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冬雪紛紛揚揚地灑下來,一刻間地面上、旗台上、屋頂上,遠處的山上,到處都穿上了白色的盛裝。筆神閣 www.bishenge.com早上六點半的鈴聲過後,我和孩子們一同步進了校園,足足有一尺厚的冬雪瞬間埋沒了我們的腳丫。站在旗台下面,我欣喜異常,雖然我算不上城裏孩子,但是這瑞雪的鉚勁我也是只有在小時候見識過,今天終於可以玩一場了。但對於這些求知若渴的孩子們,想讓他們放鬆精神投入到玩中學,我覺得自己還是功力不足……面對於潔白的世界,我內心的壓抑瞬間迸發了出來,一種內心的委屈,瞬間堵在了嗓子眼,我的眼睛也許是冬雪與口腔里呼出的氣凝結成的冰凌,在睫毛上構成了一堵白色的牆。
這段時間,剛好高段教學毛澤東同志的《沁園春雪》,這讓我玩性大發。按照孩子們來校時的慣性,大雪天每個人帶來了掃雪的工具我靈機一動,拿起一個掃把在前面開路,掃一步誦一句;很快孩子們被我的行為感染到了;想起曾經無聊的掃雪過程,他們也跟在我的後面,雖然他們難以改變的地方音朗讀出的詩詞失真,讓人有掩面而笑的感覺;但孩子們的投入讓我很欣慰,你一句,我一句,從掃雪的速度能夠看出我們朗誦的效果;還有呆在教室的幾個年齡太小的,他們也跟着大家很配合一般……我在前面開出的路,他們也在後面伴隨着詩詞緊跟其後……就這樣,我們在校園裏開墾出了不同的圖形,雪堆是我們勝利果實的彰顯,自認為我的這節教學很有收益,孩子們也真正的認識到了動中學的樂趣……
我的生活里多了一個朱欣,他每天早請安、晚匯報,中午也不忘把他媽媽做的好吃的帶來跟我分享。我只聽說他的媽媽是一個很優秀的女人,但從未見過廬山真面目;也許別人見過我吧!那天晚上朱欣的表白我沒有明確地答應他,也沒有直接地拒絕他,就這樣每天接受着他的優待,心底暖暖的。尤其在一個月的那幾天,我非常渴望他的美食;而他好像也知道了我這一特殊時期一般,總是會用淡淡的煨湯來招待我……我很享受他的這種優待,如果不是父親的一個電話,我的這種幸福指數會一路攀升,直到我被他感動
「紅紅啊,你在那邊還好嗎?學習工作咋樣?還習慣不?我這個星期來看看你,你媽媽也想你了!你姐快結婚了,你媽給她還準備了嫁妝,不過我們不會回去的;還有,就是你姐姐的那兩個小孩出了意外,沒了……過年回來了別跟她提起!」父親的語調平緩,他沒有因為要見我而激動;也沒有因為姐姐要結婚而開心;更沒有因為姐姐的孩子離開而悲傷……所有的語言都好像在說隔壁人的事,他的冷漠讓我的內心有點失落,我不敢肯定這還是不是我原來的父親。
這是我後來才聽說的,過年我離開後,姐姐和孩子搬回了老家。姐姐用我寄的錢把倆孩子送進了學校;在商店叔叔的幫助下,她進入了村上的一個紙箱廠。就這樣,姐姐每天廠里、家裏兩頭跑,兩個孩子還算聽話,每天中午、晚上都會乖乖地在家裏等着她回去做飯。姐姐一個月800多塊錢的工資,就是他們娘仨日子過得還算富裕。
姐姐雖然生了倆孩子,不過還算有點姿色。在廠里時間長了,跟大家也算熟了,她認識了廠里的一個機械工那個男人比姐姐大六歲,由於家裏地形差,沒讀多少書,至今沒有結婚。記得父親說他當年就是這種情況,才到了我們家——就是俗稱中的「上門女婿」。在商店叔叔的把關下,他們倆人確定了關係……父親也暗地裏通過商店叔叔給家裏捎去了一些過冬用的物品,以示對於姐姐找男人過正常日子的祝賀——據說是阿姨的主意。
由於那個男人是「頭婚」,姐姐曾經也沒有登記結婚,所以倆人的結婚應男方家裏的要求,必須選個好日子,讓倆人成婚——舉行儀式,其實說白了就是擺個酒席,讓村上的人都來見證,吃吃喝喝之類的。這是我後來明白的,在農村擺酒席比領證要濃重的多;領了證不叫結婚,只有擺了酒席才叫結婚。對於這樣的日子,姐姐是可遇不可求,她在盼望着自己的新婚到來;這也是後來,我聽弟弟說姐姐欣喜的之餘感覺到了男人對於兩個孩子的排斥,起初她有把孩子送回先前那個男人家裏的打算,被弟弟以「如果這個男人接受不了孩子,就不要跟他結婚!」的理由,讓姐姐打消了那個念頭。
