、翻臉又笑靨如花的功夫,所有人都忍不住為屋裏這一真一假兩個瞎子捏一把汗。
尤其是阿箐這個假瞎子。她什麼都看得見,如果被薛洋發現了這個事實,為防泄密,她必死無疑。雖然明知阿箐最後多半也是被薛洋殺死的,不過大夥還是有些緊張,尤其是魏無羨他可是要實實在在經歷這個過程,仍是提心弔膽。感官一體,也就是說他也有可能會被薛洋給幹掉一次,這個傢伙恐怕下手可不是什麼良善之輩,一刀給個痛快都不可能!
忽然,他注意到,薛洋一直在不露痕跡地避免讓曉星塵碰到他的左手。再仔細一看,原來薛洋的左手斷了一隻小指。斷口陳舊,不是新傷,曉星塵當初肯定也知道薛洋是九指。難怪薛洋裝冒牌貨的時候,要給左手戴上一隻黑手套。這個特點很是顯眼!
曉星塵治人幫人都盡心盡力,給薛洋上完藥,包紮的十分漂亮,道:「好了。不過你最好不要動。」
薛洋已經確信了曉星塵確實傻乎乎的沒認出他,雖然周身是血,但那種懶洋洋的得意笑容又出現在他臉上,道:「道長不問我是誰?為什麼受這麼重的傷?」
這種時候,一般人都會儘量隱瞞任何身份的蛛絲馬跡,可他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故意主動提起。曉星塵道:「你不說,我何必問?萍水相逢,垂手相助而已。待你傷愈,便各奔東西。換作是我,有許多事,也不希望別人問起。」
魏無羨心道:「就算你問起了,這個小流氓也一定會編出一套天衣無縫的說辭,把你哄得團團轉。」以曉星塵這個心性,別說是薛洋這個貨色了,就是阿箐都能夠把他耍的團團轉,看來抱山散人讓自己的徒弟不下山,絕對是有原因的!在山裏,肯定不會有人世間這麼多的險惡奸詐!
人難免有些紛亂的過往,曉星塵不多盤問,原本是表示尊重,豈知,薛洋剛好就利用他這種尊重。他不光要讓曉星塵幫他治傷,痊癒之後,也絕對不會乖乖「各奔東西」!
薛洋在守莊人的宿房裏休息,曉星塵則到義莊的大堂里,開了一口空棺,把地上稻草拾起來許多,鋪到棺材底,對阿箐道:「裏面那個人受了傷,就委屈你睡這裏了。鋪了稻草,應該不冷。」
阿箐從小流浪,風餐露宿,什麼地方沒睡過,滿不在乎地道:「這有什麼委屈的,有地方睡就不錯了。不冷的,你別再把外衣脫給我了。」
曉星塵摸了摸她的頭頂,插好拂塵,背好劍,邁出門去了。他夜獵的時候為安全着想,從不帶上阿箐,她鑽進棺材裏躺了一會兒,忽然聽到薛洋在隔壁叫她:「小瞎子,過來。」
阿箐鑽出個頭:「幹嘛?」
薛洋道:「給你糖吃。」
阿箐的舌根酸了一陣,似乎很想吃糖,但拒絕道:「不吃。不來!」
薛洋甜絲絲地威脅道:「你當真不吃?不來是不敢來嗎?不過你以為,你不過來,我就真的動彈不得,不能過去找你嗎?」
阿箐聽他這詭異的說話調調,哆嗦了一下。想像一下那張不懷好意的笑臉忽然出現在棺材上方的情形,更恐怖,猶豫片刻,還是拿起竹竿,敲敲打打地磨蹭到宿房門口。還沒開口,忽然一粒小東西迎面飛來。
魏無羨下意識想閃,擔心是什麼暗器,當然他是操縱不了這具身體的。旋即他又想到:「薛洋在試探阿箐,如果是個普通的瞎子,躲不開這個東西!」
阿箐不愧是常年裝瞎,又機敏,看到東西飛來,不閃不躲,任它砸到自己胸口,眼皮也沒眨一下,被砸中之後才往後一跳,怒道:「你拿什麼東西丟我!」
薛洋一試不成,道:「糖啊,請你吃。忘了你是瞎子,接不住,在你腳邊。」
此時一群少年才意識到這個傢伙的可怕,這份心機怎麼可能真的只是一個少年,可是看薛洋的樣子,似乎年紀真的不是很大啊?
