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
安奇生眸光微微一閃。
木姥姥喃喃自語:「一千多年了,什麼時候才能等得到?小妖大限將至,無法完成您的囑託了」
莫名引導之下,過往之事在木姥姥的心頭閃過。
群山惡戰被降魔印從天而降重創奪魂延命修行中感到大限將至
一生種種悉數自腦海之中流淌而過,直至很多很多年前
很多很多年之前,那時的他還只是一株雜草,在幽冥之中靈智混沌,某一日,一位神人從天而降,盪起的氣浪壓倒了大片幽冥雜草。
那神人身形明滅不定,周身充斥着一股翻滾不定的恐怖氣機,似乎經歷大戰。
他落地之後,俯下身子將被風連根拔起的雜草拈起,輕輕一嘆:
「草木自來成靈最難,卻是我之過失了。罷了,遇到也是緣分,這幽冥大亂不是安生之地,我切送你去人間,為我等一個人,若那事成了,我許你陰司正神之職。
若不成,若不成,就讓這腐朽天地,也一併散去了罷」
說着,他眸光揚起。
回憶至此戛然而止。
「咦?」
安奇生眉頭一挑,畫面不是他切斷的,而是他感受到了強烈的反抗。
木姥姥的精神波動瞬間強烈到了極限,身體狂抖之下,竟是硬生生擺脫了安奇生的影響,猛然清醒過來:
「你!你!」
木姥姥身軀顫抖,雙眼赤紅,面色頓時變得猙獰。
但轉瞬又自平復下來,黯然失神。
他的身軀搖晃着,一絲絲肉眼不可見的靈機散逸開來,眸光之中的神意越發的黯淡,身軀也越發的蒼老,已經散發出年久失修的房屋之中的腐朽之味。
心情的劇烈波動,讓他消散的更快。
諸多畫面一一被安奇生捕捉,心中微微有些瞭然,複雜:
「那是,白無常?」
木姥姥本閉嘴不言,聽到這個名字身軀不由的一顫,忍不住開口糾正:「是七爺」
「白無常謝七爺」
安奇生看了一眼這頭木魅,眸光幽幽泛起漣漪,輕嘆一聲道:
「可惜,你快死了」
這頭木魅對白無常的敬畏之深無可形容,已經不能以敬畏,忠誠來形容了,幾乎是狂信徒對於神靈一般的虔誠。
一千多年,從一顆雜草成長為如今四境木魅,根本沒有出過安諾縣,甚至於絕大多數的時間,都作為一株草木隱匿在山林之中。
之所以到了最後要出去掠奪生魂,是因為他的大限已到。
為了繼續等候,完成白無常的囑託,他才不得不出山掠奪生魂,也正因如此,在降魔印一擊之下斷絕了他延續壽限的可能之後。
他才會如此瘋狂。
也正因此,他才能在觸及他最深層回憶之時,才能夠擺脫自己給予的影響。
「是啊,快死了」
木姥姥皺如樹皮的老臉上泛起一絲悲哀,不由的跪倒在地,重重的磕向大地,淚水一滴滴的流淌而出:
「七爺,七爺,小妖要死了,
只是沒能等到你要小妖等的人,小妖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啊」
回現的記憶讓他心神激盪,臨死前的種種讓他無法平靜。
一時間,他已經忘卻了其他。
身上越發腐朽,散逸的氣息越發的快了,九個響頭扣下,整個人的身軀已經腐朽的看不出絲毫的人樣。
那一滴滴淚水滴落之處,綠草成蔭,緩緩擴散四方,為這黑漆漆的山頭披上了一層綠衣。
精怪生於天地間,死後自然回歸於天地。
妖魂破碎,大限至。
無力回天。
點點晶瑩綠光飄蕩在天空之中,又自被風吹着如雨一般灑向四周群山,所落之處就有綠色隨之而生,此起彼伏。
生機在大戰之後,又自降臨在這處山脈廢墟之中。
只是,再想變成之前那般綠樹成蔭,草木旺盛之景,至少要數十年光陰了。
咔咔咔~
九個響頭磕罷,木姥姥的身軀已經消散近半,枯木也似的身體之上崩開一處處裂紋,看不出人樣的老臉上,已經失去了光輝。
他伸着已經化作枯木的手臂扎進大地,最後一刻,他只想回到曾經,自己無憂無慮的成長在幽冥之中的日子。
如果,能見七爺一面,該多好啊
可自己沒有完成他老人家的囑託
念頭至此也就徹底潰散開來,彌留的最後一瞬,他好似聽到了身後那白衣道人的輕輕嘆息聲:
「其實,你等到了。」
等到了?
是是他?
