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思索了下,暗暗做了決定,就道「外間正在下雨,莒縣雖挨着濟南府城不遠,但也有七八十里,今日天色不早,不如明天一早,我再前去吧。」
此刻,已是傍晚,天色昏沉沉,確是難以成行。
見徐行答應,吳康心中大喜,千恩萬謝道「謝過徐公子,定不讓公子白跑一趟。」
聽這話,徐行皺了皺眉,吳康此人不愧是商賈之子,動輒言利,不過也沒再說什麼。
既然幾人說定,吳康也無心多留,就告辭離去了。
孔雪笠臨行前,倒是對徐行再次拱手道「慎之兄,待徐兄回返,我再登門拜訪。」
「孔兄客氣了。」徐行神色淡淡,言談應對着,他似是想起來此人是誰了,孔聖后裔,《嬌娜》中的孔雪笠。
聽青鳳說起過,嬌娜似是她的表姐?
孔雪笠離去後,門口處,撐着雨傘的黃楨,就是致歉道「這次冒昧相擾慎之賢弟,還請慎之原諒愚兄一二。」
「黃兄言重了,我既學了一些微末道術,若真的能幫助那王子服一家解惑,也算是一樁功德,我又怎麼會怪你呢。」徐行微微一笑,道「只是之前,並非是我有意隱瞞。」
黃楨連道不敢,這才忐忑不安地離去了。
已然轉得稀疏的雨絲中,徐行輕輕嘆了一口氣,這時一把油紙傘蔭蔽了頭上天空,將濛濛雨霧,隔絕成一方窄窄天地。
「公子可是煩憂不得清淨?」絳雪一身紅裙,玉容肌膚瑩澈,氣質清冷如霜雪。
徐行搖了搖頭,道「非是此事,只是不知玄淵觀中出了何等事情,心頭有些憂切。」
不過,這些都可以留待明日去問。
絳雪抿了抿唇,端色道「公子,我卻是知道。」
「呃?」徐行神情詫異,「那你說說玄淵觀中道士為何連一個有道行的弟子,都派不出了呢?」
絳雪一時沒有回答,而是徐徐道「公子知道,我是耐冬精魄所化,草木生靈,皆為耳目。」
說到此處,頓住就看徐行臉色,徐行果有些錯愕,才又續道「玄淵觀有道行的弟子,今早已盡數趕往嶗山山門了,聽着兩個弟子私下議論,是嶗山掌教道滅了。」
「這……」徐行悚然而驚,嶗山掌教,一方天仙巨擘,丘道人隕落了?怎麼會?
「此事來得急,嶗山好像也是措手不及。」絳雪輕聲說道。
徐行神情默然,過了許久,才消化了這消息,看着遠處煙雨濛濛的山林,嘆道「天下自此多事了。」
就不知李道長知道此事沒有?
李伯言自是第一時間知道此事,不僅知道,還從陸判轉述的元武帝君之言中得知了兇手是誰!符陽劍宗,東海散仙!
