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出事了?
難不成是……外婆?
林躍急忙接過大哥大放到耳邊:「喂,媽,是我。」
「……」
「嗯?好,我知道了,我儘快回去。」
說完這句話,他把電話掛了。
何瘸子見他一副鬆了口氣的樣子,不由心生好奇:「家裏……沒事吧。」
眼見三個人都看着自己,他只能把談話內容轉述一遍。
「家裏沒事,是我媽在環城路小商品城的攤位被查了。」
李金澤問道:「你的攤位被查?為什麼?」
「賣假貨。」
「賣假貨?」三人異口同聲地道。
這簡直……簡直就是一個笑話,環城路小商品城,所有人都有理由賣傢伙,唯獨陳玉蓮是最沒理由賣假貨的,一來林躍的為人他們很清楚,這麼多年來耳提面命地給他們講,不能在質量上欺騙消費者,所謂口碑,其實就是消費者對產品信心,這玩意兒一旦崩塌,企業離死就不遠了。二來呢,陳玉蓮根本不缺錢花,租攤位就是單純地想找點事做,不至於空虛度日,完全沒必要跟那些為點蠅頭小利斤斤計較的攤位主學。
金利說道:「用不用我聯繫工商局的人……」
「不用,我能處理。」林躍擺擺手,眯眼微笑:「樹欲靜而風不止,有點意思。」
這個笑容,這個腔調,李金澤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兩年前火腿腸因為價格便宜,又跟罐頭類食品一個味,充分滿足了近些年來普通人對肉類食品的需求,因而大賣,河南漯河某肉聯廠為了分一杯羹,搶走雙烏集團的利潤,在市場造謠,講雙烏集團的火腿腸都是用病豬和死豬肉做的,不然怎麼可能做到物美價廉。
林躍更狠,也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一個星期內就在漯河市內搞了個肉聯廠摻死人肉做火腿腸,以改善產品口感的謠言,才上火腿腸生產線的當地肉聯廠被搞得灰頭土臉,一蹶不振,至此林躍還未收手,搜集了大量宛姓廠長任人唯親,揮霍企業資金中飽私囊的證據,直接把人送進了監獄,據說連其上大學的兒子都被人醉駕撞成三級傷殘,包括宛姓廠長的兄弟、妹妹,還有老婆和家人或受牽連,或遭橫禍,說是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並不過分。
打那以後,就再沒人敢對雙烏集團的肉製品潑髒水。
金利說道:「那你趕緊回去處理吧,這裏的事有我們呢,真遇到解決不了的難題再給你打電話。」
林躍點點頭,把大哥大丟給何瘸子,準備回市場看下情況。
往前走沒兩步,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又頓住腳步:「對了,從下個季度起,對火腿腸和啤酒的區域代理採取年終返點優惠策略。」
「返點優惠?」
金利給他說迷糊了。
林躍解釋道:「就是對外宣傳提高出廠價,實際上區域代理根據每年拿貨量的不同,可以得到不同比例的返款,這樣能夠刺激他們的進貨和推廣欲望,進一步形成穩定且持久的合作關係。」
金利三人懂了,這是一種全新的營銷模式,等於在基準水平之上又設置了分檔的軟性目標,區域代理為了得到高額返點,必然賣力推廣產品,也能提高私下串貨等行為的成本,極大地抬升了上游廠家對下游代理商的影響。
李金澤黑着臉道:「何瘸子,你說的沒錯,他根本不用讀商學就能把市場玩的團團轉。」
「所以,服氣了嗎?」
「對他,我早就服氣了,對你……」
李金澤撇撇嘴,最討厭何瘸子這種「不要猜忌他,摸骨先生說過,他是我的大貴人,貴人做的事,那一定是有道理,一定是對的」調調。
「行了,我先走一步,反正大致內容告訴你們了,細節方面的事你們自己開會研究決定。」
