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阮將信將疑,但不得不說,在駱商看向她的時候,她終於發現了他與駱奇的一絲不同之處,一個人再善於偽裝,眼神卻是很難騙過人的,因為駱商平時都帶着帽子遮着大半張臉,倒是也將這最難偽裝的一部分一併遮掩了起來,現在他除去偽裝,目光看過來的時候,溫柔中,有着慈愛。一筆閣 www.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那是一種讓雲阮覺得有些溫暖而又熟悉的慈愛,像是祖母曾經看她時的眼神。
甜膩的氣息在身周縈繞,令人昏昏欲睡,雲阮還想繼續問什麼,可是眼皮卻覺得很重,熟悉的感覺來了,她想她又要去到前世的夢境裏了,這一次,會不會看到祖母呢?
眼睛完全合上之前,雲阮看着駱商將她抱起,繞過屏風,將她輕輕放在了外間那張軟椅上。
「駱叔叔……」雲阮無意識地喚了一聲,徹底墜入夢境。
駱商身子僵了僵,手蓋上雲阮的眼睛,輕輕道了一聲「好孩子。」
這一次的前世夢境與往常不同,視角並不再是以第三人的感覺介入了,反而更像是自己的視角,親身感受。
雲阮睜開眼睛,在自己面前攤開手心。
這是一個小小的手,很髒,黑乎乎的,指甲有些長,裏面也有些灰泥,雲阮的記憶里自己雖然過過一陣流浪日子,但也從來沒有這樣狼狽過,她往自己身上一看,破破爛爛的衣裳,基本可以蔽體,勉強能夠被稱作為衣裳,也是髒兮兮的,不知道都沾了些什麼東西,散發着一股不大令人喜悅的味道。
「阿阮,你又想亂跑了?快回來!」
雲阮聽到有人在喚阿阮,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是又回到了前世夢境,意識漸漸清晰起來,記起之前又找上了無名店店主,可是他卻告訴了她一個驚人的秘密,他不是駱奇,他是駱商,和駱奇竟是雙胞胎兄弟,而他口中的他們,是為了保護她這個少主才存在的。
現在,她是在阿阮的身體裏,也就是前世的那個她,但是,看樣子這個時候她還很小,雲阮發現她只是有自己的意識在阿阮身體裏,所有的感官都是阿阮的,所有的行為也都不可控,只能跟隨阿阮動作,因為看過蓉娘的記憶,她知道,在過去的時間裏,所有的事情都是不會被輕易改變的。
阿阮也並未能察覺到她的這抹來自未來世的意識,雲阮讓自己這抹意識安靜下來,靜靜地跟隨着阿阮來感受,與她一起來經歷這段前世。
喚她的人是個年輕女人,雲阮看見她的臉,幾乎要失去意識,若是她本人在這裏,定是要流下眼淚來,只因為眼前這人分明就是她現世的媽媽,雲寧。
「雲姨,我不亂跑,冥婆婆病了,我去給她找點吃的。」阿阮搓搓小手,眨着眼睛,往女人身後看了一眼。
她身後的破廟裏,一角歪着個老婆婆,面如金紙,看起來命不久矣。雲阮也隨着小阿阮的目光看到了她,駱商口中的冥姑姑,小阿阮口中的冥婆婆,正是她現世的祖母!
