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瑤紅了眼眸,眩然欲涕,只覺頭腦中一團亂麻,順勢靠在襲雲懷裏小憩了片刻,緩緩推開襲雲,望着文嬋,艱難地問道:
「文師姐,怎會如此?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了?」
文嬋眼中沉思之色流轉,卻默然無語。筆神閣 bishenge.com
「師姐,我要回山,我……」
文嬋未等姚瑤說完,卻伸出左手拉了她的右手,眼眸明淨如水:「白師兄折在南離,你我又是另有師命在身。」
她這兩句話說的突兀,姚瑤疑惑不解,卻見文嬋眸中亮色更甚,意味不言自明,頓時有些恍然明白了師姐的用意,不由得眼睛眨了眨,道:
「你的意思是,我倆應先回宗門?」
文嬋嘆息:「此時正逢大戰,恰是用人之際,我卻不便就此走了,你且先獨自回山向易師叔復命吧。」
「這裏我自會向宗門長輩分說,你儘早出發如何?」
看到姚瑤有些猶豫,文嬋上前半步,為她整了整衣襟,輕輕說道:「你去吧,如今世道不靖,記住白師兄的話,自己小心些!」
姚瑤一震,心中如一道閃電划過,歪了歪腦袋,望定文嬋,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師姐,我回山復命之後,無論如何,都會前往故國,祭奠父母,仰望先人。」
文嬋眼中更亮,臉上露出微笑,道:「如此…甚好,我記着了。」
姚瑤告別師姐,辭別帳中同門,意味深長地看了方碧琦這個小師妹一眼,獨自打馬出了營門,望西而行。
今日之事,不同往日,姚瑤只覺腦海中空空落落。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暗暗指向了武極殿中,可這……
就算殿主他老人家和幾個師叔祖能控制妖獸,召喚殭屍,難道,還能控制那八腳怪了?
突然一個奇怪之極的念頭浮現在腦海,不由嚇了自己一跳:莫不是,他們…竟被八腳怪控制了?
渾渾噩噩中胯下馬兒已上山下崗,來到了一處平地,眼前正是一處岔路,一條道向西,一條道往南。
人生總是會面臨選擇,真理和謬誤都只在一念之間。
姚瑤心裏不禁有些掙扎:想當初,在十方大山,也曾對他戲言不負先人之託,若是如此,往南而去,與他並肩戰鬥才是正義之道。
可如今的情勢,南去似乎便是與師門為敵啊!
且不說那麼做免不了要與不共戴天的仇人為伍,想我七歲上山,師門將我養大,恩同再造,又叫我如何能輕易背離師門?
我師門到底怎麼了?我得去親眼看看!
正這麼想着,突然聽到身後馬蹄聲響起,回頭一看,一騎駿馬如飛而來,馬上的人一身戎裝,神采飛揚,矯健難言,卻不是正是秦方方師兄?
姚瑤勒住馬,靜靜等候,片刻之後,那馬已「希律律」一聲,前蹄高高揚起,被師兄勒住,立在姚瑤身前三尺之地。
「師妹,你回山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
秦方方如今身為西楚太子,又是征伐大元帥,按理說,以他之前跋扈的性格,必定更加張揚。
哪知他此刻卻收斂了往日的高傲,語氣也甚為輕柔,姚瑤不禁有些意外。
自從十方大山回來,久已不見他的溫顏,這會兒卻是怎麼了?
又想了想,雖說自從十方大山回來,他有很多莫明其妙的變化,但在宗門這些年,師兄對自己是多有照顧和愛護的!
想到這裏,望了望他,心裏不覺有些暖意,姚瑤輕聲道:「你如今身份更是不同往日,必定很忙,我左右想着也不好打擾你呢。」
「師兄啊,我宗門怎會輕易與四派決裂,甚至於到了今日之局面?」
姚瑤終是疑問縈懷,憂心忡忡之下忍不住脫口問了出來。
哪知她不問還好,她這麼一問,秦方方輕輕哼了一聲,英俊的臉上頓現掙扎,很快就隱隱露出猙獰之色,一閃而逝。
「師妹,我雖然太子、元帥名頭一大堆,但所有大事,還不都是師父他老人家一言以決?」
「我來找你,只是想聊一聊師兄妹之離情,可不是來談什麼軍國大計,天下疾苦,或者芸芸眾生。」
姚瑤愕了一愕,剛才分明又隱約有些感應,似乎那東西就在左近,但虛無飄渺之間,卻稍縱即逝,頗有些不可捉摸。
四處望了望,只覺原野曠靜,寂寞沙洲冷,四處並無異樣,不由呆了一呆,看了師兄一眼,道:「呵,你如今若大個元帥,放着滿營的軍務不管不顧,卻隻身來和我談離情?」
這話一說完,姚瑤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由得鼻子皺了皺,兩頰梨渦頓現。
秦方方看得一愣。
她這樣嬌俏的模樣,自己該有多久沒有看到了?
