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緋直覺地朝獵宮的正門瞥去,這一分神,腳上的毽子一不小心就高高地踢飛了出去,正好從涵星的頭上飛過
涵星的嘴角抽了一下,就見五六個穿褐衫、戴尖帽的東廠廠衛盛氣凌人地從正門走了出來,為首的是一個年過旬三旬的青衣內侍。筆硯閣 www.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那內侍渾身乾瘦,形如枯槁,陰柔的臉龐上面無表情,雙目中寒芒如電。
一見此人,四周的某些姑娘便是微微皺眉,皆是噤聲。
那些廠衛所經之處,一片死寂,仿佛驟然進入寒冬似的。
東廠的赫赫威名誰人不知,而這一位內侍乃是東廠掌刑千戶曹由賢。
這曹由賢的刑訊手段向來嚴苛狠辣,連那些朝臣都懼他三分,聽聞曾有犯事的錦衣衛落入他手中後,寧可咬舌自盡,也不願被其刑訊。
瞧這位曹千戶帶廠衛來勢洶洶的樣子,一看就是在辦差,也不知道誰這麼倒霉,竟然被東廠盯上了
姑娘們的目光皆是一霎不霎地看着那伙廠衛,看着他們目標明確地穿過獵宮前的廣場,一直來到了那片涼棚下,徑直地走到了楊雲染跟前。
難道說
不少人都傻眼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面相覷。
曹由賢在距離楊雲染三四步外的地方停下了腳步,陰冷無情的目光在她的俏臉上掃過,然後隨手指向了她身旁的丫鬟瑪瑙,不客氣地冷聲下令道「給我拿下這個賤婢」
「是,曹千戶。」
兩個廠衛抱拳應和了一聲,就大步走向了瑪瑙。
瑪瑙嚇得連連後退,踉蹌得差點沒摔倒,「姑娘」
話音沒落,兩個廠衛已經一左一右地從她的腋下將她鉗住,直接把人給架了起來。
瑪瑙雙腳離地,在半空中來回晃動着,花容失色地叫了起來,驚恐萬分,「姑娘姑娘救命」
「你們這是做什麼」楊雲染勃然大怒,指着曹由賢的鼻子質問道,「憑什麼抓我的丫鬟」
「我們東廠行事從不必向人解釋」
曹由賢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嘴角,一種陰森的感覺撲面而來。
對方那輕蔑的態度氣得楊雲染雙眸噴火,「你她是我的人,你無緣無故就要抓她,我這個做主子的如何就問不得了」
曹由賢依舊微微笑着,隨意地撣了撣衣袍上的塵土,神色間隱隱透露着一絲輕蔑,「姑娘若是願意,也可同去」
「啪」
楊雲染憤而拍案,額角的青筋跳動了兩下,一口氣憋在喉口不上不下,「大膽你敢如此對我說話,就不怕我告訴皇上,讓皇上治你一個大不敬之罪」
誰想,曹由賢還是一副喜怒不形於色的模樣,他隨意地對着楊雲染拱了拱手,笑道「楊五姑娘,請。」
言下之意就是楊雲染要是想去告狀,就儘管去好了
瑪瑙見這些個東廠廠衛完全不給楊雲染面子,嚇得臉上血色全無,嘴裏喃喃地說道「饒命大人饒命奴婢什麼也沒做啊」
「還不把人帶走」曹由賢不耐煩地冷聲催促道。
他一甩袖,就轉身走了,還不輕不重地嘀咕了一句「人貴有自知之明,這還不是娘娘呢倒是擺起娘娘的譜了」
這句話自然也傳到了楊雲染的耳中,氣得渾身發抖,差點閉過氣去,臉上是一片鐵青,咬牙切齒。
「你你」她一定不會放過他們的
然而,曹由賢與那幾個廠衛根本就沒有理睬楊雲染,押着瑪瑙毫不回頭地走了。
這一幕讓周圍一片譁然,幾個交好的姑娘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狐疑震驚的目光朝曹由賢和楊雲染之間來回看着。