林躍明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賞罰分明,恰當放權的道理,大方針他把關,其餘的事交給下面的人去做,這是他一直以來踐行的管理辦法。
三人跟他揮揮手,沒有去送,怕被外面的人看出端倪,搞得大家都難受。
試想集團老總和分廠高管圍着他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團團轉,佛堂鎮集體是大股東的雙烏集團,實控人是總經理助理,那不僅集團上下會出現騷亂,市場方面也會對這個情況做出反應,而任何動盪,都不是一個穩步發展的企業所追求的。
……
二十分鐘後,林躍來到環城路小商品城,把車在停車場停好,才推開車門走下來,便看到在小商品城裏打零工的老陳推着小車走出來,上面堆着好幾個箱子,看起來不輕,把輪胎都壓扁了。
四目相接,老陳打了個愣。
「林躍啊,你快去看看吧,你媽的攤位被工商的人給查了,搜出好多假貨,婷婷和巧姑正跟那些人交涉呢。」
「我知道了,謝謝啊。」
老陳沒有說什麼,推着小車走了。
林躍不緊不慢地走進小商品城,迎面便看到陳婷婷攔着兩名工作人員不讓他們走,新僱傭的小女孩兒站在她身後,一副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做什麼的無助像。
「唐隊長,這些貨真不是我們進的,請你相信我,我們老闆雖然談不上大富大貴,在整個市場那也是極有口碑的,根本犯不着賣假貨。」
「犯不着賣假貨?那這些東西你怎麼說?難不成是我們放進你們櫃枱里的?」
「這……這裏面一定有誤會。」
陳婷婷才從外婆家回來,眼睛還有點腫,說話的嗓音也較從前沙啞,且一臉疲憊。
料理老人的後事從來都是一件悲傷又辛苦的事,她這個外孫女尚且如此,她媽的情況必然更加糟糕,
林躍前天還給她打過電話,讓她多休息幾天,在家裏陪陪她媽,沒想到這丫頭嘴上答應得挺好,今天就重新上崗,而且一來便遇到工商查貨。
外面已經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對着攤位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沒想到哦,陳玉蓮的店也會賣假貨。」
「我覺得陳婷婷說得對,她真沒必要這麼幹,印染廠這幾年效益那麼好,光分紅的錢就夠她舒舒服服過日子了。」
「你怎麼知道印染廠效益好?」
「我家就住在離印染廠不遠的地方,你是沒看見,這幾年運坯布和紗線的車進進出出的,那傢伙,看得人眼紅,不掙錢能這麼進貨?還有,就這幾年時間,廠區都擴建兩三回了。」
「嗨,錢可是個好東西,誰會嫌錢多呢?」
「我想不明白,現在市里查得那麼嚴,全市場的商戶都不敢明目張胆賣假貨了,陳玉蓮在這個節骨眼搞事,不是往槍口上撞嗎?」
「大家都不干,就她一個人干,那利潤不就高了嗎?」
「利潤?現在是追求利潤的時候嗎?」
「那你以為她是誰?人家的兒子跟邱英傑關係可好了,又是雙烏集團金總的助理,這叫有恃無恐。」
「還有恃無恐?陳江河跟邱英傑關係也好,那好幾萬塊的貨,不是到現在還沒要回來嗎?」
「我比較關心這件事的處理結果,陳玉蓮的攤位可是在管理部門發出通告後繼續售假的,依照慣例是要重罰的,我就看邱英傑怎麼維護他這個小弟弟。」
「……」
知道他跟邱英傑關係的人議論紛紛,把這件事當成一齣好戲看。
林躍分開人群走進去:「怎麼回事?」
他一來,後面交頭接耳的好事者紛紛閉嘴。
終於,正主來了。
「林躍,你可來了,就今天……我才來了沒一會兒,他們就說有人在我們店裏買到假貨,把狀告到了工商局,這不,他們過來把店給查了。」