就在我工作快兩個月的時候吧,那也是「國慶」假期,據說姐姐和她的老公在上班,放假了孩子沒有人搭理,就跟着村上的一些孩子出去玩……這一出去,倆孩子就再也沒有回來——一行七個都是六七歲的孩子,跑到了村外的水壩邊上去玩……結果,七個孩子都掉進了水裏,由於那裏偏僻平時很少有人去,所以孩子們全部沒了。姐姐和其他孩子的母親一樣,哭得死去活來的,可最終還是面對了這個災難。由於孩子多,最後修造水壩的村子和鄉政府、縣政府共同出資,每個孩子賠償了五萬塊錢。這在我們農村可以說是最高的賠償了。讓人意外的是,姐姐把五萬塊錢給了弟弟,讓他娶媳婦時用;另外的五萬塊錢在她結婚前,加上男人家裏拿的有八萬塊錢,把家裏的舊房子拆了,趕她結婚也搬進了新房子去了……起初我回家有點不理解,但後來我明白了——這個錢修房子用,姐姐的心裏還踏實一點,至少每天能夠看到孩子;如果錢房子家裏,她一看到就會傷心難過……
由於有那個男人的陪伴,姐姐也是在一個月後就上班了。她不再像以前那樣唯唯諾諾,一月間性情大變她不再因失去孩子而悲傷,每天跟那些人有說有笑的;跟她老公每天一起上工,一起下工。由於定了婚,那個男人自然住進了我們家……他們在為「元旦」到來的婚禮在準備着,好像孩子從來沒有來過她的生命一般——我們那裏有個說法,就是不滿十歲的孩子夭折了,村上人說那不是你家的人;何況姐姐的孩子不是在結婚後生的,他只是來討債的,債討完了,人就回去了……
春節時我給孩子買衣服,給他們買吃的,姐姐都看在眼裏。但他們最終是姐姐未婚生的孩子,所以父親是不承認的。因此,倆孩子走了後,強勢的父親要求弟弟不要告訴我,不要打擾我……
今天聽到父親這樣說,心裏還蠻不是滋味的「爸,那倆孩子走的時候,有沒有給買些好衣服啥的?這倆孩子也是命苦,隨我姐姐來到這個世上,沒有好吃的,沒有好穿的,怪可憐的。」我說着,自己的眼淚都下來了。
「不要問那些了,他們死了關咱們什麼事,關心關心活人的事,死了的人誰還管得了?何況那又不是……」父親的話沒有說完,我歇斯底里的聲音迸發了出來
「夠了。從小到大,我們兄妹仨過得跟叫花子似的。我們幾個人之間就跟仇人似的,你能說你沒有責任嗎?你明知道我媽配不上你,那你當初為什麼跟她結婚?為什麼還生下我們幾個?生下我們又不管?姐姐之所以有今天,你沒有責任嗎?你生她不養她,你算父親嗎?我只是幸運點,讀了幾年書,如果我跟她一樣,大字不識一個,你離婚會要我嗎?我相信絕對不會的。我真的搞不懂你的心裏是怎樣想的,今天沒有我媽了,姐姐和弟弟也能夠自食其力,他們不需要你做其他的事情,也不會問你要錢,那你為什麼就不能看他們一眼呢?放眼望去,你有五個兒女,你對我們公平嗎?」我抽噎着,不知道什麼時候朱欣坐在了我的身邊,他把我的頭撥的靠在他的肩上,手裏給我遞着紙巾
「別哭,有我呢!」俗話說,可靠的男人就是會在你需要的時候說出「有我在!」、「有我呢!」「我養你」之類這些暖心的話。誰知這一句被電話的那頭聽到了
「你那裏有人?是誰?你交男朋友啦?不是告訴你不要在農村找嗎?你就那麼……」父親沒有說出來,但我想得到他的表情。
「別說了,我都多大了,我今年都26了,我這個時候不敢找,那個時候不敢找,我當一輩子老姑娘嗎?」也許這是所有父母的平常心理吧!「行了,我不想見你,你不用來看我了!我姐結婚我回去!」
我掛了父親的電話,靠在朱欣的肩膀上,男人的荷爾蒙又一次傳來的氣息,讓我忘記了剛才跟父親那水深火熱地爭執……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被朱欣輕輕地放在了床上;他將我的雙腿挪到了床上,為我輕輕的蓋上了被子;就在他離開的時候,他的唇吻了下來,在我的額頭上是輕輕的一記——很不一樣的感覺,我的身體又一次觸電一般……