照道理說,楊雲染懷着龍種,又正得聖寵,下面的人巴結且不及,這東廠居然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直接打楊雲染的臉,莫非楊雲染身邊這丫鬟犯了什麼大事不成
「這東廠的膽子也太大了吧」一個穿着月白騎裝的姑娘家不由輕聲嘆息道,「他們就不怕皇上」治罪嗎
她的話還沒說完,周圍的人已經紛紛避開,臉色有些難看。
有些話想想也就罷了,居然還敢眾目睽睽下就放在嘴上說,難道就不怕被東廠拖去詔獄審上一審
端木緋目光怔怔地目送曹由賢幾人的背影進了獵宮,只留下兩個廠衛握着刀鞘守在廣場上,面目森冷,不怒自威。
「咚」
端木緋手上的毽子從指間倏然滑落,直直地落在地上。
端木緋驟然回過神來,緩緩地眨了眨眼,有些懵了。
明明她都準備好了一切,只差一步就可以動手,就這麼被人搶先一步
她這算是被人截胡了嗎端木緋的腦海中不由浮現這個念頭。
舞陽很快就收回了目光,笑眯眯地指桑罵槐道「這東廠辦事總有他們的道理,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她故意拔高嗓門,清亮的聲音幾乎傳遍了大半個廣場,楊雲染當然也聽到了。
舞陽眼神冰冷地看着楊雲染,此時,她哪裏還想不明白,東廠的人在這個時候興師動眾地抓走楊雲染的丫鬟,多半是為了昨天的事
舞陽捏了捏了手中的毽子,若無其事地招呼大家道「雲華姐姐,丹桂,我們繼續玩」東廠既然都動手了,這件事總會有一個交代
楊雲染被舞陽那銳利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安,又朝那兩個廠衛望了一眼,心裏一陣慌亂。
難道說,東廠的廠衛抓走自己的丫鬟是因為昨天的事
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自己沒有留下任何證據,這個時候,東廠要抓也該抓端木緋
楊雲染的眸中閃過一道利芒,幾乎咬碎一口銀牙。
她霍地站起身來,義正言辭地憤然道「久聞東廠一向驕橫跋扈,目中無人,被屈打成招、冤死詔獄之人數不勝數今日我算是見識到了我就不信皇上會縱容這等奸佞胡作非為」
楊雲染拔高嗓門吩咐一旁的宮女道「來人,快給我備車,我要去獵場」說着,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她的小腹。
以皇上對她的寵愛,還有她腹中這個龍子,皇上一定會為她做主的
瞧楊雲染的架勢,誰都能看出她急着去獵場找皇帝告狀。
一旁的幾個姑娘面面相覷,其中一個粉衣姑娘心有戚戚焉地暗暗點頭,只是顧忌不遠處的廠衛,欲言又止。
但更多的人則是不以為然。這楊雲染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她這還沒生下龍子,站穩腳跟,就想跟東廠對上,這也太不知死活了
不一會兒,宮女就備好了一輛青帷馬車,停在了廣場前。
楊雲染站起身來,抬頭挺胸地穿過廣場走向馬車,就仿佛一個奔赴戰場的將士一般,然而,她還沒上馬車,就被曹由賢留下的兩個廠衛攔住了。
這二人冷眼旁觀地看着楊雲染下令備車,直到她要上馬車,才陰陽怪氣地說道「督主有令,還請楊五姑娘莫要四處亂走得好若要告狀,等聖駕回營再說。」他說着,把手裏的刀鞘往前一橫。
