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沉浸如水,街巷傳來幾聲犬吠,陸良生走出宇文拓宅邸,朝巷子裏吹了聲口哨,老驢兒哼哼唧唧的馱着書架小跑過來,跟着主人慢慢悠悠走過薄薄水霧。
兩個徒弟都有了自己的主見,想要走的路,陸良生也就沒有太多要說的,往後能走多遠,怎麼走,終究還是要靠他們自己。
一人一驢漸漸走進霧氣。
深夜城中,還未打烊閉戶的唯有客棧了,店傢伙計枕雙臂趴在方桌上打着瞌睡,聽到幾聲敲門,迷迷茫茫的走來將店門打開,只見敲門的是個書生,還有頭老驢,便邀了對方進來。
「客觀,樓上還有間房,小的這就帶你上......呼哇.....」
說着話,打了一個哈欠,提上燈籠走上樓梯,陸良生拱了拱手,說了句:「有勞了。」跟着夥計上了二樓,此時整個客棧安靜一片,並不是很隔音的房間,不時打呼聲一陣接着一陣傳出,偶爾隱約還能聽到女子綿綿的悶哼.....
走在前面的夥計,習以為常,搓了搓眼眶,側過臉來。
「客觀要是有需要,小的也可以幫你找一兩個來.....」
「這倒不用。」
開了房門後,陸良生謝過夥計,遞了幾文小費給對方,「小哥到時幫我照看驢子就行。」
門外,店傢伙計掂了掂手中幾個銅板,笑吟吟的保證照看好後院的驢子,到了後院系了老驢,又勤快的將書架搬上來,這才回去睡個回籠覺。
待人一走,陸良生關上房門,指尖一抹燈芯,明黃的火光從油燈綻放,照亮整間屋子。
吱嘎~
蛤蟆道人推開隔間小門,伸了一個懶腰,雙腿一曲一蹬,彈射跳起,趴在床沿懸空又蹬了數下,才爬了上去,舒坦的一倒,大喇喇躺在被褥上。
「良生,早些歇息。」
「嗯,師父先睡吧。」
窗欞前,油燈放下,陸良生取出《山海無垠》打開,坐下仔細觀摩上面的畫幅,籍着燈光,又翻出往日用的地圖刻紙,兩者間來回比對。
往日用的地圖只是粗略,而《山海無垠》上,是以紫山觀為起始,向周圍延伸,兩者之間,賀靈州的地貌存在不小的差異。
『按之前楊素猜測的說法,封印紫山觀,算是激活了這本圖冊,還原的地貌,也不該與地圖刻紙上差異這麼大才對。』
陸良生微微皺起眉頭,正想着間,原本只有兩指長寬的地貌,忽然在眼中又延伸了些許,細微之處,能見潔白的紙面結構染出青墨,像是有隻無形的畫筆勾勒出山勢,但速度極為緩慢。
『若是我用法力灌注,會不會加快一些?』
想到此處,陸良生掐出指決,指尖綻放微光輕輕點去紙頁上的紫山觀,淡藍的法光劃出無數道紋路,沿着紙張細微處的溝壑迅速蔓延,原本緩緩勾勒的青墨在書生眸底漸加快了速度。
飛快蜿蜒成型出一片片山巒林野起伏,甚至偶繪出幾隻飛鳥展開翅膀划過山巔,整幅畫開始活了過來,巍峨的山壁枯樹,老猿斜身攀附朝着遠方山麓手舞足蹈,高聲啼鳴。
『這是賀靈州外面,那座山。』
勾勒出的山勢,陸良生一眼認出正是之前從牛頭集過去後,過的那座大山,不過畫冊往後勾勒出的畫幅里,卻是沒有牛頭集這座小鎮。
心裏頓時隱隱有了一點猜測。
「這可能是上古時期的山川地貌。」
不知何時,傳來蛤蟆道人淡淡的聲音,陸良生『嗯』了一聲,他的猜測正和師父說的一樣,偏過視線。
桌沿一角,蛙蹼奮力攀了上來,蛤蟆道人懸在外面蹬了幾下,探出腦袋,見徒弟看來,瞪起蟾眼。
「這麼快轉過來做甚?轉回去!」
呃.....
