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自稱叫做吳仇的中年人,年齡比雲夢揚起碼還要大了十多歲,見了面竟以晚輩自居,表現得奇奇怪怪的,雲夢揚一時摸不出對方的來路,他索性把人帶進了家裏。
回頭卻見吳仇目光呆滯的望着院子中央的歪脖子景觀樹。
雲夢揚心中微微一動。
「別客氣,隨便坐,我先去泡壺茶。」雲夢揚笑着對吳仇說了一句。
吳仇連忙謙遜的表示不必麻煩了,而雲夢揚已經進了一樓的廚房,見到屋子主人如此熱情,吳仇也不好多說什麼,拘束躊躇間,又是情不自禁的被歪脖子樹吸引了目光。
就在吳仇觀察歪脖子樹的時候。
廚房中,雲夢揚取出小靈通給李良撥了過去,片刻後,電話接通了。
李良:「啥事?」
雲夢揚:「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吳仇的人?」
李良:「認識是認識,他不會真跑過來了吧」
雲夢揚:「你朋友?」
李良:「朋友倒也算不上,才認識不到三四天而已,人挺有意思的,只不過沒想到他真來青陽了,他到你那去了麼?」
雲夢揚:「嗯。」
李良:「他剛來青陽應該還沒落腳的地方,你叫他先在你那待會兒,我下午放學了過去再說。」
電話對面突然傳來一聲粗暴的咆哮,雲夢揚聽到,有個女人的聲音衝着李良喊了一聲「李良給我滾出去」,然後電話就匆匆掛斷,應該是李良和老師對線去了。
雲夢揚一臉古怪的收起了小靈通。
「我都給忘了,他這會兒正在上課呢」通了電話以後雲夢揚心裏也就有數了。
不是誰說自己認識某某某就能隨便和人拉近關係的,這種俗套的套近乎方式,放在雲夢揚這裏不管用,不管吳仇說的多麼天花亂墜,雲夢揚也會通過其他方式驗證情況是否屬實,不然對方在他眼裏就只是個心懷不軌的江湖騙子。
既然李良都表態了。
雲夢揚也就沒去打開藏了一把手槍的櫥櫃。
並且他之前挑選的茶葉也換了個罐子,從四塊五一斤的茶葉渣子,換成了他平時自己喝的武夷山大紅袍,泡好了茶水,雲夢揚端着茶壺回到了院子中央的歪脖子樹跟前,招呼客人來茶几這邊落座。
「我叫雲夢揚。」
雲夢揚為吳仇斟了一杯熱茶,吳仇頓時有些受寵若驚,連忙接過茶杯,見他如此謙遜拘謹,雲夢揚解釋道:「你可能是誤會了什麼,我只是個普通人,不是你們那個圈子裏的,你要是想找李良,再過兩個小時他就放學了。」
「放」吳仇差點把抿到嘴邊的茶水一口噴出去:「放學??」
雲夢揚理所當然的點點頭:「是啊。」
對方聲稱自己不屬於民俗傳承的超凡者,這個倒是好理解,起碼吳仇能看得出來眼前這個青年身上沒有什麼修為,只不過礙於對青年的位置,他一直對青年保持着謹慎的敬重,免得禮節上出了岔子。
但是放學又是個什麼情況?
