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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姍從酒樓出來,渾渾噩噩往外走。筆神閣 bishenge.com
她是乘坐黃包車來的。
門口也有黃包車,車夫瞧見了她,就招呼了句什麼,葉姍上了黃包車。
上車之後,她應該是說了個地址,但具體說了什麼,她不知道。
眼淚全堆積在心裏。
哭不出來,心裏就被燒灼着,要熬干她,將她焚燒殆盡。
她面無表情,目光沒了焦點。
幻想中的一切,半分都沒有實現,讓她一敗塗地。
「小姐,到了火車站。」車夫道,「一共一塊五。」
葉姍的手提包里,有好些銀元,還有一塊名貴的表。
她拿出兩塊銀元,給了車夫。
車夫要找她錢的時候,她就進了火車站。
「我怎麼來了火車站?」這個念頭在她心尖一閃,很快就消失無蹤,她沒有思考的能力了。
她來車站做什麼,又要去哪裏,這些全不在她的腦海中。
她腦子裏空空蕩蕩,就好像血肉全被抽空了,她只剩下一副骸骨。
她買了一張車票。
做這件事時,她是茫然的,因為她沒說買哪裏,而是說了句什麼。
她掏了錢,拿到了車票。
看了眼車票,具體是開往哪裏,她不知道。車票上的兩個字她熟悉,合在一起卻愣是不知其意。
她隨便找了個站台。
檢票員看了眼她的車票,又看了眼她,還真讓她上車了。
她買的就是最早出發的火車票。
上了火車,她特意讓自己清醒些,看清楚了車票的座位號。
她選好了座位號,就把自己的帽子蓋住臉。她落在一片喧囂和吆喝里,卻格外的安靜。
她的皮包還在手裏。
包里有錢。
火車開了一天,葉姍又換了火車。越往遠走,停車的時候越涼快。
她才走了七八天,早晨下車時已經凍得快要昏厥了。
葉姍沒有再走,因為往前的火車已經沒了,她走到了這條鐵路的盡頭。
已經很遠了,已經很安全了。
她在停車的小縣城找了一家客棧,讓自己落腳。
裹好了棉被,她發現自己的手背有血跡,這讓她嚇了一跳。
再看自己的衣裳,好像不是那麼乾淨,什麼味道都有,還有鮮血乾涸的痕跡。
「我這是哪裏受傷了?」她解開衣裳看。
沒有受傷。
客棧很小也很破舊,被褥味道複雜,屋子裏有蟑螂爬來爬去。
葉姍檢查了自己,的確沒有受傷,血跡可疑,她又去翻開自己的皮包。
皮包的帶子有一根被拉得很長變形。
打開之後,包里的銀元還剩下很多,手錶還在。
除了手錶和銀元,包里還有一把小刀,刀上也是血跡斑斑。
葉姍這才想起來,幾天前她轉火車時餓了,去了當地的飯館吃飯,就有小流氓來搶她的皮包。
她一刀刺穿了那人的手。
然後,她轉身跑回了火車站,逃票上了一輛火車,離開了那裏,後來被罰了錢才給她下車的。
「一共三十塊。」她數了數銀元。
除了錢和手錶,她還有一隻金鐲子,是前些天放在包里準備送給六姨太的,後來不知怎麼就忘記了。
葉姍現在不需要手錶和鐲子,她想要大洋。
她手裏的大洋,一路往西北都通行,不過支撐不了多久。
思考了大半夜,第二天她早起出門,替自己置辦了一身夾棉的袍子,一雙暖和的鞋子。
這花去了幾塊錢。
手錶和金鐲子,她拿去賣了,是徹底賣了,將來不打算贖回來。
手錶是外國貨,這個小縣城還是認的,葉姍賣了三百塊,只有她當初買時候的十分之一;鐲子份量很足,純金的,故而沒有賤賣,賣了七百塊。
她這個手錶,買的時候沒有登記,不在她名下,而且她手錶特別多,督軍府的人查不到她身上。鐲子更是平常貨。
賣了這些東西,也不會留下線索的。
葉姍拿到了一千塊的現金大洋,這是特別顯眼的。
考慮再三,她又買了個大皮箱,兩套男人的衣裳和鞋襪。
換好了之後,她拎着皮箱,僱車出城了。
她一直往西北走。
要去哪裏,她是沒有計劃的,走到哪裏算哪裏。
這麼多天了,她心裏還是空,空得沒了主意,好像全世界都跟她無關,她要走,往偏遠的地方走。
到了偏遠地方去做什麼,她也不知道。
越是往遠處走,早晚的天氣就越涼,簡直像要過冬了。
葉姍明白,她已經走了很遠了。
從縣城出發,她乘坐牛車到了一處小鎮。
遠遠的,就能看到鎮子後面的山脈。
「進了鎮子,再買一頭小毛驢,我就可以進山了。」葉姍想。
當然,她也可以在鎮子上生活。
隨便,都可以。
這裏早已不是她父親的地盤,而且離太原十萬八千里,口音不同了,氣候也不同了。
她在鎮子上尋了客棧。
落腳之後,她熟悉一番準備去吃些東西,天就擦黑了。
她現在沒有手錶,全無時間概念,不知早晚。
天黑了下來,她也打算出去吃飯,卻聽到了前頭女人的叫聲。
聲音很亂,慢慢的,男女的聲音都有,全是悽厲的、驚惶的。
在那些陌生的口音里,葉姍聽到了「馬賊」這個詞。
她也是嚇了一跳。
