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過來!」一名驍狼衛一把揪住伏虎的衣襟, 摁在地上,一隻穿着皮靴的腳踩在他後腦。一筆閣 www.yibige.com
伏虎這山匪頭子除了被蕭暥捉到的那一回,其他哪裏受過這窩囊氣。
他一抬手就要掰住對方的腳腕一摔。可是一把冰冷的鋼刀架在他後脖頸。
刺骨的寒意激得他脖子一顫, 就聽那驍狼衛道, 「這個壯實!」
接着他的雙手就被反絞起來捆了個結實提起來,屁股上跟着狠狠挨了一腳, 「滾!」
伏虎被押出集市,還拼命地迴轉過滿是泥灰草屑的臉,沖蕭暥用口型道, 「大頭領,十八年後再見了, 一定替老子報仇!」
蕭暥內心罵了句, 去泥煤的十八年後又是條好漢,還沒死呢能不能吉利點。
蕭暥此番帶來的銳士全因為長相被抓, 其中伏虎等幾個一看就很強壯的, 被用繩子拴起來, 驅趕着向市集外走去。其他人則被趕到另一邊, 像牲口一樣圈了起來。四周站着看守的士兵。
伏虎昂然大步, 一副要英勇就義的氣派。
魏瑄在他耳邊靜靜道:「再過幾天就是蛇日, 大單于就要月神廟裏舉行祭祀,並且封維丹為少狼主。伏虎他們應該是被抓去修月神廟了,至於其他被圈起來的人, 就會被賣作奴隸。」
「蛇日在月神廟祭祀?」蕭暥蹙眉
魏瑄解釋道:「北狄人將一年十二個月用不同的動物來命名, 狼日, 狗日,蛇日都是北狄人的吉日,過幾天正好就是蛇日,北狄人崇拜太陽、月亮和星辰,單于自稱天地所生,日月所置,所以他們每年狼火節都會在月神廟祭祀。」
蕭暥想起阿迦羅說的月亮和星辰,臉有點抽搐,轉而問,「祭祀的時候所有人都會參加?」
魏瑄道:「不是,僅限於北狄的貴族,以及左右賢王,大都尉大當戶等。」
蕭暥心道,那就沒用了,想在祭祀的時候帶走嘉寧是沒機會了的。他還是得要潛入王庭。
但是現在失去了程牧的信息,即使他成功潛入了北狄王庭,他也不知道嘉寧是在哪處大帳。
這就像是打仗,不能一擊而中,速戰速決。
進入敵營後還得花功夫尋找目標,其中的風險就大大增加。
他正尋思之際,那些驍狼衛散了開來,氛圍七八人一組地挨個兒攤販搜尋抓捕。看到中原面孔,甚至類似的長相都抓起來。於是連那些看上去是胡人和中原人混血的人也被抓了起來。
這片刻工夫就抓了上百人,收繳的貨物裝了好幾車。
這狼火節是一年一度交易財貨的盛會,所以草原各部落的蠻人,包括若羌、西夷、還有遠道而來的西域胡人、甚至一些出塞經商的中原人也會冒險來此交換財貨。
今年一開市就抓人,眾人猝不及防,一時間市集上人聲喧譁、惶恐避退,呼號慘叫聲響成一片。
魏瑄靜靜道:「北狄單于是想彌補損失。以往狼火節後的月神廟祭祀,各部落首領都要向單于敬獻貢物,今年一下子少了六個部落。」
蕭暥明白了,這是他幹的。
前陣子他先取拓尓圖部,後奇襲赤火黑翼兩部,順別劫了馳狼祭,收了三個部落。賺的盆滿缽滿。
而這些部落雖然平時分散在草原各處,但每年都會在月神祭祀時給大單于豐厚的奉享,今年上供全都沒了,所以這狼火節的市集,就成了北狄人薅羊毛割韭菜,這是在彌補損失。
只要長得有一點點像中原人的輪廓,貨物全部收繳。人都統統圈起來等待查問。
當然查問是假,這些人最後都會成奴隸,賣到漠北去。
市集上到處是驚慌嚎哭聲,驍狼衛們到處亂翻,抓人,搜刮財物,弄得貨攤傾倒,滿地狼藉。
一隻圓滾滾的東西滾到了蕭暥腳邊。
陶塤?
蕭暥心中忽然一個念頭閃過。
就在他彎腰去撿的時候,眼底出現了一雙沾滿塵土的皮靴。腳很闊,身形也相應必然魁梧。
蕭暥心一沉,面不改色地撿起了那隻陶塤。
五六名驍狼衛已經圍住了他們。
為首的一個大漢大概是個十夫長,鎖子甲下厚實的肌肉虬起,幾乎要把鎧甲撐破。
魏瑄和顏悅色上前道,「這位將軍,我們是西域夜池國來的商販,不是中原人。」
為首的那個驍狼衛根本沒有理睬他,餓狼一樣的目光死死盯着蕭暥的臉容,粗聲粗氣道,「帶走。」
蕭暥一詫,他現在這幅裝扮難道還混不過去?還是……他們哪裏管他是不是中原人,單純要抓他罷了。
容緒以前開玩笑地說起所謂禍國的容色。
蕭暥心裏苦,看來這還沒禍害別人,先禍害了他自己。
他這模樣應該能賣個好價錢。
但是,如果被當做奴隸關起來,他還能做什麼?