嶗山·上清宮
宮殿之內,氣氛肅穆,二三十餘位身穿黑衣道袍的金丹真人,臉色沉沉,一言不發。
上首處,紫陽祖師孫玄清神像之下,一排七個蒲團依次而列,鞏道人、單道人都坐在蒲團上,此外還有餘、張、林、許四位元神真君,或面色肅然,或神情悲戚,或呆滯如枯木。
余道人年歲為諸道之長,修為精深莫測,這時就睜開耷拉着的眼皮,沉聲說道「掌教師兄道隕,確已查明是符陽所為,符陽劍宗勾結海外散仙,倒行逆施,又謀害了掌教,是可忍,孰不可忍!」
張道人聞言輕咳了一聲,道「余師兄,這些幾位師弟已知道了,眼下當務之急應是推選新掌教,執掌紫陽飛龍尺、玄微清淨拂塵、六合離火鏡三寶。」
單道人冷哼一聲,「你我要如何推選?」
林道人愁眉不展,心思似乎有些焦躁,鬱郁道「我等師兄弟都是陰神道行,修為仿若,若有陽神道行,也不需如此了,要不余師兄,您眾望所歸,又是唯一的陽神道行……」
再這樣拖延不決,他那爐元一九竅小還丹,可就煉不成了,這是重塑根基的靈丹,搜羅天才地寶煉製,需要他時時照看火候。
余道人淡淡道「嶗山有祖師之命,可一不可二,貧道緣淺福薄,林師弟莫要再做此妄語。」
鞏道人目光幽幽,突然冷不防道「無論哪位師兄或師弟有幸執掌紫陽飛龍尺,掌教師兄的仇,都不得不報!」
此言一出,幾位真君都是沉默,張道人目光微沉,不滿地看了鞏道人一眼。
「許師弟怎麼看?」余道人面容蒼老,沉吟說着,突然看向張道人一旁,正盤膝端坐着,一副老神在在模樣的許游真君,這一位元神真君四十餘歲模樣,容貌俊朗、面如白玉,頜下蓄着豐秀鬍鬚,聞聽此言,就睜開一直垂着的眼眸,頓時有湛然神光流瀉「還是等李師弟回來再說吧。」
張道人挑了挑眉,心中不滿按捺不住,道「掌教師兄因着李師弟所累,這才……」
「張師弟,慎言。」許游神色淡淡撇了一眼張道人,如鍾罄清越的聲音,沉靜中帶着不可違逆之意。
張道人長舒一口濁氣,不敢多言,心中卻不知道許游師兄到底打的什麼主意,之前明明商議好的。
余道人這才鬆了松袖中的拂塵,蒼老眼皮耷拉着,緩緩說道「是應該等等李師弟。」
就在這時,一道激昂聲音自道宮內響起,不知何時,道宮中虛空氣息四下波動,敬陪末座的蒲團之上,驟然現出一道昂藏挺拔身形,正是李伯言。
「幾位師兄,李伯言回來了。」李伯言目光沉毅,不見昔日邋遢,臉色陰沉似鐵,但周身恍若蒙在虛空中。
幾道都是大驚,許游眸光閃爍,一絲嫉恨光芒未等射出,就垂下眸子,不再多看,心中卻是起了滔天巨浪。
余道人蒼老眼皮跳了跳,顫聲問道「李師弟,你凝就陽神了?」
「今日方知掌教師兄一番苦心栽培!」李伯言輕嘆一句,心思五味雜陳,掌教師兄讓自己離開嶗山,到市井紅塵打滾兒,又讓代理陰司閻羅,原是早就存着造就之意。
林道人聞言,就喜形於色,長舒了一口氣,心道,自己那一爐丹藥,終於保住了,昔年凝鍊靈竅時,差了二十八之數,希望這次都凝練一些。
余道人見此,就站了起來,環顧周方,緩緩道「既然李師弟已踏入陽神境界,掌教之位自然當仁不讓,誰還有異議?」
張道人正要說話,正對上余道人一雙幽幽如水目光注視,竟不敢抬頭而視。
「貧道有異議。」許游突然微微抬頭,說道。
「哦?」余道人微微一笑,語似隨意道「許師弟,在座都是師兄弟,但言無妨。」
「李師弟此人剛介有聲,身正道直,故而得掌教師兄推崇,貧道也很是服氣,」說到此處,許游神情微微異樣,繼續說道「但嶗山眼下風雨飄搖,需要的是如丘師兄那樣縱橫捭闔的掌教,而不是憤世嫉俗的李師弟,而且李師弟和昆虛棄徒蘇蟬弟子有着交遊,此事,必將惹怒昆虛,懇請諸位師兄弟三思。」
許游一口氣說完,就再次垂眸不言。
殿中頓時一寂,二三十位金丹真人只是以目光對視,卻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在這樣沉默氣氛中,余道人朗聲而笑,一錘定音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許師弟多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