楊雲染本來心裏就義憤難平,聞言,只覺得心火上像是被澆了一桶熱油似的,化作熊熊烈焰,焚燒着她的理智。
「我可是慶元伯府的姑娘,我要進獵場,你們憑什麼攔我簡直是目無王法」她氣得滿臉通紅,指着兩個廠衛怒道,「虧你們堂堂男兒,竟然任由區區閹人對你們指手畫腳」
周圍的人皆是移開了目光,暗暗地互相看了看,不敢搭話。
且不說那曹由賢,誰不知道岑振興和岑隱父子倆大權在握,深受皇帝信任,今日曹由賢敢來拿人,自然是有所倚仗。
這楊五姑娘滿口什麼閹人,這要是傳到了岑氏父子耳里
想着,眾人不由心裏打了個寒顫。
那廠衛不怒反笑「楊姑娘還是省點口水吧。我們東廠說一不二,楊姑娘請回吧」
楊雲染卻不為所動,她都在眾目睽睽下放了狠話,今天她要是再退一步,那臉都要丟光了
楊雲染嘴角扯出一個冷笑,挺了挺肚子道「我就是要去呢」說着,她拎起裙裾就要上馬車。
她就不信,東廠的人敢對她下手,她腹中可是懷着龍子的,萬一這天家血脈有了閃失,他們區區東廠擔待得起嗎
「那就得罪了。」廠衛隨意地抱了抱拳,兩人同時出手,兩把刀鞘在楊雲染身前交叉,擋住了她的前路。
「讓我過去」
楊雲染推搡着刀鞘想往前走,可是這兩個廠衛就仿佛兩座大山屹立在那裏,她根本就撼動不了一分。
「放肆,讓我過去」她怒道。
身形傴僂的馬夫戰顫地縮在那裏,想走又不敢走,想留更不敢留,覺得今日這差事簡直是要命。
楊雲染對着兩個廠衛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四周的其他姑娘神色各異,各自交頭接耳,那目光中有輕蔑,有狐疑,有審視,也有震驚。
畢竟現在楊雲染正是得寵的時候,還懷着龍種,東廠拿下她的丫鬟也就罷了,居然還敢對她出手
這到底是東廠不知死活,還是有所倚仗呢
這麼一齣好戲看得端木緋津津有味,早就忘了踢毽子的事。
不止是她,舞陽也是笑眯眯的,嘴裏似是自語地說道「難得東廠行事對本宮的胃口」
「大皇姐說得是,本宮今日算是對岑督主另眼相看了。」涵星似笑非笑地接了一句。
端木緋當做沒聽到,笑吟吟地轉移話題道「涵星表姐,你再教我別的踢法吧。盤毽子我已經會了,雖然還不熟練,不過沒關係,以後我可以自己慢慢練。」
舞陽聞言有些驚訝,沒想到涵星教了那麼久,才只教了「盤」毽子。她瞥了涵星一眼,心道也是,就如同會的人不一定會教一樣,涵星自己擅長玩毽子,不代表她就會教人啊
舞陽乾脆就搶在涵星前說道「緋妹妹,我來教你吧。」跟着,她又打發涵星去跟雲華、丹桂她們玩。
涵星隱約從舞陽的那個眼神中體會到了什麼,心裏暗暗地嘆了口氣大皇姐很快就知道她的苦了
育人子弟還真是不易以後她要對幾位太傅客氣點才好
「緋妹妹,你看我給你演示,拐就是用腳外側踢毽子,你可以一下盤,一下拐。」舞陽熟練地給端木緋反覆演練了好幾回,「你來試試。」
舞陽把手中的毽子遞給了端木緋。
端木緋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手裏仿佛捧着什麼金貴的寶貝似的,然後輕輕往上一拋
眼睜睜看着端木緋腳下的毽子「活潑」地上天下地掉了個遍,甚至還差點「飛」到了丹桂的髮髻上,舞陽也沉默了。
其他幾位姑娘見端木緋似是不得要領,也都自告奮勇地跑來指點,讓端木緋好生體會了一番眾星拱月的滋味