他眼梢瞥到魏瑄的手暗暗扣向腰間的短刃,默默搖頭制止了他。
絕對不能在這裏動手。
雖然以他們的身手能殺了這幾個驍狼衛逃出去,但這樣一鬧,勢必得會使得北狄王庭更加警戒,要救出嘉寧就更難了。
就在他思忖之際,一隻大手捉扣了他的臂肘。
同時其他幾名驍狼衛照例開始收繳貨攤上的西域織毯等物。
蕭暥想了想,偏過頭悄聲湊近緊拽着他的十夫長耳邊,用不大熟練的北狄語道,「這些貨不好,我們的馬車在外面,還有更好的。」
果然那人眉頭一皺,問道,「還有?」
蕭暥道:「我帶你去,貨物全歸你,你就放了我。怎麼樣?」
他這叫做賄賂。
暗示貨物都給你,你就不用上交大單于了,自己扣下。你放走我,皆大歡喜。
十夫長摸了摸下巴上的鬍鬚,流露出貪婪的眼神。
兩人心照不宣。
他說話時聲音很低,市集上喧鬧,其他人都沒聽見,除了魏瑄。
魏瑄修秘術,聽力驚人,他立即知道了蕭暥的用意。
那十夫長看了看蕭暥蒼白病懨懨的容色,量他也不能玩什麼花樣。
於是回頭對其他幾個驍狼衛道,「你們先回去。我先去辦個事。」
「辦什麼事兒?頭兒?」其他幾個人嬉笑道,
他們看了看蕭暥這副容色,頗有點眼熱,臉上露出了心知肚明的訕笑,「是不是樂事兒?」
「管你們屁事!」那十夫長迫不及待拽起蕭暥的一條手臂往集市外走去。
他當然不能讓這些手下知道還有一車貨物,他想獨吞了。
蕭暥也知道,怕是真有一車貨,這廝收了貨,把自己照樣賣掉。這些蠻子沒有信譽。
蕭暥當然也沒什麼貨車。他根本不是什么正經商販,他領着那十夫長往一條荒僻的山溝走去。
他之前路過這裏時,就記得這溝里積滿了枯枝落葉。
那十夫長不知道他在琢磨什麼。剛才那群下屬的幾句騷話不知道怎麼的在腦海里縈繞不去。拽着蕭暥手臂的大手,不知不覺就挪到了那纖細的腰間,人也跟着挨了上去。
蕭暥聞到一股蠻人身上的讓他窒息的怪氣味,配合着鎖子甲冰冷的觸感,簡直酸爽無比。
朔風吹拂起他烏黑的長髮飄飄灑灑,清涼柔順髮絲盪到腰間,搔得那十夫長從手上癢到心底。
蕭暥覺得擒住他腰上的大手狠狠掐了一把,差點沒把他勒過氣,剛才緊鑼密鼓計劃着的思路,頓時被打斷了,莫名就有點窩火。
他心裏暗罵,這廝難道劫財還要附帶劫色?
他們在蒼茫的原野上,走了十幾里,已經看不到半個人影。天高雲闊,斷雁叫西風。
貨車連影子也沒見着。
那十夫長早就如同蝕火焚身,迫不及待問,「怎麼還沒到?」
他穿着一身沉重的鎧甲,跟着蕭暥走出了十幾里,都趕上拉練了。
他似乎這時才感覺不對勁了,「怎麼越走越荒僻了?」
誰會把裝着財貨的車停在這裏?
蕭暥望着已經看得見的那道山溝,靜靜道,「到了,就這裏。」
然後他回過頭,眸中忽然閃過一絲邪惡的笑意。
*** *** ***
陰暗的大帳里擺着幾條胡桌。
阿迦羅端坐在桌前,就像一頭孤狼,警覺的眼神看着面前那個長着馬臉鷹鈎鼻的男人——維丹的舅舅,西墨部的首領穆碩。
穆碩此來不懷好意。
他緩緩放下酒杯道,「單于讓我負責審問烏赫,這烏赫可是一口咬定世子拿走了鐵鞭。謹慎起見,我還是來問一問世子,有沒有見過鐵鞭。」
阿迦羅道,「我沒有看到過鐵鞭。烏赫謀反,他的話你們也相信?」
穆碩乾笑了兩聲,道,「世子這是搞錯了吧,烏赫是行刺你未遂,又不是謀害單于,算不上謀反。還是說……」
他的眼睛忽然陰險地一眯,「大單于還健朗着,世子就已經把自己當做單于了?」
阿迦羅心中一沉。
此時帳內左大都尉濟嬗等人齊齊看向他,面色驚駭。左大都尉濟嬗是單于的親信,看來他這裏說的每一句話怕是都會傳到單于的耳朵里,加深單于對他的猜忌。
阿迦羅明白了,來者不善,穆碩此來是有意套自己的話,抓住他把柄的。
穆碩道,「世子,容我提醒你一句,你還不是單于,手裏拿着單于鐵鞭也沒有用。何必固執,不如交出來罷。也好讓大單于放心啊。你不交出來,就和烏赫一樣是坐實了圖謀不軌。」
欒祺當即臉色驟變道:「你別血口噴人!世子從來沒有單于鐵鞭!」
穆碩輕慢地挑了他一眼,慢條斯理道,「北小王,我聽說狼火節市集上正在抓人,所有跟中原相貌的認都被抓了,你是不是該去看看有沒有認識的人?以免我們抓錯了。」
欒祺臉色一變,頓時噎住了,憤然起身,呼地掀開大帳就出去了。
帳外朔風呼嘯讓他打了個寒噤,午後的陽光透過雲層照下來,落在秋日乾燥的草地上。
他心裏憤懣在王庭里轉了幾圈,本想透透氣,忽然間發現為什麼到處都能看到穿着皮襖子的西墨部人?難道穆碩還派人監督世子?