這個鎮子靠在山邊,有響馬下來搶劫,原是正常的。不過,他們很少進入鎮子,多半是在外圍活動。
葉姍拿起自己的皮箱,也跑。
旁人全部往後跑,她也跟着跑。只是,後面沒有門,所有人都被堵在後牆根時,葉姍想起軍營里的集訓,她先用力把箱子甩出去,然後利落爬上了牆頭。
她爬,其他人也爬,然而他們的成績不佳,沒幾個爬上去的。
葉姍心中一松,往下跳。
皮箱沒有壞,她抓起來就要跑時,一下子撞到了人的懷裏。
抬眸間,眼前逐漸亮了火把,幾個人高馬大的漢子,個個鬍子邋遢,好奇看着她。
葉姍的刀在皮箱裏,一千大洋也在皮箱裏,此刻的她手無寸鐵。
「這娘們真俊。」火把照亮了葉姍的臉,那人操了一口類似新疆話的口音,興高采烈指了葉姍。
葉姍後背下了冷汗。
那些年,時常看到她父親剿匪,土匪窩端了好些。從土匪窩裏出來的女人,個個形容枯槁,簡直非人非鬼。
葉姍哪怕是死,也決不能落入土匪窩裏。
可此地太遠了,又偏僻,連個發電報的地方也沒有。
腦海中翻騰着什麼,葉姍站直了身姿,突然就有了點主意。
她可以說日語。
大部分的土匪都怕外國人。葉姍的容貌,偽裝不了西洋人,只能裝東洋人。看看這些土匪能否搶了錢之後放過她,不自找麻煩。
這是一條路。
要不然,她大概不會有好下場。
「裝日本人,還是承認自己是葉督軍府的小姐?」葉姍冷汗直下,腦子裏快速轉動。
她突然憎惡自己的身份,她不想再做葉姍了。
葉姍的那一生,幾乎沒什麼成就感,太痛苦了。
要不然,她也不會從太原府跑到這千里之外的貧瘠小鎮上。
於是,她快速下了決定,做出倨傲神色,說了幾句日語。
日語她沒有認真學過,只是偶然涉獵了些,勉強學了半個月,沒什麼成效。所以一小半是日語,一大半是鬼話。
「這娘們鼓搗啥?」
「不知道啊,也聽不懂。」
葉姍把後背挺得更加筆直,下巴高高揚起,不可一世的模樣,用高橋荀那口音相似的中國話說:「我是日本大使館的」
話音未落,突然有人從背後給了她一個悶棍。
她整個人被打蒙了。
「操他娘,日本娘們!剁了她餵狗!」葉姍聽到身後冷笑的聲音,那聲音狠戾而殘酷。
葉姍徹底陷入昏迷。
話說兩頭。
顧輕舟和司行霈偷聽了葉姍的秘密之後,並未聲張,只是怕葉姍知道了尷尬。
這是一件非常不光彩的事,畢竟王游川是有婦之夫。
他們喝了酒,心情很好。
吃飽喝足,顧輕舟和司行霈就回到了家中。
「王游川自己能應付,我們還是別跟葉督軍說。」司行霈道。
顧輕舟同意。
剛回來,就有副官送過來一封電報。
電報是平城發過來的,已經譯好了,直接送到司行霈手裏。
不是軍務,而是司行霈那邊的老傭人朱嫂病重。
朱嫂算是司行霈半個母親,和顧輕舟的乳娘相似,一直照顧他的飲食起居。
司行霈看完電報,立馬喊了副官:「去準備飛機。」
顧輕舟道:「我也去。」
「當然,你不說我也要帶你回去,你醫術那麼好,也許還能救朱嫂一命。」司行霈道。
顧輕舟又問:「是什麼病?」
「電報上沒寫,估計是三兩句話說不清楚的病。」司行霈道,「趕緊回去吧。」
副官去安排飛機的同時,顧輕舟上樓收拾。
短短時間,她收拾出了一個小藤皮箱。箱子裏沒有衣裳或者用度,全是藥。這些成藥,是顧輕舟自己治的,用起來方便。
半個小時後,顧輕舟和司行霈出發了。
滿心都是朱嫂的病,顧輕舟徹底把葉姍忘到了腦後。
司行霈也不記得。
他們倆一塊兒回了平城。
朱嫂是摔了一跤,昏迷了兩天。她可能是太累了,一直沒醒,醫生說沒事,副官們和阿瀟卻沉不住事,給司行霈發了電報。
等司行霈和顧輕舟回來時,朱嫂已經睜開了眼睛。
「沒有大礙,就是太操勞了,氣血兩虛。」顧輕舟道,「她年紀大了,別再做太多事,家裏那麼多人呢。」
朱嫂的女兒阿瀟道:「我也是這樣跟姆媽說的,可是她閒不住啊她前幾天就發燒,讓她去醫院她不肯去,說在額頭塗抹些白酒就好了,沒必要去醫院,她怕打針」
朱嫂是感冒發燒,硬抗着做活計,把自己給弄垮了。
知道了原委,司行霈大大鬆了口氣,顧輕舟也感覺心情輕鬆了。
朱嫂還很虛弱,顧輕舟就對司行霈道:「學校還沒有開學,平野夫人和蔡長亭那邊也消停,我暫時留在這裏照顧朱嫂吧。
朱嫂一直很照顧你,她累倒了我照顧她幾天,等你忙好了我們一塊兒再去太原。」
司行霈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回來一趟,這次既然回來了,他肯定要處理一點軍務再走。
於是,顧輕舟和司行霈暫住平城半個月,徹底把偷聽到葉姍和王游川的事忘到了九霄雲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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