我原以為自己的電話完全將我和父親的關係拉到了南極,我能夠想像那冰冷的,不可溶解的溫度會讓我們再次相見尤為尷尬——主要的還是朱欣和我的關係,自從那天晚上的表白以後,我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但每天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他對我的好。而我不知道如何再一次去突破我們的關係,我就這樣矜持——這是我認為女性一定要有的品性。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我盼望着「元旦」的到來,我的心裏很矛盾,既希望回到父親的身邊,又不想去面對。我只好寄希望於阿姨身上,好歹父親行了大運後,找了一個知書達理的媳婦。
「那老師,有人找!」我帶着孩子們在旗台下玩耍,突然被圍牆外的聲音攪擾到了我們的活動。
緊接着,我的眼前出現了那個我前兩天在電話里衝着大呼小叫的人——我的父親。他的頭髮花白,皺紋爬滿了臉頰,皮膚鬆弛……這樣的改變是過年時所沒有的,不對,過年時他戴着帽子,我壓根就沒有看清楚。一場大兵讓父親沒有以前那麼硬朗了,他在電話里的聲音我沒有半點的覺察;今年來到這裏,我除了給c不停地交流以外,父親的電話那是屈指可數……我的眼帘低垂,緊接着我感覺到自己的眼睛紅了……
我不顧一切地撲進了他的懷裏,伴隨着叫出口的一句「爸爸」,我的眼淚瞬間在臉上奔流不息……真的想念,那種酣暢淋漓爭吵以後的空虛,在這一刻得以填補……
「爺爺好!」孩子們在高段一個女生風鈴的帶領下,很有序的排成了一行,舉右手行禮;孩子們的舉動讓我的情緒得以暫緩。
「孩子們好!」父親推開了我,將自己流淚的臉頰偏到了一邊,「看你,這麼大人了還哭鼻子,害得我也……行了!我給你帶了好吃的!」說着,他不顧有沒有放學,拉着我就往外走,我掙脫他的手,解釋一番才讓他得以理解……
父親在十一月的天氣里,坐在旗台下面等我,那凜冽的寒風從他的衣領鑽進去,他緊鎖起了脖子;從袖管鑽進去,他捏緊了袖管……這一幕讓我有點心疼;他知道如果叫他回去教室,他能夠想到孩子們的目光圍繞着他,而影響大家的學習。所以就……
我的心裏一陣酸楚,給朱欣撥通了電話——如果註定「醜媳婦要見公婆」,何不讓他們提前碰一面呢?
十分鐘以後,父親被接走了……
晚上,我也是第一次去朱欣家。我一直覺得是父親的到來,才促成了我有見朱欣媽媽的欲望。他的媽媽聽說我父親來了,便很誠懇地邀請我們去他家裏不得不說優秀可以遺傳,先前我之聽人說朱欣的媽媽是一個退休老教師;從說話、做人方面來看,這印證了她先前的職業,我覺得自己都自嘆不如。她絲毫沒有舊時知識分子的架子;她將家裏收拾的非常乾淨;從做菜看得出她的賢惠……
雙方父母的見面,把我們的關係推進了一步。其實我不是這樣想的,甚至我還覺得我們的關係沒到那見家長的那一步——然而父親的到來,在這個村里計算有錢也不會有一口飯吃,除非去老鄉家裏蹭吃一點;住宿更不用提了,我的一個房間也不足二十多平米,不用說,晚上住宿又要……
這個窗外冰天雪地的晚上,室內人依舊瑟瑟發抖;然而我的房間裏溫暖如春——不單單是室內溫度,更是情的升華。
我和父親敞開心扉,肆無忌憚的通宵聊着,毫不顧忌第二天的周六是否會影響學習……這一個晚上,我們父女倆把前半生沒有說的話都說完了,我又一次重新認識了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即使他有點力不從當年……
其實人生當中,當你看一個人左右不順眼的時候,不妨靜下心來,什麼也不要說,什麼也不要做,就這樣去默默地想靜靜,那一切都會冰釋前嫌,情會化成真的流水在心底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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