就在這時,正好一名驍狼衛走過他身邊,欒祺當即上前攔住,問道,「這些西墨部人是怎麼回事?這裏是王庭,不是應該你們驍狼衛值守的嗎?」
那驍狼衛沒回答,就想撞開他走開。
欒祺本來心中躁火,哪裏肯罷休,抬手就扣住他的肩膀。
那人回過頭。
驍狼衛都帶着護面的金屬鏈子甲,半張臉都遮蔽住了,這麼近的距離里,只能看到鏈子甲下隆起的挺拔鼻樑,以及一雙讓他驚嘆的眼睛。
「你……?」欒祺一震。
緊接着他的腰間被一把寒光閃閃的短刃抵住了。
那人低聲威脅道,「跟我走。」
那是一個馬廄,被改成了囤積草料的地方,到處都是乾燥的枯草,其間還夾雜着沖鼻子的馬糞味兒。
欒祺背後被狠狠一聳,就一頭栽倒在稻草里。滿頭滿身的乾草屑,好不狼狽。
但還沒給他機會坐起身來抗議,那人就一屈膝蓋,抵在了他腰腹上,然後抬起一條手臂撐在他臉側,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一雙漂亮的眼睛清銳逼人。
這一回欒祺看得清清楚楚,他倒抽了一口涼氣,「你是中原人?」
對方聞言微一錯愕,似乎笑了笑表示默認,眼梢細細飛挑,「既然你聽得懂中原話,我們就好說了。」
他的聲音清越好聽,但下手絲毫都沒有客氣。
他利落地把欒祺綁了起來,手法嫻熟,還說了句綁匪都會說的話,「這地方是個馬場,你就算叫破嗓子,也沒人救你。」
「你到底要做什麼?」欒祺緊張道。他在那人的眼中剛看到了一道危險的寒芒。
那人在他身旁坐下,隨手撿起一根樹枝,就在泥地上開始畫圖,這技藝竟然還不錯,三下兩下就把單于王庭各個營帳的大致方位畫了下來。
然後他一扔枯枝問道:「嘉寧公主在哪裏?」
「你要對她怎麼樣?」
那人道:「我要帶走她。」
欒祺道,「帶她去哪裏?」
那人道,「這不關你的事。」
「如果我不說呢?你會殺了我?」
「你不想我用什麼手段罷,這地方別的沒有,馬糞可是多得很。」
欒祺頓時胃裏一陣噁心,見到他還真站起身來,去找趁手的傢伙,趕緊道,「最東邊,倒數第三個大帳。」
那人點點頭,「你如果敢騙我,你就會困死在這裏。」
那人說着隨手掏出了什麼東西塞到欒祺口中,堵住了他的嘴:「我現在去找她,等我帶她出去,我自然會通知你們的人找到你。」
然後他不理睬欒祺狠狠瞪着他的眼神,順走了他的腰佩,「這腰牌給我了,說不定用得着。」
……
片刻後,蕭暥快速地找到了欒祺所說的大帳。
可這一看,着實是不妙。
大帳外站着值守的驍狼衛,戒備森嚴,連一隻蒼蠅都別想飛進去,根本無法靠近啊!
*** *** ***
魏瑄沿着他們離開的方向找出了十幾里,就看到草地上有殘留的少量血跡。
魏瑄跟着那斷斷續續的血跡來到一條深溝。那條溝很深,而且幾乎被枯枝樹葉淹沒了,他注意道,有一塊地方的樹枝比較新鮮。堆地也很厚。
魏瑄一躍而下,迅速地扒開樹枝,赫然就看到了一具魁梧的屍體,正是那個十夫長。那十夫長眼睛大睜着保持着死前震愕的神情,脖頸上一個血孔,一劍封喉。
他的鎧甲被扒了,不用想就知道是誰幹的。作案手法很嫻熟,殺人劫掠拋屍荒野無比老練。不愧是廣原嶺的山匪頭子。
看來這人又拋下他,自己孤身潛入戒備森嚴的北狄王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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