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劉景沒有驚動外界,悄然乘船北上,考察地形。
由於大戰在即,諸將都忙着整肅部伍,修繕兵甲,因此只有劉宗、劉修二人隨其同往。
兩人不僅是劉景的族兄弟,亦是劉景任命的此戰步軍、水軍統帥,勢必要提前摸清楚環境。
劉景選擇的地點,在酃縣北方約八九十里處,乘船順流而進,一天便可以抵達。
此地已出酃縣縣界,而距離橫山鄉尚有五六十里路,用八個字概括就是「荒郊野嶺、渺無人煙。」
船隊抵達時已是傍晚時分,不巧又趕上下雨,劉景只得暫時按下心思,夜宿船上,第二日雨仍下個不停,直到中午才止歇。
劉景站在甲板上,望着天空鉛灰色的黏重雲層,眉頭不禁高高皺起,長沙潮濕多雨的天氣,令他大為頭疼,只希望開戰那天能有一個好天氣,不然肯定會對己方的作戰造成不小的影響。
劉景翻身跨上通體鮮紅,如同火焰一般的赤冀背上,自從他成為酃縣縣長後,為了保持威嚴,一般出行都是乘坐安車。
不過他也沒忘記磨練騎術,畢竟這可是亂世安身立命之本,平日時常變裝,騎馬出行。
等到酃縣設立營兵,劉景每次巡視軍營,必棄車乘馬。
是以三年多來,他的騎術一直都在進步之中,按劉景自己的估計,他的騎術雖不如精於騎射的劉宗,但在素來缺馬的荊南地區,勉強也算是出類拔萃了。
劉景輕輕一踢馬腹,在劉宗、劉修,以及十數甲騎的拱衛下,開始考察湘水兩岸地勢。
接下來兩天裏,劉景和劉宗、劉修乘馬跑遍方圓數十里,最後三人共同定下了伏擊位置。
這裏相比於劉景之前選定的位置,稍稍偏北一些,湘水之北岸,有一座翠峰山嶺,高可近百丈,地勢險要,而湘水之南岸,則是一片丘陵地帶,密林深箐。
兩個地方都非常適合設伏兵,劉景、劉宗、劉修三人一來到這裏,便決定將戰場設在這裏。
除此之外,這段短短的十數里湘水,四度曲折,荊州水軍途經此處,立刻就會四分五裂。
而在伏擊地點以北十數里外,有一條湘水的支流淶水,劉宗建議劉景在淶水藏匿幾十艘輕舸,上面載以薪草膏油,等到荊州水軍落入埋伏,伺機令輕舸施展火攻,突襲其後軍,引發混亂。
劉景認為劉宗的這個計策不錯,他的原定計劃是滅其前軍,破其中軍,而後軍則寄希望於靠複雜的地形阻礙其援手,但這個想法未免有些過於一廂情願。若是採用劉宗的計策,其後軍至少短時間內無暇支援前軍、中軍,令他們能夠更加從容應敵。
前提是,別下大雨,一下大雨,自然是萬事皆休。
定下伏擊地點後,劉景便不再久留,當即乘船返回酃縣。
衡山,單家寨。
新的單家寨是在舊址重新建造而成,可能和單日磾深受漢家化影響有關,其寨中新制建築,屋宇連棟,排列井然,錯落有致,頗有漢家城郭里巷之風。
寨中深處,一座沿山而建,重堂高閣的建築中,單日磾頭戴獺皮帽,耳帶大金環,身着纊袍衣裳,卻不再是荊蠻傳統的五色,而是更符合漢人審美的青色。
單日磾盤腿坐在一張坐榻上,看着劉景的親筆書信。
堂中席間安坐者,不下二十人,卻個個緘默,鴉雀無聲,單日磾之威嚴,由此可見一斑。
單日磾也的確是衡山荊蠻中的傳奇人物,他少年時代就有射虎之能,而為人們所津津樂道。
後來其山寨遭到周邊七座蠻寨圍攻,而慘遭覆沒,他帶着幼弟及十數名族人殺出重圍。
半年後,就在人們漸漸忘記他的時候,他卻率領上千勇士殺回衡山,連滅七寨,昔日之敵,無一漏網,全部被他斬殺。那時,他才只有二十歲。而今更是一躍成為周邊最強大的勢力。
即便是衡山之中年紀最大的一批老荊蠻,記憶中也找不出一個能夠與單日磾比肩的年輕人。
「劉君真是料事如神啊!」單日磾讀罷信箋,不禁感慨道。當初劉景便對他說,荊南的平靜局面維持不了多久,不出一兩年,荊南必會爆發大戰。要單日磾完成復仇後,儘快整合衡山周邊蠻寨,等待他的召喚。
一切皆如其言。
「來了、來了終於來了!」單日磾沉寂已久的心,不由變得興奮起來,他從小讀漢家書籍,眼界不同於荊蠻,又見過外面精彩的世界,如今身處衡山,就像自困於一座囚籠之中。
哪怕他現在已經站在了衡山荊蠻中的最頂層,在他看來,那也不過是一隻大些的井底之蛙。
他要脫出牢籠,他要縱橫漢土,他要建立功勳,他要,做一個漢人就像金日磾一樣。單日磾雙目中閃爍着精光。
單欽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過阿兄這副興奮激動的神情了,他只能從兒時記憶中才能找出一兩例。當下忍不住問道:「阿兄,劉君信上和你說了什麼?」
單日磾抬起頭,看着皮膚黝黑,身材精瘦,面有凶色的弟弟,回道:「有賊人慾襲劉君,劉君來信邀我出山,聯手殺敵。」
單欽問道:「是荊州軍嗎?」別看他們居住在衡山深處,消息卻並不閉塞,尤其單日磾十分關注長沙的局勢。據說荊州軍有十萬之眾,這個數字太嚇人了,整個衡山的荊蠻都湊不滿十萬。
「是。」單日磾頷首道:「若非這樣強大的對手,劉君自己便足以應對,豈會來信召我?」
單欽無法將自己心裏的擔憂說出口,因為他非常清楚,沒有劉景,就沒有他們兄弟的今日。
單欽畢竟才十五歲,城府一般,單日磾一眼就看穿了弟弟的內心,笑着說道:「阿弟何須為此憂慮,難道你還不知劉君之能嗎?這個世間,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沒人勝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