雲阮恨不能衝出阿阮的身體,再和她們說說話,再摸摸她們的臉,可是她什麼也做不了,只能跟着小阿阮將手背到身後,腳尖搓了兩下地面,道「我,我保證不亂跑,天黑之前就回來。」
冥婆婆睜開了眼,笑着沖她招手「阿阮,你來。」
阿阮跑了過去,趴在她身邊抱住她的手,「婆婆,阿阮在呢。」
冥婆婆又沖女人招了招了,「雲寧,你也來。」
雲寧側頭抹了下眼淚,再回頭已是面帶笑容,兩三步走了過去,握住冥婆婆另一隻手。
冥婆婆「阿阮,你莫要野,往後聽你雲姨和駱叔叔的話,要乖,知道麼?」
阿阮年紀小,未能明白她這話的意思,問道「婆婆放心,阿阮會乖的,阿阮也聽婆婆的話。那木叔叔呢?木叔叔的話,阿阮可以不聽麼?」
雲寧聽了她的話,噗嗤一聲笑,「是,你木叔叔是個混人,不用聽他的話。」
冥婆婆也笑了,「他啊,呵,當真是個混的,把他給忘了……對不起阿阮啊,現在我們日子苦些,也是沒辦法的事……以後,不會讓你吃苦的。」
這話說的沒頭沒腦的,阿阮抓抓亂蓬蓬的頭髮,沒所謂地說「婆婆,你今天是怎麼了?為什麼說的話我都聽不明白?咱們不是乞丐麼?木叔叔說,咱們做乞丐的,就是要過苦日子,驕奢淫逸那是富人的惡習。」
雲寧扭頭,輕道一聲,「這人又和少主渾說……」
「雲寧!」冥婆婆捏緊了雲寧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說,若有似無地看了一眼阿阮,見她沒什麼反應,應許是沒聽見的。
阿阮垂了眉悶悶地道「阿阮不覺得吃苦,阿阮什麼也不記得,也沒有爹娘親人,要不是婆婆將我撿回來,又有雲姨和駱叔叔木叔叔他們照顧我,我恐怕早就死在外面了。阿阮覺得現在的日子就很好,不苦。你們就是阿阮的親人,阿阮想和你們一直在一起!」
冥婆婆聽了這話,眼睛有些濕潤,不自在地轉了轉頭,忍住了眼淚。她溫柔地撫摸着雲阮的頭,慈愛地看着她,「好孩子,你放心,大家都會一直在你身邊的,不會讓你孤獨的。」
阿阮伸出小拇指,眨着眼睛,「保證麼?」
冥婆婆和雲寧互看一眼,失笑道「保證。」
此時,又有兩個男人自外面走了進來。
「小阿阮,怎麼,病好了就又開始作妖了?」
其中一人笑呵呵地,聲音洪亮,阿阮看到他,扁扁嘴像個炸毛的小鴨子,「木叔叔胡說!」雲阮一看,這木叔叔竟然真的就是黃文!
雲寧道「木萬年,別逗她。」
木萬年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看起來很是討好地樣子,走過去蹲在了雲寧身邊。
另一個男人則相對沉穩些,正是駱商!他話不多,走過來探了探雲阮的頭,「丫頭,不燒了。往後可不能淋雨跑出去玩了。」說罷,他跪坐在冥婆婆身前,想要去搭她的脈。
阿阮撅着小嘴巴,不樂意被木萬年一會兒戳頭一會兒戳肚子的逗弄,揮手打開他後拉住冥婆婆和駱商的手,撒嬌道「剛才冥婆婆和我保證了,咱們永遠都在一起,你們都不能離開我,咱們得拉鈎,讓老天爺做個見證!」
木萬年嘴裏叼着根不知道哪裏薅來的枯草,笑着伸出自己的小拇指,「不離開不離開,打死都不離開!別說你木叔叔經打死不了,咱可是萬年的木頭,且活呢。」
雲寧聽得皺眉「別亂說了,什麼死不死的。」說着,也伸出了小拇指。
駱商沒什麼表情,只是看着伸出來的一堆髒兮兮的小拇指,嘴角抽了抽,這也太……孩子氣了,更何況,這個約定根本無需做保證。
冥婆婆無奈地看了眼駱商,求他配合一下,駱商只好認命地伸出了自己彆扭的小拇指。
五個人的小拇指勾起來有些不容易,尤其是阿阮的手指那么小,她勾住這個就勾不住那個,勉勉強強地將大家的手擠在了一起,大叫了一聲「冥婆婆雲姨木叔叔駱叔叔,和阿阮永遠永遠都是一家人,永遠永遠不分開!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不行,不是一百年,是好多好多年,永遠都不許變!」
孩童稚嫩的話語讓人心中充滿了暖意,就連沒什麼表情的駱商也都淡淡笑了出來,只是溫暖的笑容背後,卻又有些掩藏的很好的傷感,那是孩子看不出的表情,可是阿阮身體裏的雲阮卻敏感的感覺到了。
得到了保證,阿阮很開心。
冥婆婆道「好了,阿阮剛才不是說去給婆婆找吃的麼?婆婆餓了,你去幫婆婆找點吃的回來好不好?別亂跑,就去咱們上次去的那家包子鋪就好。」