眾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端木緋身上,倒是沒人在注意楊雲染,也唯有端木緋分出一分心裏留意地那邊的動靜,眼角瞟到一道水綠色的纖細身形快步朝楊雲染走了過去。
哪怕沒看到對方的臉,就從這熟悉的背影,端木緋就可以肯定她是楚青語。
「楊五姑娘,」楚青語走到楊雲染身旁,出聲勸道,「你且冷靜些。」
說話的同時,她飛快地瞥了一眼那兩個廠衛,眸光微顫。
「他們他們是在欺人太甚」楊雲染雙眼通紅地瞪着兩個廠衛,拳頭緊緊地握在一起。在一陣歇斯底里的叫囂後,她的情緒漸漸地冷靜了下來,正愁找不到機會下台,幸好楚青語來了。
「楊五姑娘,我相信皇上一定不會讓你受委屈的。」楚青語一眨不眨地看着楊雲染,語氣篤定地又道,同時親昵地挽住了楊雲染的胳膊。
雖然她不知道東廠為什麼要拿下楊雲染的丫鬟,但是她可以確信楊雲染是不會有事的,楊雲染可是將來會誕下太子的人。
楚青語對着楊雲染微微一笑,殷勤而不諂媚。
她其實對這次秋獵所知不多,只知道涵星會在秋獵中失蹤,等找到她時候,就已經是一具遍體鱗傷、慘不忍睹的屍體她是被一夥流匪生生凌辱致死的。
後來大公主舞陽也不知道怎麼地跟楊雲染對上了,在大庭廣眾之下與楊雲染起了爭執,最終導致楊雲染流產那件事最終鬧得很大,舞陽偏偏還死不認錯,最終皇帝對她失望至極,聖駕回京時把她獨自留在了獵宮,整整三年,直到後來奉旨和親,才得以回宮備嫁。
而楊雲染也因此事得了皇帝的憐惜,進而再次有孕誕下太子。
楊雲染抿了抿嘴,朝楚青語看了一眼,長翹的眼睫微顫,似有動搖。
見對方神色之間流露出鬆動,楚青語趁熱打鐵地又道「楊五姑娘,等聖駕回營,必會給你一個交代的你又何必急於這一時呢。」
楊雲染瞪了兩個廠衛一眼後,淡淡道「也好,我就在此等皇上回來」楚青語說得不錯,左右也不過半天罷了,皇帝在太陽下山前一定會回獵宮的
楚青語暗暗地鬆了口氣,對着兩個廠衛客氣地一笑。
今日她攔下了楊雲染,沒讓局面發展到一個不可控制的地步,想來無論是岑隱,還是楊雲染,都會記她這個好,承她這個情,畢竟楊雲染有孕在身,若東廠的人太過咄咄逼人,讓她動了胎氣,有什麼不妥,皇帝十有八九會遷怒到岑隱的身上
自己藉此對岑隱賣個好,也是可遇不可求的機會
想着,楚青語的眸子熠熠生輝,一邊攙扶着楊雲染往回走,一邊柔聲安慰着她「楊五姑娘,你且消消火,身子要緊莫要氣壞了自己」
當她親熱地扶着楊雲染從端木緋、舞陽身旁走過時,忍不住飛快地朝正俯身從地上撿毽子的端木緋瞥了一眼。
這次的秋獵,她有很多事情要做,為了將來,暫時也顧不上端木緋了。
希望端木緋還有些自知之明,別整日纏着封炎。
楚青語口中溢出一聲無人查知的嘆息聲,隨風消散。
端木緋撿起毽子後,也不動聲色地再次望向了楚青語和楊雲染,眉頭微皺。
楚家的公子姑娘自幼皆秉承庭訓,知達理,明辨是非,然而楚青語如今所為已經完全違背了宣國公府自小對他們的教導,她到底知不知道她自己是宣國公府的姑娘,行事之前有沒有想過宣國公府
端木緋抿了抿嘴角,垂眸看着手中的毽子,一陣秋風吹來,那長長的羽毛隨風肆意飛舞着,就像是她此刻有些混亂的心緒般。
她並不是不恨楚青語,這半年來,一直沒有行動,完全是因為顧及宣國公府。
就算她現在變成了端木緋,她也同時仍然是楚青辭,是宣國公府的嫡長女,自小在祖父祖母的疼愛和教養下長大,她不能做出任何有損宣國公府的事。
否則,她早就讓楚青語聲名掃地。
然而,她一直隱忍不發,楚青語行事卻越發囂張,越發不知輕重再這麼下去,端木緋真擔心楚青語會做出什麼無法挽回的事,甚至因此連累整個宣國公府