木姥姥顫抖剎那,最後一縷生機隨着一滴淚水滴落而徹底消散。
呼~
微風吹拂而來,掀起安奇生的道袍,也吹散了木姥姥化作齏粉的身軀。
齏粉之下,隱隱可見一株幽綠小草頑強的破土而出。
安奇生俯瞰夜幕之下漸有綠光的山林,微微自語:
「白無常謝七,呵,有趣了」
那位未見其人卻已經讓他如雷貫耳的白無常謝七爺,等的就是自己。
這一點沒有來由,安奇生心中卻有所明悟。
這方天地之中萬般氣機駁雜,推演算命之法極為難得正確結果,但他對於自身的掌控已經不局限於肉身,氣運,氣機,乃至於冥冥之中他人的善惡殺意,謀算,
都隱隱能被他心中高懸的明鏡映徹出來。
安奇生微微閉目間,似乎耳畔真實的出現了那一道千百年前的嘆息聲:
「若不成,若不成,就讓這腐朽天地,也一併散去了罷」
他想要告訴自己什麼?
他又憑什麼認為自己會來?
那事,指的又是什麼?
幽冥府君祭?
心中諸般念頭浮現又自斬滅,安奇生長身而起,接住帶着呼呼風聲奔跑而來的黃狗,踏步下了這座荒山。
人有千般情緒萬般念頭,好奇是人之天性,安奇生不曾有過斬滅自身雜念的想法,但他心如明鏡高懸,自有規矩在,任何雜念都無法影響他的行事。
白無常謝七,幽冥府君祭,道一圖碎片,乃至於整個皇天界,他心中都有極大的好奇。
只是,什麼時候做什麼時候的事情,他很清楚。
呼!
隨風而停,狐道人緩緩吐出一口長氣,身上冷汗打濕了皮毛,整個人都有些明滅不定,精神大起大落都有些撐不住幻術了。
啪嗒~
隨着他停步,一隻只小紅狐跌落了下來,啾啾的叫着,有抱着他的腿撒嬌的,有爬到他身上的,圍着他轉圈的,還有一溜煙向着遠處跑的。
「我的小祖宗耶,今天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你還敢亂跑?」
狐道人一招手,提住了最調皮的那隻小紅狐的頂瓜皮。
後者吐着舌頭一動不動裝死。
「你啊。」
狐道人無奈的嘆了口氣。
野獸生出靈慧也頗為不易,即便他已成妖,他的後輩也不一定能生出靈慧來,這幾隻小紅狐已經是他後輩中少有幾個生出靈智的了。
只是,這太難了。
除非離開大青,否則這四海八荒都是人族為尊,只是,大青之外的皇天十戾統轄之地,殘酷遠超大青千百倍。
是真正千萬生靈俸給一人,無論人還是要,乃至於鬼怪魔頭,其存在的唯一意義。
就是皇天十戾需要他們存在。
他哪裏敢去?
不止是他,所有妖鬼也都是一般模樣。
「此地不宜久留了。」
狐道人掃了一眼幾隻小狐狸:「去,將所有的經書都帶上,咱們,搬家!」
「老祖宗!我們快跑吧,這裏這麼危險,還帶着那些又厚又大的破東西有什麼用?」
被提着頂瓜皮的小紅狐脆生生的開口:
「咱們這就跑路吧!」
「跑你個鬼!」
狐道人恨鐵不成鋼,重重的敲了小狐狸一記,才氣哼哼的看向其他小狐狸。
呀!
其他小狐狸一鬨而散,跑向不遠處空蕩蕩的焦源寺廢墟。
看着殘垣斷壁的焦源寺,回想起那深山修行着就被一記降魔印打的差點死去的木姥姥,狐道人深深嘆息:
「天下之大,又有何處是我等安身之地」
天地之間,非是人類,妖,鬼,魔,怪,也都活的艱難。
縱使皇天十戾這個級別的蓋世大妖,都會遭遇橫空出世的幽冥府君,幽冥府君這樣的無敵人物,都會遭遇『天譴』。
這世上,這天下,誰又能獲得快活,誰能得自在?
轉念動,他就聽到院內傳來一聲驚呼。
「嗯?!」
狐道人面色一變,一個起躍已經划過百丈竄入焦源寺廢墟之中。
他還未落地,就看到一群小紅狐『嘰嘰喳喳』的圍着一頭小奶狗的叫着,似乎沒有什麼危險,這才鬆了口氣。
但不等他這口氣徹底送下來,他一顆沒放下心多久的心,就又提了起來。
只見廢墟正中,一口枯井邊緣處,正站着一個背對他而立的白衣道人。
道人不高不低,在他感應之中卻好巍峨神山,自己就好似一隻小螞蟻,不由的戰戰兢兢。
這道人,分明就是之前的白衣道人。
他心中膽寒,僵立原地不敢動。
安奇生卻沒有理會狐道人的意思,側耳傾聽着井中動靜。
他向井裏丟了一塊石頭,而直到此時,還未聽到石頭落地聲。
這似乎是一口無底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