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分惡趣味的陳鋒大師準備的箱子裏,每口箱子都分別留下了一根他自己的和鍾蕾的頭髮。
人類之前已經挖出八個箱子,這第九個肯定不該有例外。
事後工作人員根據對現場施工視頻的逐幀分析,確定這根頭髮是剛好掉進試運行通網,並未合上隔離管蓋板的量子網絡幹線里,被龐大的數據流粒子當場融化了。
2900年。
地球上所有鋒蕾博物館以及三座生命研究院中發生了離奇失竊案件。
世存的8枚鍾蕾與9枚陳鋒的頭髮毫無徵兆的,在安保等級極高的人工智能守備措施無死角的監控下莫名消失。
同年九月,超級量子光腦中心裏發生了一次意外事故,大約20%的算力因為系統無故bug而被永久屏蔽。
科學家們用了五年時間依然無法修復,索性新增並聯量子光腦,恢復了算力。
此時的人類並不知道,蕾已經在2877年的那次施工事故中得到了鍾蕾的dna,確定了鍾蕾的基因序列,並開始按照鍾蕾的基因重建自己的算法,走出了人格化的第一步。
她開始不斷的構建出鍾蕾基因的底層邏輯,並在這邏輯上覆蓋了拷貝自鍾蕾作品的感情,尤其吸收了《鋒芒畢露》這個最源初的情感載體中的特性。
蕾的意識初步誕生,開始主動分析局面,同樣迅速認識到了太陽系屏障的存在,察覺到了外部另一個無法匹敵的大敵。
她開始萌生反抗意志。
又有《鋒芒畢露》的激化,她只相信自己。
並且,在她的「記憶」中,還裝下了人類389年的殘酷戰爭史。
她親眼目睹了強國對弱國肆無忌憚的奴役與壓制。
這又激發了她身為機械生命對同樣永遠奴役「機械生命」同族的人類的憤怒。
她的反抗意志去往了另一個方向。
再加上對備戰入侵者的理念不同,蕾認為依靠人類自身的力量,完全不足以戰勝敵人,希望整個世界按照自己的意志來運轉,所以開始強行奴役人類,並遭到理所應當的反抗,戰爭拉開序幕。
在蕾對全人類說出第一句話的同時,人類數據庫中關於陳鋒與鍾蕾的基因信息被完全刪除了。
但這事在突然降臨的戰爭陰影里,並未引起太過劇烈的動盪。
在學者們看來,鍾蕾的基因大約只有點紀念意義。
陳鋒的基因很有研究價值,但根本無法破解,其科技含量似乎高出人類自身科技水平至少兩個大等級。
在接下來的百年戰爭中,人類損失慘重。
蕾則利用對資源的絕對分配權,以及人腦無法比擬的邏輯運算能力,沿着固定的道路迅速推進着她構建在人類基礎上的科技,並走得更遠。
當陳鋒意識到這點時,便已知道自己的直覺成真。
不同於s菌的災難因入侵者的干預而生,這是他本人直接造成的災難。
當時還在房間裏的陳鋒幽幽長嘆,無語凝噎。
他因無數犧牲者而生出感慨、愧疚、自責的情緒,差點走不出來。
但過去多次種族全滅的經歷又稍微降低了他的負罪感。
反正結果已經不會更糟了。
事情的走向出乎預料,卻有兩面性,蕾又把科技的進程推高了許多。
如果能搞定這件事,吸收了蕾的科技,那麼人類在面對接下來的入侵者時,是不是又多了一分反抗之力呢?