「上仙還在上學?」吳仇問出了這個連他自己都覺得很詭異的問題。
雲夢揚看他這個茫然無措的反應,像極了當初與李良在網上對線的自己,莫名感到好笑,雲夢揚抿了抿嘴,忍着笑意說道:「他今年剛到五年級,正是打基礎的時候,當然得去上學了。」
「可是」吳仇欲言又止。
關於請仙借法的體系內,共有三種借法的方式。
其一,加持之道,仙家只負責借出本領神通,不問外事,也不干涉供奉者如何去使用這份力量,這種加持發揮不了多少仙家的威能,卻勝在仙力侵蝕的危害最小,屬於人體能夠勉強承受的慢性損害。
其二,上身之道,仙家在借出神通的同時,一併接管了供奉者全部的身體控制權,但是供奉者並不會因此失去自我意識,而是還能以第一視角與仙家一起並肩作戰,只不過供奉者沒法自主行動,身體行動全憑仙家來掌控,此法針對於加持之道,能夠承載仙家更多的威能,相應的,仙家很有可能會在戰鬥過程中不小心搞壞供奉者的肉身,上身結束後,供奉者身上往往都會缺點零件,或是身體某些部分異化成奇怪的形態。
其三,附身之道,仙家在借出神通的情況下,不僅會接管供奉者的身體,還會一併接管供奉者的精神意志,當附身狀態開啟時,供奉者會瞬間失去意識,在解除附身之前,生死則完全聽天由命,此法可發揮出仙家全部的威能,威能的上限就是供奉者自己的生命線,能發揮出多大的力量,得看供奉者命有多硬。
在此之前。
吳仇一直以為李良走的是上身路線。
他以為是仙家下凡接管了李良的身體,用他的嘴來開口說話,用他的手腳來行動,但是從這個叫雲夢揚的年輕人所表現出的態度來看,事實似乎跟他想像中的不太一樣
冷汗一下子就從吳仇背後竄了出來。
他想到了有一種最離譜的可能性。
驚愕與難以置信出現在了吳仇的臉上,坐在對面的雲夢揚看到,這個中年男人的臉色出現了數次變化之後,忽然他臉色一滯,雙眼視線失去了焦距,而他口中也是說出了一句奇怪的話:「不要胡鬧,丹丹!」
「?」雲夢揚狐疑的看了看吳仇。
吳仇面帶歉意的衝着雲夢揚乾笑了一聲:「不好意思,小女頑劣了一些,讓雲先生見笑了。」
從見到吳仇的第一面,到他坐到茶几對面為止,雲夢揚可以確定對方是獨身一人過來的,並沒有第二個人隨行,但是吳仇剛剛突然看向某處,並出聲呵斥,卻反映出了他在和現場「不存在」的第三人進行對話。
他是在表演嗎?
不像。
既然是被李良稱作「挺有意思」的人,不太可能是個譁眾取寵的騙子,那麼由此推論出的結果就比較有趣了,雲夢揚一下子來了興趣,眼中閃出求知的熱情:「她是怎麼頑劣的?她剛剛乾了什麼?或者說了什麼?」
「呃」吳仇也沒想到雲夢揚會突然傾身貼近過來。
他屬實被雲夢揚突然狂熱起來的眼神嚇到了。
在正常狀態下,如果吳仇的言行能在女兒的忍耐範圍內,女兒一般不會輕易出現,除非是他要買房子,或是被鄰居欺負還不知道反抗,或者被公司坑了工資之類,吳丹才會按耐不住現身。
其實吳仇剛進門那會兒吳丹就想出來了。
老爹說話奇奇怪怪的,總給吳丹一種他被神棍給騙了的感覺,居然還對一個他小了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卑躬屈膝,吳丹看的心裏有氣,但又不是完全不能忍受,直到老爹說什麼「上仙」之類的,然後露出天塌了一樣的臉色,吳丹這才終於忍不住,跳出來要去扯雲夢揚的頭髮,警告對方不許欺負她老爸。
「雲先生看不到小女嗎?」吳仇奇怪道。
雲夢揚四下環視了一圈,搖了搖頭:「應該只有你能看到,或者李良和雲天他們可能也能看到,但我只是個普通人,能跟我說說嗎,你的女兒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平時是怎麼跟你一起生活的,沒別的意思,我就是純好奇。」