陳婷婷見他來到,不由得長舒一口氣,還用手擦了擦臉上的汗。
雖然幫陳玉蓮看攤也有兩年多了,但是從來沒有碰到過這種事,她一個剛過20的小姑娘,沒有腿軟,能把話說利索已經不錯了。
林躍拿出口袋裏裝的吹風機和電話機,從外觀上看沒有發現問題。
「你們檢查過了?都是假貨?」
工商的人問:「你就是攤位主?」
「不,我是陳玉蓮的兒子林躍。」
似乎知道他的身份,領頭的唐隊長表情緩和不少:「從外觀看問題不大,但是裏面的零件都是質量不合格的殘次品。」
說完從裏面翻出一個卸開的電話機給他看。
確實,跟唐姓隊長說得一模一樣,不說變壓器、揚聲器等部件,電路板一看就不是大廠貨。
他也是開過電子廠的人,這玩意兒是真是假,那自然是一眼便知。
「沒錯,是假貨。」
他的肯定在人群激起一片議論聲。
「你也說了這是假貨,那我們只能按照規定進行處罰了。」
這麼多人看着,唐隊長也不敢維護林躍,就在他準備開罰單的時候,邱英傑來了,那些鬧哄哄的聲音又一次消失了,大家都想知道他怎麼處理這件事。
「怎麼回事?」
唐隊長走過去把情況說了一遍。
邱英傑看了林躍一眼:「這批貨帶走檢查,款先別罰,事情有蹊蹺,等我調查清楚再說。」
「好。」
唐隊長聽他這樣講,意思是這件事由他負責唄,那自然是樂得把這個燙手山芋交出去的。
「先把東西帶回去吧。」
唐隊長帶着他的人走了。
這一幕看得圍觀者面面相覷,心說這就完了?邱英傑一句話就解了對陳玉蓮的罰款和停業整頓的處罰?這跟前兩天撂下的狠話完全是南轅北轍嘛。
傻子都看得出來,邱英傑是在維護林躍。
一些被沒收貨物的商戶對他投去憤恨的目光,打心眼兒里不爽這種區別對待的操作,前兩天知道陳江河的貨物也被查了,大家還說他鐵面無私,現在看來……鐵面無私個屁,不過是關係不到位罷了,看來市場流傳的小道消息,講邱英傑一出差就把女兒交給林躍和陳玉蓮照顧不是空穴來風,所謂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就是這個道理。
另一邊,林躍和邱英傑來到攤位裏面。
「你這樣做合適嗎?」
邱英傑知道上面問話的意思,這事兒吧,他實在不應該出面,要出面也不該現在出面,被那麼多人看着,作為改革辦主任,難免會落人口實,講他說一套做一套,什麼依法處理,秉公無私,真正觸及到自己的核心利益,還不是會網開一面,為身邊人放水?
「我相信你不會做這種事,裏面肯定有誤會。」
林躍不知道該怎麼勸他,要說當官,邱英傑挺不合適的,電視劇里30多歲就死了,說是累死的並不為過,關鍵是除了陳江河,有幾個人念他的好?
邱英傑見他不說話,以為他有什麼顧慮,瞄了外面還未散去的觀眾一眼:「我都不怕,你怕了?」
林躍還是不說話,只是輕輕搖頭。
「等調查清楚這件事,我會給他們一個滿意的答覆的。」
建小商品城兩三百萬的資金是他說服金利墊付的,如果市場搞壞了,拿不出錢還給雙烏集團,那林躍就得擔責任,陳玉蓮在印染廠有股份,每季度單單分紅就能拿到一兩萬,而租三個這種攤位一年才8000塊,林躍作為雙烏集團總經理助理,工資也不會低,再加上他一直幫忙挖掘造假鏈條,幫忙搗毀了好幾個制假小作坊,要說他家的攤位賣假貨,全天下的人都相信,邱英傑也是不信的。
「這批貨從哪兒進的?」
巧姑說道:「從廠家進的。」
「那是誰拉來的?」
「婷婷不在,小丫剛來,是我去拉的貨。」
「拉貨的時候有異常嗎?」
「沒有。」
邱英傑問了幾個問題,沒有得到有價值的情報,又看到外面的人散了,便告訴林躍別着急,他先回去看看那批假貨,或許能夠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林躍着急嗎?