陸良生無語的將目光偏開,落回書冊上,旁邊窸窸窣窣一陣,聽到蛤蟆道人淡淡的語氣傳來。
「好了。」
這邊,書生方才重新望過去,蛤蟆道人敞着小褂,露出白花花肚皮,負着雙蹼,神色嚴肅的走來。
重新開口說了剛才說過的話。
「為師覺得,此圖記錄的,就是上古地貌。」
「師父,你確定?」陸良生挑了挑眉角。
「這是什麼表情?」蛤蟆道人環抱雙蹼,隨後又拿出是一擺,頷首望去燈火,眯起蟾眼:「為師何等修為,豈會說謊,想當初為師上天入地,越過山川大河無數,怎可能連一點地貌抖分辨不了。」
「可.....師父,你迷過路。」
陸良生伸出兩根指頭晃了晃:「還是兩次!」
「......」蛤蟆道人嘴角抽搐兩下,使勁亂揮了幾下蛙蹼:「要不要記得這麼清楚!?呼.....」
重重呼吸了一口氣,「反正為師猜的應該不差......」
蛤蟆道人說到這裏,忽然『咦』了一聲,目光掃過書頁,隨後哼哼兩聲,坐着轉了一個方向。
「自己看!」
書桌前,油燈搖晃,昏黃的火光之中,陸良生看去書頁,眉頭微蹙,上面勾勒的畫幅已經延伸出許多,然後又縮小,繼續蔓延,將自己此時所在的長安也一併包容了進去,只是上面沒有城池罷了。
『難道真如師父所說,是上古地貌?』
畫幅通連北方茫茫草原、雪山森林,西接黃沙漫天,荒無人煙,唯一不同的是,距離長安向西不遠,某山勢之間,出現像是人頭的標識,可惜太過模糊,辨識不出相貌。
『這裏比其他地方多有不同.....難道就是楊素說的奇異之地?好像離師父的岐山也不是很遠.....要不要去看看?』
一旁,蛤蟆道人不敢靠近那書冊,墊着腳蹼探臉看去一眼,又縮回來。
『奇怪,那地方怎麼那麼眼熟.....』
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畢竟蛤蟆道人自己也記不清那裏是什麼地方,只是依稀覺得有些熟悉。
『彼其娘之,老夫記性變得這般不好,莫非也是那老禿驢做的?下回碰上他,非把他鬍子拔下來不可!』
蛤蟆罵罵咧咧幾聲,讓徒弟送自己回床上,爬去最裏面拉了一點被角蓋住肚皮,呼呼大睡過去。
燈火昏黃,映着坐回來的書生從書架取出的空白花卷坐回來,木棲幽被驚醒,走到床沿坐下,撐着下巴,看着全神貫注磨墨揮筆的陸良生。
「有什麼好看的?」
陸良生側臉看她一眼笑了笑,挽過寬袖,握着毛筆揮灑青墨,在一張空白畫卷上,憑着腦中記憶,繪出長髯飄於胸,雄壯身形戰袍金甲,手提青龍偃月,威風凜凜,筆尖又是一轉,另一側手持丈八蛇矛,豹頭環眼的虬須黑漢,威目怒瞪。
「老妖老妖,你畫的是什麼啊?」棲幽看到上面兩個威風凜凜的人物畫幅,頗感有趣,像真人一樣,甚至在法力灌注下,竟還眨了眨眼睛。
沒等旁邊的老妖畫完,她就驅使妖力上去也試了試,可惜上面兩個小人兒動都沒動一下。
「這是我的畫道,你修過。」
陸良生拿筆尾輕敲了一下女子手背,微笑道:「這上面兩個人啊,是很久的朝代有名人物,這不要去一個地方嘛,先畫一些存着,說不定用得着。」
棲幽撐着下巴輕輕『哦』了一聲,看着書生繼續在兩人中間又落下筆,青墨勾勒,長耳人臉顯出身形,張開的雙臂,手持雙劍,像是在揮舞。
不久,油燈快要熄滅,陸良生在三個人物畫幅一側各畫了一匹的駿馬,最後一筆勾出,朝上面吹了一口氣,房間裏頓時響起三聲截然不同的馬鳴。
唏律律——
馬鳴長嘶,引得客棧一片熱鬧,不少人打開房門走到走廊外四處張望,還以為後院的馬跑進裏面來了。
這邊房裏,陸良生撤去畫上法力,看着畫上未乾的墨汁,偏頭望去女子笑道:「就畫到這裏,之後路上再補上一些,嗯,該是睡覺了,棲幽,你也休息吧。」
說完,吹滅了桌上燈火,回到床榻,舒服的伸了一個懶腰,在師父旁邊躺了下來。
「老妖.....」
木棲幽坐在床沿朝榻上的書生輕喚,房間裏安安靜靜,沒人說話頗為無聊,看着漸漸睡熟的老妖,嘴角忽然勾勒一抹淺笑。
『老妖今日用了那麼多法力,嗯.....我幫他也是應該的喔。』
膝蓋壓着裙擺、床沿,爬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