看來自己是不能再這麼坐視楚青語肆意妄為了
見端木緋怔怔地站在原地,舞陽上前兩步,走到她身旁,關心地問道「緋妹妹,你可是累了你別着急,踢毽子慢慢練就是了我們先休息一下,吃點茶和點心吧。」
在場幾個姑娘之中,端木緋是年齡最小的一個,舞陽這麼一說,涵星、雲華她們也是紛紛附和,做出一副「小姑娘家家別太逞強」的樣子。
端木緋根本就沒機會說一個字,已經被姑娘們簇擁着在幾丈外的紅漆木大桌旁坐下了。
一旁服侍的宮女們眼明手快地給幾位姑娘都上了剛泡好的碧螺春。
出了一身汗後,再喝點熱茶,渾身感覺就像是被打通了奇經八脈般,暢通無阻。
端木緋滿足地舒了一口氣,連着抿了好幾口茶。
姑娘們說說笑笑,好不悠閒,還有那陣陣秋風吹拂着枝葉發出的沙沙聲不時響起,像是風兒在四周竊竊私語般。
日頭徐徐高升,時間一點點地過去,廣場上的人來來去去,有的人回了獵宮,有的人進了獵場,有的人策馬遛彎去了
坐了一會兒,閒不住的雲華就覺得有些無趣,提議道「我們還是找幾個懂武的宮女進獵場走走吧」說着,她似是想到了什麼,看了看端木緋,又補充道,「我們不騎馬,步行去就好。我記得往前面山里走個兩三里有一處山泉水,凜冽、清澈、甘甜」
端木緋聞言,雙目一亮,接口道「最適宜泡茶了」
一看她那迫不及待的樣子,幾位姑娘都是啞然失笑。
舞陽湊趣地說道「那我們可得多備兩匹馬來扛那些水桶才行」
姑娘們說笑中紛紛起身,這時,天上的燦日忽然被一片陰雲所遮蔽,四周一暗,風雲驟變。
只聽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從獵宮方向傳來,很快就見以曹千戶為首的七八個東廠廠衛疾步匆匆而來,殺氣騰騰。
這一次,他們的目標是楊雲染
「放開我你們要幹什麼」
「你們就不怕皇上治你們的罪嗎」
就在楊雲染聲嘶力竭的喊叫聲中,她就這麼被兩個廠衛粗魯地架走了。
女子憤慨的怒斥聲漸漸遠去,漸漸消失
這一次,東廠沒有再留下人看守。
眾人都傻眼了,面面相覷,差點沒捏了自己一把,剛才的這一切不會都是一場夢吧
東廠的人竟然把楊雲染給抓了
等東廠的人消失後,廣場上一片譁然,眾人都忍不住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四周像是一鍋煮沸的開水般越來越來熱鬧了。
至於舞陽她們,在短暫的驚詫後,就繼續按照原定的計劃進山去了。
雲華說得好聽,走個兩三里的山路就有山泉水,結果幾個姑娘們足足走了五六里路,還沒見到山泉的影子。
「雲華,」丹桂走得滿頭香汗,用帕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液,「你是不是走錯方向了」
雲華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朝四周看了看,有些不太確定地歪了歪腦袋,「我記得是這一帶沒錯啊。」說着,她看向舞陽,試圖尋求舞陽的認可,「舞陽,去年你隨我一起來的,應該是在這附近對吧」
幾位姑娘又齊刷刷地看向了舞陽,端木緋知道舞陽不擅記路的毛病,暗暗地好笑,正想幫着舞陽把話題含糊過去,就聽後方傳來男子熟悉的聲音「你們幾個小丫頭怎麼會在這裏」
在場的幾個少女皆是怔了怔,一下子就聽出了聲音的主人,趕忙轉身看去。
