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風面色微紅,低低道:「岑風來見殿下卻是為另一件事……」
「哦?」劉恪疑惑地望着岑風。燃武閣 www.ranwuge.com
旁邊另一個官員道:「因牽涉到一樁大案,刑部着我等來請殿下回去接受徹查。」
劉恪一愣:「大案?本王難道犯過什麼罪嗎?」
岑風道:「刑部查到一樁大案,房州刺史房遺愛供出殿下是此謀反案的幕後主使……」
聞聽此言,劉恪渾身一震:「什麼?謀反?我謀反?劉恪謀反?」說罷仰天大笑,冷冷的目光掃視在場諸人:「是不是長孫無忌出的好主意?」
岑風心中十分難受,低低道:「皇上敕太尉全權審理此案。」
「好,本王這就隨你們回去。」劉恪冷冷道。
岑風聽他這樣說,張了張嘴,卻是欲言又止。
這一隊人馬行至半路,遠遠見到一個酒家,岑風招呼另一主將到店內歇息,趁他們喝酒當口將隨身攜帶藥粉灑入碗中,結果在場諸人除岑風和劉恪一家人外,都被迷倒。
岑風將一封信交到劉恪手中,道:「岑風有朋友在寺院出家,殿下只管拿了信物去,他自會收留你,待日後岑風再想辦法救殿下出去。」
劉恪並沒有行動,他對岑風道:「風,你的好意劉恪永遠銘記在心,無以為報!但劉恪不會逃走的。因為這樣一來不正遂了長孫無忌的心意將劉恪定為謀反奸臣嗎?我寧願與他當面對質也不願擔這千秋罵名!謀反一案非比尋常,劉恪的失蹤還會連累你和這許多將士的家人,長孫無忌必不放過你們!那時即使劉恪逃亡到天涯,心又何安?」他的眼睛射出冷冷的光來:「我不相信高陽妹妹謀反!答應過要一生一世照顧她,我就一定要去替她洗脫罪名!」
劉仁也附聲道:「是啊,父王一向教導我們待人要仁義、講誠信,遇事怎能一個人拔腿跑了呢?」
岑風拍了拍劉仁的肩,嘆息一聲,道:「是房遺愛那混小子將殿下拖下水!他知道殿下與太尉一向不和,想將火引到殿下身上以求自首免去自己罪責。」復又罵道:「但願這小子挨千刀萬剮,永被後世唾罵!」
太尉府,長孫無忌正在寫奏摺,忽聽得有人高呼:「皇上駕到――」
話音未落,只見劉彘已經怒氣沖沖闖了進來:「你!你……你竟然將朕三哥和叔叔都一併列入了謀反名單!」由於內心的劇烈波動,劉彘一向文雅清秀的面孔漲得通紅,連一向沉穩平靜的聲音也禁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長孫無忌放下筆,緩緩站了起來,面容依舊威嚴平靜,但劉彘甚至能在他的嘴角看到一絲微微的笑意。只聽他道:「原來陛下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可不知是誰將此機密泄露出去?不過陛下這種認真細緻的作派着實令無忌欽佩。」
劉彘怒道:「此等驚天大案朕豈能不知?」
長孫無忌緩緩道:「請陛下稍安毋躁。當初是陛下將審理此案的權力盡數交予微臣,今日不知為何又反悔?微臣依照《唐律》秉公審理,一切證據又確鑿,不知有哪一點不妥啊?」說到這裏,長孫無忌又笑道:「陛下一向以仁厚善良為天下稱道,但對此罪大惡極之徒斷斷不可心慈手軟,否則與國與己都將十分不利。況且當初陛下還是晉王時,臣就為陛下日後登上龍位殫精竭慮出謀劃策;無忌受先帝遺命,輔佐陛下朝政一向兢兢業業、任勞任怨;臣對陛下對大唐一片丹心天地可鑑!雉奴,舅父所做的一切可都是為了大唐江山為了你啊!」