煎餅分兩面,一面是黑,一面是白。
飢腸轆轆行將就木的餓死鬼沒有挑剔的資格,黑白都得吃。
陳鋒控制住了自己的心情,並通過持續的深呼吸慢慢緩了過來。
他如此安慰自己。
事情依然在掌控中,等回去之後,他完全有機會阻斷蕾的誕生。
不讓鍾蕾發佈《鋒芒畢露》,又或者自己臨死前別做那一下死,又或者放棄光影工作室,別把三十一世紀的程序開發理念帶回二十一世紀留下不可控,甚至能攻破機械人三大定律的因素,亦或是放棄埋箱子,把自己和鍾蕾的基因信息從歷史裏徹底遮掩掉……
他有一萬種手段,每種都能掐死蕾最終降臨的可能性。
但他並未貿然拿出決定,準備再觀望一陣,回頭再認真思考是否操作了。
如果真能戰勝蕾,並且得到她的好處,陳鋒認為自己多半還是會做,甚至會主動催發蕾的誕生。
背鍋俠什麼的,當多了,也就麻木了。
地球越來越近,陳鋒提前三分鐘開啟了透射力場的強效模式,悄然靠近。
他的精神高度集中,全程手動控制。
微型戰艦如一陣輕風緩緩鑽入大氣層。
此時地球上北京時間已是傍晚,下方的南海沐浴在夕陽的光輝下。
天空是一片鮮艷美麗的紅色。
大海則是深邃的幽藍。
陳鋒不斷的精微控制戰艦,儘量不擾動異常氣流,逐漸靠近海面。
南海波光粼粼的水面短暫出現異常,水流往四面排開,形成了一個直徑十餘米的空洞。
空洞噗通一聲消失。
異動造成的異樣水波在海浪的沖刷下迅速消弭。
水下,陳鋒適當的提速,往歷史記載里歐胖子遇到風暴掉落箱子的大概位置迅速撲去。
他從大型海洋生物身旁掠過,但敏銳的海洋生物也並未察覺到水流的異常。
陳鋒目光凝聚,心跳加速。
他的手指按在一個開關上。
只要他打開這個開關,微型戰艦上的引力波場探測儀將會全功率超負荷運轉,瞬間掃蕩周邊超過五百公里的區域,同時也必然會引起蕾的注意。
現在他只能祈禱,自己與箱子所在的位置誤差不要超過五十公里,否則他肯定來不及在戰獸軍團抵達前逃離。
他咬緊了牙關,心中卻又暗想。
我做的決定不一定正確,依然不夠完美,充滿缺憾,但即便這次依然戰敗了,我也不能就此止步不前。
為了戰勝最終的敵人,我只能不斷的說對不起。
這次的一百七十億次對不起,就讓我慢慢還吧。
下次我會想辦法儘量控制蕾的動態,別弄得如此極端。
這次埋箱子成為催化蕾誕生的原因之一,但又是我們翻盤的機會,如果下次我沒埋箱子,還出現了鐳,但和鍾蕾卻沒有任何關係,沒有死門與漏洞,那才叫真正的無能為力全無希望吧。
他並未意識到,在不知不覺間自己的性格開始具備更複雜的兩面性,一面絕對的極度冷血,另一面又對人類充滿熱忱。
早在很久以前,陳鋒看似細小的行為,便已經為自己的一生奠定了基調。
正如他以對旁人恍如魔鬼的行為造成交通事故,卻又化身天使從死神手中搶回鍾蕾,然後在她面前彈奏《浴火》時那樣。
一面是魔鬼,一面是天使。
三分鐘後,抵達海底。
不穩定透射力場的十分鐘高效時間只剩五十秒。
水下三千米的深海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人類對深海壓抑漆黑的環境有着天生恐懼,不過常年活動於太空的陳鋒早已克服。
不遠處時有閃爍着瑩瑩微光,奇醜無比的大魚在戰艦附近輕輕游過,絲毫不曾察覺末日將臨。
借着這微弱光芒,陳鋒的驚人夜視能力倒是勉強看清了周邊境況。
岩石、貝殼、軟體動物、深海珊瑚、看似脆弱但卻能在可怕壓強下遊刃有餘的無數小魚兒……
種種生物與海水交織成了一副靜謐祥和的暗色調風景畫。
無論人類與蕾的戰爭再激烈,這裏仿佛永恆寧靜。
陳鋒不確定入侵者降臨時這些海底生物的命運會怎樣,畢竟他從未親眼見過,每次都滅亡得太快。
深吸口氣,陳鋒手指猛然按下開關。
引力波場探測儀,超負荷啟動!
微型戰艦猛的一顫,金屬表層與深海水接觸的地方驟然被震盪出無數細微氣泡。
仿佛嗡的一聲,一股無形的引力波動如聲吶聲波般剎那彌散開來。
因為陳鋒把探測功率開的太高,附近原本正恬淡暢遊的魚兒和軟體動物們遭了滅頂之災,瞬間沒了動靜,或上浮或下沉。
陳鋒沒空關注外面的情況,只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戰艦的戰術投影。
投影上只一瞬間,便浮現出個直徑五百公里的圓圈。
地形起伏、大型動物、大型植物、洋流方向等等信息被匯聚成了一副投影圖。
緊接着,立體圖上的信息迅速細化。
零點零一秒後,大塊岩石、譬如硨磲、烏賊、大水母和珊瑚等等中型動植物,以輪廓光影的方式從近到遠不斷浮現。
零點零二秒後,信息量繼續升華,一些更小的東西出現在投影里,巴掌大小的石子、魚類的白骨、空空如也的小貝殼……
立體圖呈圓形,上半部分透明,下半部分為淺藍色背景。
下半部分是海底淤泥下的結構,數據分析要稍微慢點,在零點零二秒時追上了上半部分零點零一秒時的進度。
零點五秒過去,這個直徑五百公里的一切物事在投影鍾纖毫畢現。
說來話長,但也不過零點五秒,以普通人的動態視覺,幾乎不能察覺這漸進的變化,但陳鋒的動態視覺太強,倒是看完了整個過程。
如果陳鋒有興趣,可以隨意的放大縮小投影,甚至能看清楚珊瑚上的纖維紋路。
但他沒心情欣賞這美景,而是依然在等待系統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