只見右後方不遠處,一個穿着明黃色戎裝的男子牽着一匹白馬從幾叢荊棘叢後走了出來,他身後還陸陸續續地走出了七八個牽馬的男子,皆是英姿颯爽。
「父皇。」
「皇上。」
姑娘們紛紛上前幾步給皇帝行了禮。
跟着,就由舞陽答道「父皇,兒臣幾個是特意來尋一處山泉水的,想帶幾桶泉水回獵宮泡茶」
皇帝聞言,莞爾一笑道「你們幾個倒是好興致。」說着,皇帝抬眼看向了她們身後還空蕩蕩的水桶,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朕也和你一道吧。」
古有「茶聖」陸羽覓水,這也是雅事一樁。
看着皇帝的心情不錯,幾個姑娘下意識地彼此看了看,隱約猜到皇帝恐怕還不知道楊雲染被東廠的人給拿下的事。
等皇帝回獵宮後得知了此事,怕又有一場狂風暴雨襲來
姑娘們心裏皆有些不安。
這時,皇帝身後一個三旬左右的男子上前兩步,抱拳稟道「皇上,大公主殿下所說的山泉水,末將應該知道。」
這是錦衣衛指揮使程訓離,他指了指西南方道「沿着這條下路再走半里路左右應該就到了。」
「我就知道我沒記錯」雲華喜形於色地撫掌,沾沾自喜道,「就是在這附近」
瞧着她一副小兒女的嬌態,皇帝不由發出爽朗的笑聲,令他在前面帶路。
程訓離顯然是比雲華要靠譜多了,說是半里路就是半里路,沒走一會兒,眾人就聽到了「嘩嘩嘩」的山泉聲。
再繞過一片野竹林,就看到了一股清澈的溪流沿着山澗的石隙汩汩地往下流着,泉水晶瑩清澈,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就像無數水晶流淌在其中,美得讓人捨不得移開眼
看着眼前的這番美景,仿佛人心底的鬱結都被沖刷殆盡,渾身一輕。
姑娘們忙忙碌碌地裝起山泉水來,可說是滿載而歸。
與皇帝同行,回去的路上也少走了不少冤枉路,這一次只走了三里路就出了獵場
太陽高高懸掛在天空中,此時才不過是未時,正是日頭最猛烈的時候,陽光照得廣場上的細沙白亮亮的,有些刺眼。
偌大的獵宮廣場,只有西北方的涼棚那邊還坐了一些喝茶的夫人姑娘,其他地方都空蕩蕩的。
皇帝一行人一出獵場,就見一個身穿大紅麒麟袍的麗色青年帶着四五個廠衛聞訊而來。
那堪稱絕色的青年只要一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就會自然而然地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連四周單調的景致仿佛都因他而生出一分艷色來。
「皇上,」岑隱走到近前,對着皇帝作揖稟道,「楊家圖謀不軌,臣已盡數將其拿下,如何治罪還請皇上示下。」
他的聲音不緊不慢,不輕不重,仿佛只是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遠處涼棚下的那些人自然也聽到了,皆是心中一凜,豎起了耳朵今日在這裏發生的一幕幕不少人都是親眼見證的。
皇帝聞言一驚,眉宇緊鎖,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他這才出去半天的功夫,楊家竟然就犯事了
岑隱便俯首回道「回皇上,楊梵仗着職位之便,收受賄賂,向一幫流匪泄露了九秀山地圖以及獵物分佈圖,以供流匪在獵場外圍偷獵。」
九秀山脈綿延千里,皆屬於皇家獵場,雖然平日裏皇帝狩獵的範圍不過是獵宮周邊百餘里,但是按照規矩,皇家獵場不容外人盜獵
