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國,冠軍邑。
第一批受田信徵召的工匠、府兵隊伍攜帶家事已向鄧城集結,隨後將乘船向嶺南遷移,包括孟達手裏配屬的工匠團隊。
猶豫再三,孟達一把火燒毀倉儲。
火焰騰空,煙灰飄落。
孟達仰天長嘆不已,很是失落。
沒了丹陽鐵坊的傾力支持,也沒了四周不要本錢的木料供應,即便把研究出來的木軌、車廂技術上交大漢,又能有多大作為?
懷着某種積壓已久的怨氣,孟達將一年來的積累付之一炬。
待夏侯俊奉令前來傳詔時,看到的只是一片白地,種種大家期望的新式戰車、車輛都沒一點蹤跡。
孟達走丹水回江都,途徑丹陽邑。
丹陽邑以一種意料之中的速度在衰敗,往來運輸的船隻少了,碼頭與匠坊之間土路上也長出了許多頑強雜草,丹陽邑軍糧製造、軍服製作產業也陸續轉移到鄧城,這裏人口益發稀薄。
船隻暫做停泊,夏侯俊陪孟達在碼頭散步:「朝廷對孟公寄以厚望,今卻失火燒倉,恐孟公難以交代。」
「朝廷即對我寄以厚望……怎不見朝廷所撥工匠、錢糧?」
孟達雙手負在背後,姿態從容:「自我研製戰車以來,所用木料、銅鐵、工匠皆出自鄧國。我太僕寺名下連一座牧場、林苑都無,何處自籌錢糧?此巧婦難做無米炊也,朝廷若有詰問,我自以此相答。」
夏侯俊遂不語,只是陪着孟達散步。
雖不知道孟達到底研究出來什麼,可也有相關傳聞,似乎是一種能高效率運輸軍糧的戰車。
有巧奪天工之妙,比鄧國生產的獨輪車更為靈巧。
具體怎麼樣,也只有寥寥少數人知曉。
可現在北府分批次南遷,也就木坊、鐵坊還有許多訂單需要交付,不然已經加入遷移序列。
越早遷移到南海,就能越早恢復生產規模。
船過鄧城時,揚武將軍孟興前來送別。
父子兩人在碼頭涼亭里用餐,孟興不解:「父親何故燒毀所存器械?公上即留器械,就無藏匿、自珍之意。」
「我非是為陳公考慮,而是慮北伐。」
孟達冷靜分析:「本以為北伐關隴建功,會由陳公接任關中都督,總理軍政。那樣,為父這太僕卿正合適。可看朝廷舉止,陳公遷往嶺南避嫌,恐今後我這太僕卿也會由丞相、宋公親近之人接替。」
「既如此,又何必上供軌車建造法?」
孟達說着用手捏着小茶盅飲茶,可能是生氣,手捏住小茶盅時略有哆嗦。
己方預定的關中都督沒了,那關隴的牧場也就談不上全面控制。
與田信一起造福鄉梓的夢想就此破碎,田信對未來的規劃因吳國請降而改變,那自己的也不得不跟着變。
把軌車建造法藏在腦子裏,就有跟朝廷談判的底氣。
如果軌車樣品落到朝廷手裏,那還要自己這個不聽話的太僕卿做什麼,換一個更順手的豈不是更好?
軌車利潤之大,足以顛覆天下格局。
如此重要的東西,孟家守不住;必須拉上足夠多的鄉黨,圍繞着田家,才能被大夥共享。
可吳國投降,徹底改變了天下形勢,也改變了大漢朝廷內的格局。
看着傻乎乎的兒子,孟達飲茶自酌,思索回江都述職可能遭遇的各種詢問。
軌車技術必須掩藏……其實這對自家也沒什麼用,卻對天下形勢、格局有極大影響。可以通過對軌車製造、控制,來編織一個規模龐大的網絡、集團。
這個鄉黨親緣為紐帶的集團,核心自然是田氏家族,孟氏家族可以成為內環。
可惜吳國不經打,自己降了,己方規劃已久的關中都督沒了,自己編織一個集團的立足點也沒了。
既然都沒了,還要軌車做什麼?
懷着私心,以及失落、憤怒,孟達一把火燒到了劉備的心頭。
雖不知軌車概念,可言語中也有一些流傳,只是因為發音的原因,軌車在情報中記錄為『鬼車』。
傳說四匹馬可以拉載的鬼車可以裝載五百石軍糧,一鬼車可以裝載一隊甲兵快速行軍。
而且鬼車還能前後相連,一次據說能運輸一個營的甲兵。
可孟達竟然一把火將鬼車燒了,究竟此前是放出謠言惑眾欺人,還是故意使朝廷難堪?
又細心想一想,四匹馬馱運軍糧,至多也就八石;若是拉車,也就能運三四十石。
到底怎樣的車,竟然能裝載五百石,還能被四匹馬拉着?
越想,越覺得這是孟達譁眾取寵之伎倆,突然一把火燒乾淨,也就是消滅證據罷了。
這種現象很常見,向朝廷獻祥瑞的奏表也有很多,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能發生。
孟達這裏製造鬼車,被陰兵燒倉這點奇異故事還算是有理有據,有因有果,能讓人信服。
劉備不跟孟達計較鬼車一事,卻有別的事情要計較。
待孟達抵達江都後,劉備召見,詢問:「卿與孝先相善,素知孝先為人。今孝先說北伐非三年積蓄不可,說錢糧需三年之積,民心亦需三年?這民心三年,如何做解?」
「臣以為陳公所言民心,是為荊揚二州百姓。自交戰以來,吏士破家淪落者比比皆是。今江東歸附,吏士重聚家室,重操生計,最少需要三年。」
孟達穿黑亮蜀錦衣,頭戴進賢冠:「也在生聚兩淮百姓,兩淮、中原百姓求存亂世,多避居山林、湖澤之中。朝廷休養三年,淪落山野江湖之民紛紛來歸,編戶齊民,可得許多徭役。如此,江東錢糧轉運至兗州,有專人也,無需另發徭役。」
稍稍停頓,孟達又說:「大義在漢,我軍重聚營伍,如使臂轉。魏人詭詐上下相疑,其兵易散,實難重聚。故我休養三年、五年,朝廷有所征,大軍頃刻復聚;魏軍休養愈長,其勢愈散,兵力衰竭難用,自非我軍敵手。」
魏軍動員力不如己方,這是肯定的事情。
劉備聽着覺得有理,就說:「大司農王文儀已赴江東,其奏表中有言,說是據有江東府庫,我軍可得一歲收益。孝先又言之有理,朕以為我軍應有三歲之積。」
劉備臉上沒什麼笑意,親兒子劉封自殺後,就無什麼笑容了:「朕欲施行虛實之計,贊同孝先三年積蓄北伐之論,以欺瞞曹丕。卿乃孝先鄉里人,可往見孝先,使孝先一同施計。」
「具體也要看明歲府庫積蓄,若風調雨順府庫充盈,那就施行此計,伐賊於不備之際。若是府庫不足,就依孝先,生聚三年!」
他都這麼說了,孟達也只好就勢下坡,領命前往湘州茶莊拜訪田信。
皇帝回來了,這個有名無實的太僕也沒意思,最好換一個實權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