「請舅父放過劉恪!朕不相信三哥會謀反!」劉彘面含一絲哀求之色。
長孫無忌冷冷一笑,面上隱隱露出的鄙夷與不屑大大刺激了劉彘,只聽舅父道:「吳王恪謀反證據確鑿――房州刺史房遺愛可以作證。吳王劉恪是此謀反案幕後主使,當處以極刑;吳王夫人蕭氏當受杖刑;劉恪長子劉仁年約十六,當絞死;其餘三子劉瑋十二、劉琨十歲、劉?兩歲當處以流刑……」
聞聽此言,劉彘身子一個趔趄,流淚道:「舅父,求你放過三哥吧!他不會危及朕的皇位!朕也不相信他會謀反……」
長孫無忌嘿嘿冷笑:「陛下,難道忘了先帝是怎麼囑託你的嗎?你是一國之君,怎可在自己臣子面前落淚?《唐律疏議》有關謀反罪認定需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共同處置,但請恕臣不能遵照執行,因為臣身負大唐先帝重託,不能為一己私利而悖離先帝遺訓、違背《唐律》條律。」
「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劉彘怒道:「還不都是太尉說了算!」
長孫無忌冷笑一聲,回身將奏摺拿起念道:「永徽四年正月,房州刺史、駙馬都尉房遺愛,司徒、秦州刺史、荊王劉元景,司空、安州刺史、吳王恪,寧州刺史、駙馬都尉薛萬徹,嵐州刺史、駙馬都尉柴令沐謀反。依《唐律疏議卷第一卷例凡七?》,第六條――十惡:【疏】議曰:五刑之中,十惡尤切,虧損名教,毀裂冠冕,特標篇首,以為明誡。其數甚惡者,事類有十,故稱「十惡」。然漢制九章,雖並湮沒,其「不道」「不敬」之目見存,原夫厥初,蓋起諸漢。案梁陳已往,略有其條。周齊雖具十條之名,而無「十惡」之目。開皇創製,始備此科,酌於舊章,〔八〕數存於十。大業有造,復更刊除,十條之內,唯存其八。自沐德以來,仍遵開皇,無所損益。一曰謀反。【疏】議曰:案公羊傳云:「君親無將,將而必誅。」謂將有逆心,而害於君父者,則必誅之。左傳云:「天反時為災,人反德為亂。」然王者居宸極之至尊,奉上天之寶命,同二儀之覆載,作兆庶之父母。為子為臣,惟忠惟孝。乃敢包藏凶慝,將起逆心,規反天常,悖逆人理,故曰「謀反」。【疏】議曰:社為五土之神,稷為田正也,所以神地道,主司嗇。君為神主,食乃人天,主泰即神安,神寧實時稔。臣下將圖逆節,而有無君之心,君位若危,神將安恃。不敢指斥尊號,故托雲「社稷」。周禮雲「左祖右社」,人君所尊也。按《唐律》,房遺愛、薛萬徹、柴令沐當誅殺,劉元景、劉恪、巴陵公主、高陽公主當被賜死,左驍衛大將軍、安國公執失思力發配?州,侍中兼太子詹事、平昌縣公宇文節流放桂州,劉恪同母弟蜀王劉?廢為庶人。這些人犯中凡子女十六歲以上當處以絞刑,其餘親屬流三千里。特進、太常卿、江夏王劉道宗與吳王恪關係甚密,正查辦,如有參與,亦當賜死。」
念到這裏,長孫無忌將奏摺遞了過來,道:「請陛下批覆。」
岑風接到密旨匆匆趕到甘露殿,但見大門緊閉門外戒律森嚴,心中不免起疑,就試探着叫了一聲:「臣岑風叩見陛下。」
門裏有個沉重的聲音道:「進來吧。」
聽到這與往日不同的聲音,岑風遲疑地推開緊閉的大門。
「吱呀呀――」隨着一串怪異的聲響,沉重的大門被徐徐打開。
「把門關上。」那個聲音道。
岑風關了門,循聲望去。