不禁心中一熱,說道:「師妹,我其實什麼虛名都可以不要,我只是…只是想走進你的世界!」
姚瑤啐道:「走進我的世界?你我份屬同門,自小情同手足,你何曾離開過我的世界?」
秦方方俊臉一紅,斜覷了姚瑤說道:「師妹,我…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啊。」
沒來由想起十方大山谷地那個公鴨般的嗓音,以及她與那人的親昵與扶抱,頓時心裏如有一團烈焰在燃燒。
「我不曾離開過你的世界?是這樣嗎?傳言你在十方大山,早就出了險境,卻與那姓趙的小子單獨盤桓在山頂多日,風月無邊。」
「不知你的心裏,那個時候又是誰的世界?」
姚瑤大驚:我與「他」為療傷在山頂逗留,我從來就未曾對人說起,他怎麼會知道?
還風月無邊?這是哪跟哪呀。
心裏沒來由一陣失望,脫口問道:「傳言?何人傳言?」
「當正義還在穿鞋的時候,謊言卻已走遍半個世界,既是傳言,你也相信?」
姚瑤望向遠方,心裏頓時浮現「他」的影子,不由一陣迷惘。
耳邊傳來秦方方的冷笑:「正義?那是什麼東西?這世道,除了到處泛濫的私望,何曾見過正義的影子?」
姚瑤不由滯了滯,恍覺這個師兄一直都是這般的偏激與狹隘,說出這樣的話正是他的本性使然。
心中再度想起某人:我與他,那時只是患難與共,生死相依。
師兄啊,他當時的不離不棄,就是男兒的正義,你哪裏能夠理解得到?
我與他,不遲不早的相遇,不多不少的擁有,不濃不淡的牽掛,不即不離的凝望,一切剛剛好。
又豈是你所能體味?
「師妹,我今日也不想談什么正義,我只是…想告訴你,我一直…一直想擁有你的世界。」
姚瑤搖頭,輕輕嘆息:「我允許你走進我的世界,可從來沒有想過要允許你在我的世界裏走來走去,更何況擁有它的全部?」
「哦?你的世界,可以任由他人踐踏,卻不許我走動?」
秦方方有些氣急敗壞,臉上掙扎之色又現,姚瑤吃驚回頭,只覺那種奇怪感受又在腦海浮現……
仿佛無數彎曲的觸手在虛空飛舞,醜陋的大嘴裏,一排排的利牙居然如齒輪般伸縮滾動…一個黑色的虛影繞在師兄身後怒目猙獰……那赫然是一頭大猩猩!
姚瑤頓時如臨深淵,萬分震駭,心神也逐漸迷醉,心知不好,一口咬破舌尖,張嘴呼道:「玉宇澄清!」
空中頓時現出一篷血霧,迅速散開,姚瑤連人帶馬,霎間消失在霧中。
秦方方扭曲的臉龐在霧中隱現,喃喃自語道:「血遁?居然偷學了妖族的無上秘法?」
「這怎麼可能?不是說,這種秘法,便是妖族,也已失傳上千年了嗎?」
旋即皺眉住口,心道:糟糕!她突然驚駭而逃,只怕是那東西…露出了行藏,這可如何是好?
她居然能看出來?為什麼?
望着遠遠虛空中慢慢現出的淡淡紅影,秦方方腦海中變幻萬端,臉上陰晴不定:
她初長成時,總是一襲紅衣,頰上兩個淺淺梨窩,亭亭立在身前,嬌俏地輕呼:師兄……
一個意念卻同時在瘋狂提醒:她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她遲早將會知道你的一切,她是你最危險的對手!
心裏不禁千般掙扎:要不要追上去一劍殺了她?
猶豫之際,腦中莫名一痛,再定睛望了望,虛空中淡淡的紅影已看不見,渾身冷汗卻涔涔而下。
是了,既然如今已是如此,我與她只怕從此形同陌路,不不,形同寇讎……
只是,我實在還下不去手啊!這萬惡的……不不,那也是我自己的選擇。
「得得」蹄聲中,秦方方如喪家之犬,臉色沮喪,渾身濕透,一步三回頭,打馬回了軍營。
待血霧慢慢散盡,姚瑤在不遠處現出身來,立馬在一處山頭,臉色灰敗,失魂落魄,回頭靜靜瞭望,心裏如潮水般洶湧:這回可算是再也清楚不過了,秦師兄他一定與那怪物相關!
只是,怎麼會這樣?
不由想起了喬博士的話:那怪物,可以控制人的神魂……
心裏頓時仿佛明白了許多,淚水不由婆娑而下:師兄,你到底遭遇了什麼?如今,卻叫我如何是好?
片刻之後,姚瑤抹了抹臉,臉色戚然,輕輕一扯韁繩,催馬向西。
她渾然不知剛才死神曾經對她揮舞鐮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