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身軀一顫,頭一次眼中露出惶恐之色,他賴以自豪的家族成員,已經開始在他的周圍布下天羅地網,稍不留神,便會陷入其中。
驚懼過後,李世民心中升騰起一股怒氣,不由抬頭,恰好碰到李元吉幸災樂禍的神情,不言而喻,多半和他有關。
再看李建成,一臉泰然,胸有成竹的樣子,想必也是參與者之一。
劉文靜犯事,卻把秦王府的家僕給牽扯進來,但凡腦子裏沒進水的人都明白,這是要揪幕後老虎的節奏啊。
李世民惱怒的同時也感到孤立無助,畢竟自己勢單力薄,而父皇以及兩位兄弟都擰成了一股繩,以三對一,誰勝誰負顯而易見。
雖說朝中也有支持李世民的大臣,但多數為牆頭舉棋不定者,而且李建成這幾年拉攏的人也為數不少,根本無法抗衡。
情急之下,李世民想到了袁紫煙,卻發現她躲在了遠處,最容易被忽略的地位,口中泛出苦味。哎,患難見真情,危急時刻,連紫煙都會尋求自保,人之常情。
不多時,一名秦王府的家僕被帶了上來,哆嗦的不成樣子,正是負責倒酒添菜的那個人,應該是早就被太子齊王所收買。
「草民參見陛下!」家僕跪下,聲音打顫的說道,天子威嚴,平日很少見到,難免緊張。
「起來說話!」李淵皺眉說道。
家僕不敢違背,相互攙扶着站了起來,李淵示意李元吉上前問話,李元吉嫌棄僕人身份低微,沒有靠前,遠遠的說道:「我來問你,昨夜秦王府大宴開國功臣,你可在場?」
「在!」
「當時有多少人參加?」
「宴會之上,共計十七人。」雖然害怕,但是僕人對答如流。
「劉宰相可在其中?」
「在!」
「表現如何?」
「秦王與眾人敘舊。談的十分高興,所以喝的都不少。」家僕說完之後,突然莫名其妙的向四周慌張張的看了一眼,表情立刻變得僵直。眼珠子瞪得老大。
眾人都道是他太過緊張的緣故,再加上他卑微的身份,誰都沒有太在意。
「那麼,我來問你,昨日秦王可曾提起裴司空?」李元吉終於步入正題。面帶笑意的說道。
「提,提了!」
「都說了些什麼?」
「秦王說,說,裴司空為開國元老,功不可沒,疆場雖有失意,但,但卻是情有可原,不可,埋沒功勞!」僕人斷斷續續的說道。
李元吉眼珠子幾乎要彈出來。我去,這哪裏是誣陷秦王啊,分明是替他說話啊!李建成也倍感詫異,這究竟什麼情況,怎麼臨時變卦了呢?
李淵反倒是暗自鬆了口氣,想那李世民是極為謹慎的,怎麼會當眾污衊朝中重臣呢?裴寂自洛陽回來之後,心有惶恐愧疚,一直託病在家,很少見人。自然不知道朝堂之上因為他連累了諸多人。
「那麼,劉文靜為何揚言要殺死裴司空?」李元吉氣哼哼的問道。
「宰相併未在秦王府提及此事。」家僕又愣了會神,直言道。
「大膽,你可知自己犯了欺君之罪嗎?當時多人在場。都聽到了劉文靜囂張之語,你怎會如此說!」李元吉暴怒,咬牙切齒恨不得要殺了此人。
僕人幾乎都要哭了,突然捂着屁股哎呦一聲,哭喪着臉說道:「齊王當時並不在場,怎能確定?」
你?!李元吉惱羞的揮起拳頭。李建成連忙把他給摁住,可不能在父皇面前造次。
劉文靜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明顯是有人想陷害秦王,沒想到這個僕人倒也忠義,誰都沒招出來。
沒有結果,齊王是難以罷休的,說不定還會繼續逼供當時在場的其餘大臣,總會有皮肉嫩,經不起折騰的,說出個一二三來,秦王還是難以保全。
劉文靜回頭看了看李世民,微笑着沖他點點頭,李世民莫名眼中積滿淚水,這個眼神在他少年之時便見過,當時的劉文靜還是晉陽令,見到李世民之後十分喜愛,常誇他有異人之相,天縱之才,將來必定有番作為。在軍中,劉文靜也是不辭勞苦,教會李世民許多道理,宛如異性父子,悉心栽培。
「陛下,無需再問,我確實說過要殺了裴寂。昔日晉陽起兵,我為晉陽令,裴寂為晉陽宮監,但是大唐初定,陛下多有偏袒,令裴寂扶搖直上,官至左僕射、司空,位極人臣,凌駕與我之上,臣心中實在難以服氣!」劉文靜又說道:「我心中憤恨久矣,昨日回到府中難免牢騷,不想被人聽了去,不知為何傳到陛下耳中,臣願意領罰!」
李淵臉色很不好看,人心不足蛇吞象,宰相職務也不低,一品大員,比起晉陽令高了好幾個層次,怎麼非得要往牛角尖上鑽呢?
