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殿中,待妖族一眾強者湊上前來,白墨跪在玉磚之上,懷中也只留下大片的猙獰血跡。一筆閣 www.yibige.com
他沒去理會嚴修澤弋的驚駭。
沒去理會這一殿驟然爆發出的議論和混亂。
位高權重的天機殿主,他低着頭走到離風面前。捏着拳頭看了他很久。
他有句話想問一問他。但他終是忍耐下了。
他竭盡所能,拼盡全力的忍耐下了。
或許這事情發展成這樣是誰都沒想到。
轉過身,白墨咬着牙,聲音低沉「忘湫,小染,去尋陛下。」
一語落,他手指極細微的顫了顫,他只這樣微小動作,遲晚晚便伸過手來穩穩扶住他。
掌心相觸,白墨果然是頃刻間便將全部力量撐在遲晚晚身上。
從什麼時候開始註定結局?
無塵不知道,白染不知道,白墨不知道,離風不知道。因為他們其實都沒有那麼關心她。或者是關心了,但也僅此而已。
他們不知道,陸童卻知道。
她同白染一般驚愕的看到此番種種驚變,無法回答白染的問題。
「為什麼她就這麼死了?」
難道要去告訴她,從嚴曼兒在妖典那裏得到開始,就註定了是沒有歸路?
陸童不說,白染卻抖着唇猜到「您說去招惹妖典的,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她如今這樣,那…那九…」
陸童就一下子抱住她「你別管。那都是她們自己的選擇。小石頭,你別管。」
白染在陸童的懷裏顫抖着想到那個可能的畫面。
「他知道嗎?師娘,他都知不知道?」
「你別管。他知不知道你都別管。」
天上地下,碧落黃泉。誰也都管不到誰。
這樣一場不大不小的震盪還未擴散開來便被鎮壓下去。那鎮壓里是年輕的天機殿主低沉森寒的聲音。
白墨從來沒有什麼境界上的壓迫。但這一殿眾生卻也需得將他的話放在心上仔細掂量。這位沒什麼修為的神君並不能殺人,但他身邊,他身後,總有許多人來替他殺人。
然忘湫和小染是找不到天帝的。
就連陸童和白染也找不到。
這迷失里是白染干啞着嗓子哭不出聲音「為什麼呀?為什麼還要讓他記起來呀?我不要他記起來啊…他做什麼要記起來啊…」
她都決定好了要離開,都決定好了。為什麼又要讓她知道他將往事記起?這是折磨誰?是折磨他還是折磨自己?
可誰又知道她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在那裏?
所有的所有都不是毫無緣由。
然而所有的理由就在於,沒有理由。
白染從來就知道那念珠為空。和陸童一起知道。但她看到無塵終日裏握着它,她知道他是有份東西看不穿,必得要放在那。
現下這泡影碎裂,誰知道濃霧後頭會現出什麼?
就像她未曾想到白墨會對嚴曼兒的死傷心。她想不明白。陸童也只是說了一句「或許…是看到什麼影子了吧。」
陸童不常對白墨的事情有所評價。每每提及神態皆異。這一回也只是流露出一點點傷感。
連九幽里的亡魂都尋不到的地方,這世上只有一處,月落湖。
月落湖邊是他強闖進去,拉扯住湖邊那道青色的影子。
人皇教導出來的那個孩子如今已經擁有可以強行闖入他結界的力量,他新登了帝位,統御着三界。
面色蒼白又不住顫抖的看着他的尊神。
那眼神里百轉千回,是重重驚痛,但他最後卻咬着牙,發着抖的問出來這樣一句「尊神失去妻子時是什麼心情?」
被無塵捏住的手臂上,人皇也真切的感受到痛楚。
十五萬年沒有過的肉身之痛。他想了很久「無天無地,無情無法,吾身破,吾道滅,吾心亡。」
若說無塵同白染有什麼區別,那就是在這裏了。
林夕立馬便也問了他同樣問題。
他怎麼說?
他的手仍舊是止不住的顫抖,但他說「我如今來尋您,已不是我自己的意志可以做主了。從骨血到元神,我這條命里里外外叫我來到這裏,是要您一個答案。」
「我要如何做才能將她救回來?」
他緊盯着林夕的眼睛,艱難又堅定的問出來。
他們這一代神仙,生長在這樣和平的年代裏,故事聽的太多,腦中全是幻想。幻想過那場史無前例的動亂,幻想着那位驚艷萬古的人皇。
即便萬萬年過,他們一個個親眼見證所謂無所不能的人皇是如何的一無所有,到了這樣的關頭,他們還都是來尋他問他。
林夕使出手段將他強留在這裏。
一遍遍告訴他,白染是魔祖禁器的器靈轉世,修成天火的真身,早在兩萬年前就全部填送進他那場涅槃里,是真正絲毫不留。
不留血,不留魂,不留元神,不留氣息。
這樣的湮滅,如何尋回?