一點也不。
送走邱英傑後,他看看斜對面玉珠商行內坐在櫃枱旁邊嗑瓜子的駱玉珠,知道這事兒跟她脫不開干係,起碼……去工商部門舉報的人十有八九是她雇的。
「巧姑,你最近去看陳金土了嗎?」
這句話把巧姑問懵了,完全沒有想到他的思維這麼跳躍,陳婷婷和小丫一直講假貨的事,他卻把話題扯到陳金土頭上。
「啊,哦……沒去。」
「你應該多去看看他,再怎麼說,那也是你的公公。」
「我……我知道了。」
林躍活了那麼久,眼睛有多毒,像巧姑這種老實人,最細微的表情變化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邱英傑還沒來時,他就發現她跟陳婷婷、小丫兩個人的表現不一樣,與其說驚慌,不如說有些心不在焉,叫人搞不清楚她在想什麼,後面回答邱英傑的問題時,目光也是躲躲閃閃,一副很為難的樣子,如今被他順嘴一問,眼睛裏的緊張幾乎要溢出來。
以巧姑的性格,是不可能做售假這種事的,但她一定知道……或者說想到了什麼。
要說在義烏,誰把他視為仇人,如果說排在第一位的是駱玉珠,排在第二位的是王旭,那麼第三和第四,一定是陳金土和陳金水了。
再結合巧姑的反應,看來陳金土也摻了一腳啊。
「這兩天如果有人跟你們聊起這件事,就告訴他們邱英傑說了,會幫我們搞定假貨的問題,罰款整頓是不可能的,就算其他商戶都整一遍,這種事也不可能輪到咱們的攤位。」
巧姑、小丫、陳婷婷三個人一臉不解望着他。
這……以目前的狀況,按他說的做不等於給邱英傑拉仇恨嗎?
「我知道了,你是想督促邱英傑儘快查出真相,不要磨洋工。」小丫自作聰明地道。
林躍刮刮她的鼻子:「你真是個小機靈鬼,反正記得這麼講就對了。」
小丫很開心,以為自己被誇獎了。
陳婷婷撅着嘴,看看他,再看看剛滿18歲的遠房表妹,滿臉不悅。
巧姑這低頭不語,似乎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
……
兩天後,林躍來到何瘸子的汽車配件商店。
這傢伙三年前娶了個媳婦兒,談不上漂亮,就一般人,性格怎樣他不知道,不過很會來事。
「林躍,你喝茶,還有這個……我上午才去市場買的草莓,新鮮着呢。」
何瘸子最拿手的一件事就是察言觀色,知道他來店裏一定有要事相商,便指指後面:「你把昨天才到的那批貨理一理,我跟林躍說會兒話。」
「哎,好。」瘸子媳婦兒依言離開。
他走過去把門關上,來到靠近林躍的三人沙發坐下:「瞧你這一臉嚴肅的樣子,發生什麼事了?」
「那個姓商的貨運站站長聯合幾個人把邱英傑告了這事兒你聽說沒有?」
「昨天聽過來買配件的人提了一嘴。」
要說這兩個人的恩怨,他還挺清楚的,因為他幾個本家兄弟就在火車站工作,過年的時候一起喝酒講過這件事,姓商的站長是個標準小人,平時吃拿卡要,做了很多爛事,有一次陳江河撞槍口上了,趕巧邱英傑去找陳江河,知道這件事後就把姓商的站長處理了。
現在小商品城打假的事鬧得很兇,許多商戶恨邱英傑恨得牙痒痒,一些嫉賢妒能的人也憋了一肚子壞水,要看這位大能人的笑話,商站長現在跳出來告狀,可以說時候拿捏得很好。
「你是想讓我找幾個可靠的人給商站長一點顏色看?哦,他現在已經不是站長了。」
何瘸子知道林躍和邱英傑的關係,想當然地認為他提這事兒是要幫邱英傑度過難關。
「這個……你看看。」
林躍拿出一封信推過去:「多找點人手,把事情辦的漂亮點。」
何瘸子接過來,看完第一遍,有點難以置信,於是又看了一遍,發現不是自己看錯了。
「開什麼玩笑,你要我去告邱英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