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
豐王微微皺眉。
他以為韓嘗宮會從國運,軍勢,地運,潛龍,武林門派等等方面說起,卻沒有想到,他突然提到了百姓。
「我在豐都住了四十三年了.......」
韓嘗宮走到豐王身側,扶住欄杆,淡淡道:
「前街的三娘時常送些菜給欽天監,她喜歡唱曲,只是唱的有些難聽,我向來不愛聽.......牛二是個地痞卻最孝順老娘,為了給老娘治病,賣身為奴,人高馬大的個漢子,整日裏伏低做小.......
李老太活了六十多,子孫滿堂,最愛叨叨個閒話,雖然嘴碎,卻是個好相處的........張大永,曾經當了幾年兵,因腿斷了回來,勤勤懇懇一輩子,四十才娶了媳婦,去年添了個大胖小子......
賣饅頭的趙大,每日奔波,養家餬口之餘,也愛給困難的鄰居送幾個饅頭.......
他們沒什麼本事,沒有武功不說,有的連一技之長也沒有,但他們,還是努力活着......」
豐王靜靜聽着。
他從來沒有接觸過這些,即便是數十年前是個不討喜的王子,那也是平常人高不可攀的大人物。
往日裏巡遊諸州,也未曾與真正的老百姓接觸過。
聽着,他倒覺得有些意思。
韓嘗宮神色泛着一絲悲哀。
身懷望氣術,他所看到的死亡遠比世上任何人還要多,各種慘絕人寰的劫難看到的太多太多了。
然而,看得多,並不代表麻木。
兩年多來,待他真切看到長街往來,人皆死劫之時,他心中仍是有觸動。
人之氣運有跡可循,一如日月軌跡,星象變化,然而看得到,卻不是撥弄手指便可以改易氣運的,他可以推演國運,卻不能憑空改變千百萬人的死劫。
韓嘗宮轉身看向豐王,平靜的有些冷漠:
「他們,也是活生生的人,王上,有沒有問過他們的意見......」
「韓嘗宮。」
豐王微微搖頭,神色有些冷淡:
「你想說什麼?」
「人皆有氣,聚則成運,國運本是萬萬子民之匯聚,國運的動盪,與每一個人都息息相關.......」
韓嘗宮驀然抬首,眸光如星般亮起:
「我想問一問王上,你拿他們的命做什麼之前,問過他們沒有?他們,願不願意!」
觀景台上似有狂風驟起,偌大的王城好似都有餘波迴蕩。
觀景台下,不知幾多士兵匆匆而來,又被玉天阻攔在外。
呼呼~~~
狂風之中豐王衣衫獵獵,看着近在咫尺的韓嘗宮,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你在質問寡人?!」
氣息陡然回落,韓嘗宮恢復平靜:「就算是吧。」
「那便告訴你!」
豐王衣衫揚起,雙眸之中也似亮起光火,聲音卻極度漠然:
「弱者的意願從不會被人在意,無論是在大豐,金狼國,大炎,還是其他幾國,無論是在如今,還是過去,皆是如此.......」
「大豐十數萬萬子民,一一問過他們,你能辦的到嗎?」
最後,豐王語氣平緩下來:
「韓卿,一時之犧牲,換取永恆的太平,又有何不可?」
「永恆的太平.......」
韓嘗宮垂下眸子。
除卻天地本身,還有什麼是永恆?
日月尚有盈缺,山川都會改易,豐王有何把握?憑什麼如此自信?
「不錯,永恆的太平.......」
豐王淡淡一笑,看着韓嘗宮的眼神十分之真誠:
「大災大劫又如何,若此番功成,王朝覆滅,寡人反掌可重塑,未來,天下再無違逆之輩,世上再無禍國之武林,更無亂法之狂人。
一時之災痛,換未來萬萬年之太平,有何不可?如何不美?」
自古以來,縱使是王朝鼎盛之時,開國君王在世,也無法真正壓服天下,世家門閥,武林大派,是歷朝歷代無數君王心中的心腹大患,從來無法解決。
縱使王朝出現明君,能威壓一世,大不了也就蟄伏,過後還會冒出來。
始終無法真正的壓服武林。
便是因為神脈的存在。
神脈不但一人成軍,壽元還高達三百年,歷史上曾有君王成就神脈,但即便威壓三百年,天下仍舊沒有改變。
正因如此,大豐太祖才會封鎮龍王鎧。
就是要以天人神兵之力,鎮壓武林,威懾天下!
被徹底煉化的天人神兵,將會成為大豐代代相傳之神兵,而兵主卻非代代皆有,代代豐王執掌天下至強武力與最強國度。
必將為蒼茫大地之主,王令所至,莫敢不從!
「人活百年,神脈也只三百春秋,談何萬萬年?」
韓嘗宮卻不為所動。
他精通望氣術,固然無法在國運之下望豐王之氣,但自古國亡之君,從來不得好死,捲土重來,豈是易於?
一時之得失尚未保住,談何萬萬年,談何永恆?