無塵在月落湖只留了一個日夜。
他走之前林夕望着他的背影,沉聲問「你可還記得你這兩萬多年修的是什麼道?」
無塵沒有回頭。
「我只知道,我要她在,而且一定要她在。要她活着,在我的身邊!」
斷斷續續,刻骨銘心,不容置疑。
這天地間的幾樁大秘,他也算多少知道。
這些糾纏里卻沒有一樁不是絕望,不論是痴守的人皇,還是迷惘的魔祖。而他這麼獨有的一份奇蹟,卻更是叫人恨極痛極的迷茫。
他是真正的死而復生。他卻不知道究竟是如何死而復生。
那就只好這麼一個一個的追尋下去。
碧雲閣內,無塵鬼魂一樣出現在白墨面前。
卻還不待白墨說上一句,便兩指一點在他眉心湧入磅礴的神念。
他知道白墨不記得,白墨不知道。但或許會有些埋藏在他元神深處的,他這樣脆弱的肉身不能承受的東西。
他沒有費神去同他說一句話,直接搜了他的魂。
白墨哪裏能反抗。
待遲晚晚察覺到異樣推門而入,無塵已是將神念侵入到白墨靈台。
他驚怒「無塵!你…」
「你若不想他受什麼傷,就什麼也別做。」無塵冷冷吐出幾個字,聲音里半點情分不念。
他自然不是抱着傷害白墨的心態來。他只是如今並不在意會不會傷害到他。
事實上,他如今除了尋到這個答案,什麼都不在意。
他這股至強的神念暴風一般席捲,瞬息間便搜過他萬年記憶,浩浩蕩蕩,不可抵擋。
他果真沒有在意白墨蒼白的可怕的面色。也沒有在意遲晚晚說了什麼。
遲晚晚好像說他瘋了。
他聽不見,閉上眼睛又更深入的探索下去。那些深埋腦海的畫面,有遲晚晚,有林夕,有將離,有李賀,有許多他沒聽說過的人物,有…白染,還有造化之主,有合歡…
還不夠。他已是竭力忍耐,但手指還是微微顫着,再次將神念探進去。
就這般毫無顧忌,直到將他三萬多年,乃至上一世的點滴殘留全數探遍。
人皇果真從來未在逆天復生這項事上有所成就。而身死神滅之後怎樣就突破輪迴,轉世歸來的魔祖亦是不能知曉。那麼剩下的,唯有造化之主。
那個上古飛升,造化通天的木族始族之神。
那個永生不死,且真正用這般造化之力維護着一族子弟長盛不衰死而復生的神明。
他鬆開手,白墨立刻便倒下去,而遲晚晚也終於得以靠近過來。
他來不及去質問,更無力去阻止,只能先給白墨療傷。
無塵轉身幾步便迎面遇上焦急趕來的予安和白茶。
發生這樣的事情,他們都是驚得呆了。白茶當先反應過來,一下子就衝過來「爹爹你去了哪裏了?」
小姑娘照舊去牽她爹爹的手。
卻被爹爹偏過頭來的一個眼神寒住了。
無塵冷冷的望了她一眼「放手。」
爹爹從來未有這樣語氣同她說話的時候,聲音里像是凍着堅冰,陰森低沉,叫她驚恐又委屈的僵在那裏。
她動作慢了一步,然後一下子便被甩開了。
「阿茶!」倒退數步間,予安急忙上前一把將她扶住,「你沒事吧?」
她沒受傷,但她掉下眼淚「爹爹這是怎麼了?我做錯了什麼嗎?」
房中早已不見無塵身影,他什麼也沒在意,片刻不曾停留的就離開了。
予安目光掃過面色痛苦的舅舅和正忙着為他療傷的叔叔,狠狠皺了眉「你留在這裏不要妄動,我去追。」
他轉身便欲離去卻被白茶一下子扯住胳膊跟上「我也要去!」
眼見着就要探不到無塵的氣息,予安掙了兩下沒甩脫她,便微嘆一聲,兩道影子化出一赤一白兩色遁光,紛紛使出了極速追上前去。
而屋內艱難支撐的白墨,喘息着,握住遲晚晚的手「他們…不行…叫忘…忘湫和小染,快…」
遲晚晚拗他不過,眉心神念釋放出來,迅速將這般轉折告知了稍近些的小染。而後又連連掐訣,喚出磅礴的木珠本源渡進他體內。
無塵下的是重手,但以他如今的修為卻不會因使用搜魂術而誤傷了他元神,如此這般,也是因白墨本就虛弱體質,不堪承受。遲晚晚心中焦急便使了全力,不一會兒便將他氣息穩定下來。
卻沒想不過堪堪恢復過來,白墨便立時撐起身子,腦海中的記憶不再翻騰,他捏着眉心思索片刻「木族…他是要去木族…快,快帶我去千秘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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