岑隱所說的楊梵乃是楊惠嬪和楊雲染的二叔父,是五軍營的一名參將,這次領了提前來此清掃獵場的差事,沒想到竟然膽大包天到和流匪勾結在一起。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神情各異。
看來這岑隱行事果然是事出有因,而且還雷厲風行
皇帝的面色陰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立刻就聯想起了昨日涵星被劫的事。
原來如此
原來那幫子流匪竟然是這麼來的
跟在皇帝身後的舞陽、涵星等人都察覺出皇帝的不悅,暗暗交換着眼神,誰也沒有說話。
她算是看出來了。躲在人群中的端木緋不動聲色地勾了勾唇角,岑隱這一招不是跟她原本的打算一樣嗎
這一手「無中生有」真是耍得漂亮極了
須臾,皇帝才沉沉地又開了金口「都散了吧。阿隱,你隨朕來還有,給朕宣阿炎」
話音未落,皇帝已經沉着臉闊步走了,岑隱神情平靜地跟了上去,至於其他人則都留在了原地,丹桂直到此刻方才吐了一口氣,拍了拍胸口。
看來這回楊家是攤上大事了舞陽和涵星彼此對視了一眼,眸中閃過一抹淡淡的嘲諷,只等着繼續看好戲。
皇帝帶着岑隱進了獵宮後,就直接回了正殿,一路無語,氣氛透着幾分凝重,似乎風雨欲來。
皇帝剛在房裏坐下,就有人來稟說,封炎來了。
封炎穿着一身輕便的玄色戎裝,烏黑的頭髮扎了一個高高的馬尾,打簾時那一串串晶瑩的琉璃珠串散在他的發間,頰畔,袖上像是無數零星的碎光裹在了他身上。
「見過皇上舅舅。」
待封炎行過禮後,皇帝就沉聲問道「楊梵的事,你可知道」
「外甥知道。」封炎應道,「外甥昨日接掌神樞營後,就命人盤查了獵宮及九秀山方圓百里之地,進而發現了一夥流匪的蹤跡,便即刻帶兵清剿,生擒流匪七人,剿殺八十九人。經審訊,流匪交代他們一夥就在獵宮這一帶盤踞,靠着買來的九秀山地圖,以盜獵和搶劫為生。」
本來,偷賣九秀山地圖只是一件小事,每年都會有人這麼幹,一些民間富商經常會在春獵、秋獵以後悄悄地來獵場偷獵尋樂,對於那些負責清掃獵場的將士,還能因此得一筆外快。
數十年來都是如此,不僅朝中大臣,連皇帝自己都有所耳聞,也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然而,小錯也是錯,在適當的時候,就像現在一樣,這個「錯處」就可以擺到枱面上,成為他手中的一把利刃。
封炎又道「將地圖賣予這伙流匪的正是五軍營參將楊梵。因此事涉及五軍營,按規矩,外甥就人移交給了東廠處置。」
皇帝聽着,臉色越來越難看,左手下意識地捏住了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
屋子裏靜得落針可聞。
岑隱察言觀色,不緊不慢地又加了一句「皇上,官匪勾結不可姑息。」
官匪勾結皇帝一聽,心中一驚。
不錯楊梵膽大包天,把地圖賣於流匪,那可不就是官匪勾結,自古以來,官匪勾結都是大忌,會禍亂朝綱,禍害百姓。
更甚至,還會危及自己的安危
皇帝眯了眯眼,眸中閃過一抹幽深的光芒。
這幫子流匪連公主都敢擄,那麼下一步是不是就該闖進獵場擄劫、刺殺自己這個皇帝了
楚青辭名門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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