由於窗幕緊閉,室內光線昏暗不明,岑風只看到諾大的宮殿裏只有皇帝一個人臨窗背對自己而坐。
「陛下……」岑風道。
「太尉的奏摺朕已批覆。」劉彘不緊不慢說着,依舊沒有回頭。
雖知結果必是這樣,但岑風乍一聽到這個消息,還是大吃一驚,隨即伴隨而來的就是一種痛徹心肺的感覺。
劉彘接着道:「永徽四年二月二日,一切都將結束。」說到這裏,他忽然發出一陣大笑,這笑聲是如此激烈,以至於年輕的皇帝一度里被嗆得眼淚都滾了出來。
岑風鼻子一酸,眼角蒙上了一絲淚光,他上前一步,道:「陛下不必難過。情勢如此,非陛下一人可以扭轉!況且……陛下已經盡力了!」
劉彘忽然轉過身子,雙眼直視岑風:「風,二月二日那天,朕將下旨讓你作監刑官。」
岑風愣住了。
劉彘上前一步來到岑風面前,道:「風,你知道朕為何要你作監刑官嗎?」
岑風心念一動,嘴上卻道:「恕風愚鈍,臣不知。」
劉彘拍了拍岑風的肩,眼裏流露出堅毅的光芒:「因為――你是朕最信任的將軍!」
岑風默默注視着皇帝。
劉彘直視岑風的雙目,一字一句道:「朕不相信劉恪會謀反!你明白嗎?」
岑風沉默不語。
劉彘回身「霍」地一下撩開窗簾。
一線光亮挾着微小的塵埃漫漫而來,窗外卻是陰雲密佈。
劉彘眯了眼微笑道:「一場暴風雪就要降臨了!」
就在這時,岑風驀然發現――在炫目的日光中,劉彘一夜之間新添的白髮在微風中搖曳……
此時,還有一個幽靈在活動。
「長孫大人,下官已多方查證,江夏王劉道宗一直在自己封地,與吳王恪並無來往,因此江夏王謀反的罪名不好定……」一個黑衣人湊到長孫無忌耳旁道。
長孫無忌聞聽此言,朝心腹白了一眼,心中暗想:這劉道宗仗着是皇帝叔叔,又是先帝最信任的三員大將之一,一直將我與褚遂良放不到眼裏,務必要趁此良機將他扳倒,不然倒是一個大禍患!哼!垂死之人都是最卑賤的,我就不信劉恪就能抵禦得了「減罪」的誘惑而不把劉道宗也拉進來!嘿嘿,就這麼做……
長孫無忌當即去見吳王恪。
對於長孫無忌的問話,劉恪始終高昂着頭,面上露出高貴而輕蔑的微笑。
長孫無忌氣得雙手顫抖,卻又是無計可施。
最終吳王恪被幽禁於有司別舍。
正月底,窗外大雪紛飛,而今年的冬季又似乎特別地冷。
劉恪將身子斜靠在被卷上看窗外漫天飛舞的雪花。
哦,記得母親說過生我時天上也是飄着雪,她還說我就是雪的化身……
「呵呵,」劉恪為這句話感到好笑,自語道:「哪裏有把男子比作雪的化身?母親可真會說笑……」一想起母親,劉恪禁不住長長嘆息了一聲,眼含熱淚道:「母親,孩兒現在已是帶罪之身,都是那長孫無忌將孩兒害至此……」
「恪兒……」空曠的房間裏傳來楊妃的聲音。
劉恪驀然回首,母親楊妃正站在自己面前,他驚喜地叫道:「母親,孩兒不孝,在母親臨去前竟沒有和母親見上一面!孩兒因思念母親夜夜不成眠……」
劉恪說着,眼中垂下淚來。
楊妃一向高貴嫻靜的臉此時略含憂慮:「恪兒,你流淚了……」
劉恪慌忙擦去眼角的淚。
「恪兒,你身上流淌着兩朝皇室的血脈,你擁有最最高貴的血統!而你的文治沐功堪以和太宗皇帝姘美!你是大唐的驕傲!你是最棒的男人!記住我們是最高貴的!」
「母親,再強大的力量也終因恪身上流淌着異樣的鮮血而會一直被排斥……」
「恪兒,你是在責怪母親嗎?」
「不!我是在怪自己生不逢時生不逢世!」
「孩子……你要怪就怪自己沒有能像你父皇一樣有發動玄沐門政變的決心與力量……」