阿阮甜甜地笑了一聲,應了聲好,便撒開腿跑了出去,不過她跑了沒多遠,便又折了回來,想着讓雲姨幫她澆着水洗個臉和手,好在包子鋪的老闆娘面前多討個喜,這樣也好多要幾個包子回來分給他們吃。
她剛摸到後門想喊雲姨,竟聽到雲姨在哭,不知怎麼,她心裏也難過起來,躲在後門沒有吭聲。
這破廟原本就沒什麼香火,勉強遮風避雨,也沒人修葺,隔着院牆的另一戶人家正改建院子,捶捶打打地熱火朝天,阿阮卻能在門邊清晰地聽到雲姨的哭聲,只因為那哭聲太過揪心了,阿阮扒在門邊從門上破洞看去。
廟裏,木萬年握了雲寧的手,悶聲道「看你,怎麼又哭了,回來讓小阿阮看到又要疑心了。」
雲寧哽咽地問「讓她自己出去真的沒事麼?」
木萬年拍了拍她「沒事沒事,一個小叫花子出去討點吃的最是正常不過,跟着一群人反而讓人起疑,何況見過她的人不多,見過咱們幾個的倒是不少,一起出去不是給她找麻煩麼。現在全族的人都在找咱們,咱們法力消耗的太多,現在可不是對上的好時機。再說了,那個包子鋪的老闆娘是個好人,又喜歡小阿阮,不會為難她的。」
駱商對雲寧的哭聲沒什麼反應,只是沉默了一會兒,問冥婆婆「冥姑姑,真的不用想辦法讓少主恢復記憶麼?這樣對她來說,真是好麼?」
冥姑姑道「不用。」她說罷,警告式地看了一眼駱商,「我知道你興許有這個本事,但是駱商,你要答應我,這件事你千萬不要去嘗試。這是主子的心愿,她不願少主背負那些沉重的責任,只希望她做個普通人。咱們幾個的任務,就是保護她,讓她做個普通人,這難道不也是咱們幾個人的心愿麼?你是看着她出聲的……駱商……」
駱商打斷她,垂首道「駱商知道。您的身體……」他欲言又止。
冥婆婆接上他的話,「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當日從眾族圍攻中帶着少主突圍受了點傷,也是我老了,不中用了,高估了自己。是我自己大限將至,你們也不用太過傷心。就是阿阮……阿阮她要是知道了,恐怕一時難以接受。呵呵,我也沒想到,能被她這樣在乎着,為了她死這一回,也算是值了。」
阿阮心想,大限將至是什麼意思啊?為什麼冥婆婆的話讓她心裏那麼難過呢?
雲寧在木萬年安慰下將將止住了哭,聽她說了這話又抽泣起來,「冥姑姑,您要是走了,我們幾個該怎麼辦啊?」
冥婆婆拉住了她的手,將她和木萬年的手握在一起,「雲寧,你就是心軟愛哭的性子,不代表你能力弱。你要記住,人有時候會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強大,沒有我,你也可以的。少主是個女孩子,日後少不了你多照顧,她是個苦孩子,跟着咱們偽裝成乞丐過日子,等你們法力恢復了,一定要帶着她過上正常人的日子。
可憐阿阮被主子封了記憶又真真成了個孤兒……雖然她是少主,但咱們幾個老部下都是跟着主子走到最後的,看着她出生的,她現在身邊就剩我們這些人了……我知道,你重情義,總是惦念主子的恩情,對少主忠着對主子的心,可你以後得和萬年多學學,她已經不是少主了,就是個小女孩兒,她會像普通人一樣好好長大,嫁個如意郎君……你和萬年,就權當她是自己的孩子,照顧着她吧,不用在顧忌什麼少主不少主的……」
雲寧聽的點頭,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被木萬年將頭按在胸口,無聲地顫抖着肩頭。
木萬年依舊是笑,對冥婆婆道「您放心去吧。有我呢。您老就當冥界轉悠一圈,到時候輪迴再見。」
駱商被他這話說得輕笑一聲,也對冥婆婆說「是,木兄說得對,姑姑,您放心,還有我們在。我們都會和您一樣,保護少主到最後,若是不幸去了,也就是輪迴再見。」
冥婆婆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忽然想到什麼,突然捏住了駱商的胳膊,「駱商,你那個同胞兄長……」
咔嚓,阿阮腳麻了,動了動,卻踩到了旁邊的枯枝,心下有些驚慌。
冥婆婆那邊話頭斷了,警覺道「誰?」
駱商起身,「我去看看。」
外面阿阮像個野貓子一樣,小小的身子晃了一下便沒影了。
駱商垂了垂眼睫,手扶在破爛地門框上。
身後冥婆婆問他「駱商,可是有什麼人發現了咱們在這裏?」
手滑了下來,駱商淡淡地說道「沒什麼,一隻野貓罷了。」說罷,轉身又回到了冥婆婆身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