阿箐倒是個厲害的,一點也沒有露相,就這本事這一群少年沒有一個比得上的!她撇着嘴哼了一聲,蹲下身,動作逼真地摸索一陣,摸到了一顆糖果。她從來沒吃過這種東西,摸起來擦了擦就放進嘴裏,嘎嘣嘎嘣嚼得歡。薛洋側躺在床上,單手支腮,道:「好吃嗎,小瞎子。」
阿箐道:「我有名字的,我不叫小瞎子。」
薛洋道:「你又不告訴我名字,我當然只好這麼叫你。」
阿箐只告訴對自己好的人她的名字,但又不喜歡薛洋叫這麼難聽,只得報了名,道:「你這人真怪,渾身是血,這麼重的傷,身上還帶着糖。」
薛洋嘻嘻笑道:「我小時候可喜歡吃糖,就是一直吃不到,看別人吃得嘴饞。所以我總是想,要是有一天我發達了,身上一定每天都帶着吃不完的糖。」
阿箐吃完了,舔舔嘴唇,心中的渴望壓過了對這個人的討厭,道:「那你還有嗎?」
薛洋目露詭光,笑道:「當然有。你過來,我就給你。」
阿箐站起身,敲着竹竿朝他走去。誰知,走到半路,薛洋忽然無聲無息地,從袖中抽出了一把鋒芒森寒的長劍。
降災。
他將劍尖對準阿箐的方向,只要她再往前多走幾步,就會被降災捅個對穿。可是,只要阿箐稍微遲疑一步,她不是瞎子的事實就暴露了!所有的人都再一次目瞪口呆,要是他們就算心思謹慎的能夠躲過第一關,可是這一下他們都得交代出來。
人的精神在極度緊張之後,總是會放鬆下來,薛洋輕飄飄的幾句話就是讓阿箐放鬆。這突然的一下,正常人沒有一個能夠頂的住。恐怕在場的就是魏無羨可能也得露餡不可!
魏無羨與阿箐通五感,也感受到了她後腦勺傳來的真真麻意。而她膽大又鎮定,仍是往前走,果然,劍尖抵到她小腹不到半寸前,薛洋主動撤了手,把降災收回了袖中,換成兩枚糖果,一枚給了阿箐,一枚扔進了自己嘴裏。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暗暗說了句漂亮!
這丫頭真的不一般啊?如果是出生世家的話,百分百也是個人才!
他道:「阿箐,你那個道長深更半夜的去哪兒了?」
阿箐嘎吱嘎吱舔着糖道:「好像是打獵去了。」
薛洋哧道:「什麼打獵,是夜獵吧。」
阿箐道:「是嗎?記不清楚了。就是幫人打鬼打妖怪,還不收錢。」
魏無羨卻心想,這小姑娘太精明了。阿箐根本不是不記得,曉星塵說過的詞,她記的比誰都清楚。她是故意說錯「夜獵」這個詞的,而薛洋糾正了她,就等於承認了自己也是仙門中人。薛洋試探不成,卻被她反試探了。小小年紀,竟然就有這麼多心思。
薛洋面露輕蔑之色,道:「他都瞎了,還能夜獵嗎?」
阿箐怒道:「你又來了。瞎了又怎麼樣,道長就算是瞎了也好厲害的。那劍嗖嗖嗖嗖嗖的,快!」她手舞足蹈,忽然,薛洋道:「你又看不見,怎麼知道他出劍快?」
出招快,拆招更快。阿箐立刻蠻橫地道:「我說快就是快,道長的劍肯定快!我就算看不到,還不能聽到嗎!」聽起來就像個信口吹捧的嬌痴少女,再自然不過了。
至此,三次試探都無果,薛洋應當相信阿箐是真瞎了。
這一下,一群少年總算是鬆了口氣,儘管大家都知道最終曉星塵還是難逃此劫,不過還是希望這一天晚來幾天是幾天。這一天算是過去了!阿箐這精湛的演技今天算是立了大功了!
寧中則看着這個只有這麼大點的小丫頭,語氣有些沉重的開口道:「這丫頭看起來,也就比咱們家林凝小一點。可惜!」
寧中則這話,明顯是說給林亦聽得,只不過林亦對這個沒什麼感覺,他不是一個同情心過度泛濫的,有是有,只不過林亦有一個輕重緩急。阿箐這樣的可憐人實在太多了,這樣的世界這種現象太平常了!
在這種修真世界,過的瀟灑如意的,只有高高在上的修真者?普通人的命運比自己的那個世界實在是差的太多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幸,也有自己的快樂!你又不是她,無法理解也無法評判什麼?」林亦這話說的很平常。甚至有些冷酷,不過這就是林亦的態度。
沒有經歷過別人的痛苦,也不用去憐憫什麼?心好有什麼用?就像曉星塵,他的確是個徹頭徹尾的好人,可惜他除了是個好人,什麼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