若不是楊廣逼得緊,李淵對於自己的家世十分滿意,也不會萌生篡位的心思。
「你與裴寂為昔日好友,怎能惡語相向?」李淵質問道。
「父皇,酒後失言,不足為信。」李世民聽出來劉文靜這是要大包大攬,連忙上前跪倒在地,哀聲說道:「今日大唐基石,十有六七是這些開國功臣建築,宰相為大唐冒險出使突厥,求得聯兵,抵禦隋將,大敗桑顯和,更為大唐降服諸多豪傑,成為大唐有力臂膀。父皇,縱然宰相有錯,錯在世民不該多勸美酒,令宰相失言。若父皇怪罪,就懲罰世民吧!」
李淵沉默不語,劉文靜雖然張狂,但是也罪不至死,正想着給他安個什麼罪名敲打一下,沒想到李建成一不做二不休,有意要打壓李世民的黨羽,上前說道:「父皇,兒臣手中有劉文靜一份罪狀,多達數十條。縱容家丁巧取豪奪,兒子強搶民女,妻妾掌摑奴婢致死等等,還請父皇過目。」
樹大招風,大唐之初,戰爭不斷,人心惶惶,長安街上是不太平的。因為這裏住着的大都是朝中重臣,舉個不太恰當的比喻,有點窮人乍富的感覺,跟着李淵混出來後,身份蹭蹭上升好幾個檔次,都成了有身份的人,所以難免輕狂浮躁。
細細數落一番,王宮貴族子弟、後廷妃嬪家屬等等,誰家沒個亂乎事兒?只不過不鬧出大事兒來,沒人願意管。
李建成手中的這條罪狀按照法律條文,完全是可以治劉文靜死罪的,雖然都是他的親友惹禍。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劉文靜身為當朝一品,行為卻如此不檢點,而且縱容家眷行兇殺人,豪取強奪,天理不容!來啊,將劉文靜推出午門斬首示眾,將來若有再犯,便如此下場!」李淵終於下定決心,高聲說道。
「父皇,不可啊!」
「陛下,不可啊!」
李世民為首,群臣紛紛跪倒一地,這個處罰太過突然,應該說是李淵登基之後第一次拿身邊人開刀。劉文靜並未替自己爭辯,仰天長嘆,兩行淚水滑落下來。
伴君如伴虎,此言真實不虛,陛下哪裏是在嚴明法制,而是殺一儆百,自己就是那個倒霉催的,主動撞到槍口上的。
李淵架不住眾人哀求,恨不得捂上自己耳朵,起身就要離開。
李世民急了,幾步追了過去,噗通一聲跪倒,緊緊拉住李淵的龍袍,哭喊道:「父皇,兒臣願意替宰相受過,求父皇高抬貴手,放過他吧!」
「世民,你不要不識抬舉,快鬆開!」李淵惱火的說道。
「父皇,即便要判處,也該由刑部嚴查,證據確鑿之後再行斷定,怎可憑藉一紙罪狀,匆匆下了殺令呢!」李世民流淚道。
「太子親手所呈,怎會有錯。你且鬆手,朕金口玉言,不會更改!」李淵不悅的抬起一腳,使勁揣在李世民身上,然後憤然離去。
侍衛們立刻上前,架起了默不支聲的劉文靜,當拖到大殿門口的時候,劉文靜突然大喊道:「陛下保重,我劉文靜十八年後再來報效陛下!」
聲音很大,傳到了在場每位人的耳朵之中,也包括李淵。
李淵心口劇痛,眼淚不為人知的滑落下來,他何嘗不知道自己如此做,對於劉文靜很不公平,但是不這樣的話,難以消除兒子們之間的爭鬥。
李淵認為,劉文靜的死不僅可以讓大臣們自律,而且還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讓李世民以後老老實實的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野心不要那麼大。
誠如當初劉文靜所說,李世民確實有天縱之才,但誰讓他晚生了兩年,李淵年紀大了,見不得兄弟手足相殘的事情發生。李淵實在是不想失去這個兒子,太子打壓秦王,怎麼做都有理,但是秦王要是反過來對付太子,那可就是大逆不道,於情於理都說不通。
「世民啊,莫道父皇無情,父皇這麼做,都是想保全你的性命啊。再這麼下去,等朕百年之後,你早晚會被建成給害了啊!」
回到寢宮的李淵痛苦的閉上了眼睛,一直這麼昏睡,午飯都沒有吃。痛失好友,無法真誠面對兒子,做皇帝的代價之一,就是要習慣孤獨。(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