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曉峰的車子開進市政府大院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二十三分了。
他從車子裏出來,急匆匆往那幢十八層辦公大樓走去。這時,整個辦公大樓上還有許多窗口在亮着燈光。這些燈光像一道道銀柱從一個個窗口裏斜伸出來,把市政府大院照射得光怪陸離,氣氛莊嚴而又有些怪異。
陸曉峰走進豪華的辦公樓大堂,總是感覺在走進一個高檔的賓館,而不是走進一個辦公大樓。
他的辦公室也比他當教育局長時大一半還多。坐在裏邊,他總是感覺空曠得有些不安。一個人坐這麼大的辦公室,不是浪費嗎?真的,他不知道作為一個為民辦事的政府機關,為什麼要用納稅金人的錢造這麼高檔的辦公樓。
陸曉峰走進自己的副市長辦公室,往象徵權力的大辦公桌前一坐,看着辦公桌前面那個用一圈真皮沙發圍成的巨大的會客區,感覺到的不是奢華和享受,炫富和權欲,而是一種無形的壓力、空蕩蕩的孤冷和鬥爭的緊迫感。
「陸市長,我回去了,家裏還有事等着我呢。」周秘書在門口說。
「好,你回去吧。」陸曉峰邊說邊站起來,「我也要去林市長辦公室開會了。」
走到周秘書身邊時,他悄聲對他說:「有些事,要保密。」
「知道。」周秘書經過今天一天的接觸,已經被小陸市長的人品和魅力征服了。
他從心底里認可了小陸市長,並決定跟他站在一起,不顧一切地投入到一場很快就要發生的鬥爭中去。所以,他善意地輕聲提醒他:「說話要謹慎些,有些場合不能口無遮攔,嫉惡如仇。」
「嗯。」陸曉峰知道他指的是,剛才在茶室里說的有關強盜的一番話。感覺他的提醒是對的,官場上說話不謹慎,就會被人抓住把柄,進行攻擊。
走在寬闊豪華的過道里,陸曉峰感覺到自己有些孤獨。是的,他剛來乍到,在這幢巨大的辦公樓里,在這個看不見的權力鬥爭旋渦中,除了周秘書外,他一個可以依靠的人,一個能推心置腹談話的人都沒有。
可他並不害怕,因為這幢大樓的外面,還有更廣闊的天地,還有廣大的老百姓。
林市長的辦公室在三層樓的最東邊。這時候門虛掩着。他上前輕輕敲了敲。
「請進。」裏邊傳來林市長沉穩的聲音。
陸曉峰走進去,不卑不亢地叫了一聲:「林市長。」
林市長的辦公室比他的還要大三分之一,顯得更加豪華空曠,讓人不安。這時,裏邊的會客區里已經坐着兩個人,一個是常務副市長金守東,一個是市政府秘書長邢衛彪。
他們三個人的年紀差不多大,都是五十歲左右。三人中,林市長歲數最大,今年五十四歲,只比他爸爸小一年。面對這幾個父字輩的同事和上司,陸曉峰的心裏充滿了敬重,也有些惴惴不安。
他知道,林市長是從基層一步步走上來的,根子深,基礎穩,像一棵百年老樹,根須已經伸到了全市的各個角落,是不容易被風吹倒的。
「陸市長,來,這邊坐。」林市長客氣地指指會客區讓他坐,自己也從高靠背椅子上站起身,走過來說,「我們都在等你。牟書記還在路上,路上有些堵,可能要到九點才能到,我們先開始。」
待陸曉峰坐定,林市長有些威嚴地就看着他說:「今晚,我們臨時召開一個市里在家領導碰頭會,不是常委會,研究討論一下天翁街道拆遷的事。」
林市長故意提「常委會」三個字,是提醒他,這裏的三個人,包括馬上就到的牟書記,都是市委常委,就他不是。所以他得注意自己的身份,他沒有話語權,不要太放肆。
陸曉峰不動聲色地看着面前三位老資格的市委常委,想從他們的神情舉止上,判斷和揣摸一下他們對這件事的態度。
但他們都不愧是經過風雨,見過世面的前輩。他們的神色都很平靜,城府都很深,一點心跡都看不出來。
只有一點比較明顯能看出來,就是他們都把他當成小輩看。他們向他投過來的目光,都如家長看孩子一般,淡淡地透露出輕視的色彩。
「嗯。」陸曉峰點點頭,等待林市長發話。
林市長眼睛定定盯着他:「陸市長,你先匯報一下,今天白天拆遷工地上的情況吧。」
陸曉峰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聲音沉穩地說:「好,我先說一下今天的情況。今天下午兩點二十分,我突然接到湖濱區副區長朱宏兵打來的電話,說天翁街道拆遷工地,釘子戶與拆遷隊發生衝突,我馬上跟周秘書趕過去……」
他把工地上發生的情況,如實向他們匯報後說:「當時情況非常危急,所以我才下令撤退的。不知道做得對不對?還望三位領導指示。如果有什麼責任,由我一個人承擔。」
三個人誰也不先說話,諾大的辦公室里一時陷入了沉默。
林市長轉臉去看常務副市長金守東。金守東才坐直身子說:「應該說,在當時這種情況下,陸市長作出撤退的決定是對的。但現在的問題是,這三個釘子戶什麼時候能夠拆掉?他們一直這樣對抗下去,我們就一直不要拆了嗎?那我們的舊城改造工程還要不要推進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