「說到這個」其實吳仇也不確定女兒如今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雖然心裏不太願意承認女兒的死亡,可吳仇也知道這是事實,他求助性的對雲夢揚說道:「我只會一些請仙借法之術,沒有真道行在身,看不出我孩子的情況,仙家喜怒無常,我又不敢隨便請仙家幫忙探查,雲先生博學多識,如果先生能幫我看出丹丹的情況,那就再好不過了。」
「我閨女叫吳丹。」
「她今年有十五歲了,正在上學,沒出事之前,她只是個普通孩子,我把她保護的很好,從沒讓她接觸過仙聖神魔,所以她也從沒被怪力侵染過。」
「丹丹出了事以後」
「我報過警,也找過鄉政府,可是害了丹丹的仇家仍然逍遙法外,所以我就辭掉工作去給丹丹報仇,結果在報仇的過程中遇到了一位化形聖者,然後不知道怎麼的我閨女就回來了。」
「我也不太清楚這位聖者有什麼樣的神通,反正我家閨女絕對是這位聖者給送回來的。」
「她好像沒有實體,會突然的出現,突然的消失。」
「她跟我說過,她本來是不能隨便出現的,好像是會對我的精神造成什麼損傷,不過這幾天以來她出現了幾次,我也沒感覺有啥身體不舒服的情況。」
說到這裏,吳仇停頓了片刻,像是在整理思緒,雲夢揚看了看四周,又問道:「你女兒這會兒還在嗎?」
「她她又消失了。」吳仇重新看向雲夢揚:「沒有特殊情況,她一般是不會隨便出來的,就算我叫她,她也不會理我的。」
雲夢揚好奇道:「什麼才算特殊情況?」
干傻事,被欺負。
只有遇到這兩種情況吳丹才會現身,要麼是阻止老爸犯傻,或者替老爸出頭,吳仇回憶了一遍女兒每次出現的契機,然後對雲夢揚總結出了這兩個觸發條件。
這會兒吳仇的情緒比較穩定,不會幹什麼傻事。
但是另一種觸發條件還是可以實現出來的,雲夢揚試着問道:「如果這時候我對你說了什麼過分的話,或者對你做了什麼過分的事,你閨女是不是就會出現?」
「理論上來說是這樣」吳仇忽然從雲夢揚眼中看到了躍躍欲試的光芒。
雲夢揚追問道:「我可以和她對話嗎?」
女兒能不能和外人正常對話,吳仇不太確定,但是吳仇記得當時女兒確實呵斥過他們家樓上的鄰居,還被鄰居聽到了,給人家氣的七竅生煙,關於這一點,吳仇也如實說了出來,希望能多給雲夢揚一些線索,幫他解開丹丹身上的謎團。
然後雲夢揚就沉默了下來。
他微微垂下眼瞼,一言不發的坐在凳子上思考,在大腦中推衍所有的可能性,尋找着最接近答案的真相。
眼前這個青年和仙家與聖者有着不菲的交情,因此對方在吳仇眼中自帶着「見多識廣」的光環,雖然一直稱呼自己只是普通人,但吳仇可不相信這個青年真的普普通通。
他在雲夢揚思考期間,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打斷了雲夢揚的思路。
「從現代醫學的角度來講」
雲夢揚緩緩開口道:「你的女兒已經過世了,你現在的所聞所見,都是一種源發自你大腦神經系統病變後產生的幻臆症狀,而你所謂的女兒,只不過是你人格分裂後產生的第二認知人格,一個名叫『吳丹』的人格,客觀層面上,你的女兒沒有回來,一切都只是你分裂病症發作時的症狀,具體情況,還得經過專業儀器來收集你的腦波頻譜來進行觀測診斷。」
吳仇的表情一點點凝固在了臉上。
「不過這也只是當代醫學不成熟的診斷而已。」
隨後補充的一句大喘氣又把吳仇沉到谷底的心重新拉了回來,只聽雲夢揚繼續道:「現代醫學的水平只能接觸到有機體失去生命這一層次,還沒觸及能夠非物質層面的精神領域,不能否認,就算你的女兒失去了身體,她也仍然可以活在你的心裏,並依靠你內心衍射出來的精神能量,重新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我相信你的女兒還活着,遺憾的是,目前我還沒有什麼成熟的方案來驗證以上猜想。」
「畢竟我也只是個普通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