「母親,他是我的九弟,劉恪怎能狠心……」
「唉!」楊妃嘆息了一聲,身影漸漸消失。
「母親……」劉恪驚慌地四處追尋,但一切又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回復了原樣。
雖然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岑風還是深深懼怕着二月初二的到來,但――這一天還是漸漸地來臨了。
在驗屍官及隨從的陪同下,岑風闊步來到劉恪居處。
劉恪背對着自己坐在桌前正在寫什麼,聽到腳步聲就轉回了頭,見是岑風,面上露出微笑來。
岑風當即叫擺上一桌酒菜,並喚退了左右。他倒了兩樽酒,一樽遞給劉恪,另一樽則放在自己面前。
「岑將軍,是皇上讓你來送劉恪上路的嗎?」劉恪端起酒樽來,問道。
岑風應了一聲:「是。」
劉恪點了點頭,道:「好。」又問:「他為何不來見哥哥?」
岑風道:「求殿下不要再憎恨陛下了,他是有苦衷啊!岑風這幾日一直呆在陛下身邊,親眼看到他因憂慮憤怒而新增了許多白髮……」
劉恪嘆道:「劉恪知道陛下情非得已,我又何曾怪過他?」說着拍了拍岑風的肩,道:「劉恪走之後,替我保護好陛下,勸他不要為我而難過……」
聞聽此言,岑風一時里竟說不出話來。
劉恪拿出一封信遞給岑風,悄聲道:「這封信是我寫給陛下的,在他危急時刻也許管用。請你一定要親手交給他。」
岑風接了過來置入懷中。
劉恪又拿出另一封信遞,道:「這封信煩勞岑將軍交予拙荊蕭雲嵐……」
岑風愣了一下:蕭雲嵐!他竟然不知道蕭雲嵐被判杖刑,因體弱已經身亡!岑風不敢說話,怕一說話眼淚就要掉出來,無言接過了那封信。
劉恪問道:「岑將軍臉色不大好,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岑風強忍心中悲痛笑道:「大概是在風雪中走了太久……」他轉眼看到桌子上還攤着一張紙,上面「沐葵」兩個字大大刺激了他的眼球,轉而問:「殿下要給昭儀寫信嗎?」
劉恪面色微紅,問道:「風,你可知沐葵近來怎樣?」
岑風答:「昭儀已順利產下小公主。」
「小公主?」劉恪面露笑意,將紙收了起來。
岑風疑惑道:「殿下為何又不給她寫信?」
劉恪道:「又何必讓一個即將消逝的鬼魂來打擾一個生者的靈魂呢?」說着,將眼睛盯着岑風道:「風,你是我的好友,也是她的好友,劉恪希望在自己走後有一個人能始終關照她……但皇上擁有三宮六院,政務又繁忙,所以……」
岑風道:「殿下,即使沒有你這句話,岑風也將會像大哥哥般一直關注着她。就請殿下放心吧!」
劉恪笑道:「這樣我就無牽無掛了!」說到這裏,他眉頭一皺,似乎又想起了什麼。
岑風似乎已經摸透了他的心思,道:「徐婕妤也產下了一個小公主……」
劉恪平靜的面上含着笑容,似乎真的已是無牽無掛了。
岑風將酒杯舉起來,道:「請殿下幹了這樽酒。」
劉恪端起酒樽來一飲而盡,他從來未像今日這般感到自己手掌的沉重。
是啊,就要到了最後的關頭了!
劉恪沒有看到――岑風將自己酒樽一側,那酒水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傾入地下,又「倏」地一下子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