「韓卿,你便不能再信寡人一回嗎?」
豐王聞言,面上浮現一抹淡淡的蕭索:「就如當年,寡人信你一般.......」
韓嘗宮有些動容,復又嘆道:
「王上只說當年,現下卻是不信韓嘗宮了吧......」
豐王默然。
觀景台上,一時陷入平靜。
遠處,玉天看着觀景台上的兩人,也是心驚肉跳。
他從未見過豐王對任何人有過如此寬容,韓嘗宮在豐王心中的地位,比他想像的還要高。
「罷了,罷了。」
沉默良久之後,豐王長嘆一聲,首先開口。
他看了一眼韓嘗宮,復又轉身看向夜色之中的豐都城:
「你卸任欽天監主,自去雲遊天下,也不枉你我君臣相交數十載.......」
「王上對臣起了殺心了?」
韓嘗宮捏着扶欄,神色平靜:
「可王上忘了,韓嘗宮是個怎樣的人.......韓嘗宮出身布衣,見多了世間疾苦,卻也不慕富貴榮華,自然,也無懼生死.......」
「你!」
豐王瞳孔一縮,心中升起不妙。
當即一手探出,便死死的扣住了韓嘗宮的肩膀:「你想做什麼?」
他對於韓嘗宮的了解很深,瞬間便察覺了不妙。
氣息勃發之下,彈指便控制住了韓嘗宮,卻也是因為韓嘗宮根本沒有一絲反抗的念頭。
「韓嘗宮豈是刺王殺駕之輩?」
任由豐王扣鎖住肩膀,束縛自身,韓嘗宮一指紅月之下如披紅衣的豐都城:
「王上既不在意這滿城軍民,那便散運歸民,保住大豐最後氣數吧!」
咔嚓!
豐王一下捏碎了韓嘗宮的肩骨,勃然色變之下。
便聽得一聲驚天動地的炸響之聲。
轟隆!
只見隨着韓嘗宮隨手一指,那夜幕之中的豐都城中便似是騰起千萬道氣息。
那或呈紅白,或是黃灰色的光芒或是彼此相連,或是獨自騰起。
霎時間而已,便似是照亮了天地!
豐王面色狂變,只見那道道光芒縱橫交織之間,似是形成了一張無比立體繁雜,似是將整個豐都城都包裹在內的巨大網絡!
自上而下俯瞰,直好似一隻揚天欲吼的巨龍之首!
然而,在觀景台下的諸多甲士的眼中,卻只見豐王陡然暴怒出手,一下捏碎了韓嘗宮的肩膀,掐住他的脖子,將其高高舉起。
神脈之身的韓嘗宮,竟是沒有絲毫反抗。
卻是完全看不到那縱橫交織在整個夜空之中的光芒。
倒是玉天,也是勃然色變,一下竄入觀景台之中。
「你要做什麼?!!」
豐王死死掐住韓嘗宮的脖頸,雄渾真罡似狼煙一般騰空百丈,攪動夜空之中的雲流。
他對於風水氣運並不精通,卻這一幕卻讓他感覺到了十分之不妙!
「咳咳......」
韓嘗宮呼吸不暢,發出斷斷續續的笑聲:
「王上,君臣一場,你能殺我,我卻不會傷你.......國運散之於城中諸多軍民,自此,城破人死則國破,城在人在則國在!
除非一城軍民盡數死絕,否則無人能斷我大豐氣運,縱然......
是你!」
「韓嘗宮!」
豐王雙眼頓時泛起一抹猩紅,前所未有的殺機一下充盈了他的心頭:
「阻止,阻止這一切!!!」
「咳咳......」
韓嘗宮仰頭看向那絢爛氣運網絡,面上泛起一絲微笑:
「來不及了......」
吼~~~
他的話音未落,便聽到一聲實質的龍吟之聲在豐王,以及整個豐都城所有神意強大到能夠感知氣運變化之人的心頭炸響!
只見那一道宏大的氣運龍首揚天咆哮間,似是吐出了什麼一樣。
下一瞬,那浩蕩如龍的國運氣流,為之逆流!
自王城,向着全城擴散!
「發生了什麼?天象氣機變化.......」
「難不成是神脈來襲?」
「氣機變化,那是.......國運?」
整個豐都城中,但凡能感受到氣機變化的高手,全都為之驚醒了。
「怎麼回事.......」
欽天監中,黃甫悚然驚醒。
一下躍出房間,攀上樓頂,仰天望去不由的神色狂變:
「氣運龍首?是誰,什麼人,竟然撼動了大豐國運???」
氣運虛無縹緲,非人力所能撼動擺佈,縱使你力能拔山,也絕不可能撼動氣運,因為人之氣運,好似命運,而國運,更好似一國之命!
「如此壯觀.......」
一處酒樓房檐之上,安奇生斜坐飲酒,見得漫天氣運交織的巨大龍首,也不由的讚嘆一聲:
「好一個韓嘗宮!」
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