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突然冒出的多管閒事者讓楊嘯暗暗吃了一驚。
他沒想到,自己與深田喜子的低聲對話竟然會被旁人偷聽,他更沒想到,偷聽者竟然還一眼就識破了喜子的日本人身份。
這其實是正常的,在剛才楊嘯和深田喜子的對話中,他為了向深田喜子解釋清楚四大名著的來頭,不得不在其中摻雜了幾個日文單詞,而深田喜子那蹩腳的中文,確實也很容易被有心之人聽出問題。
說起來,這還真怪不了別人。
不過識破就識破了吧,楊嘯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的。
在天津的日本人本來就不少,出入一家書店也算不上什麼了不得的事。
而且,楊嘯看這位多管閒事者一副儒雅的學者模樣,心裏也很難生出反感之心。
打小時候起,他就敬仰有學問的人。
「那依您看,該給她讀什麼書呢?」
楊嘯即刻就虛心請教起來。
「你稍等。」
中年學者招呼了一聲,轉身就在書架上找了起來,很快,幾本書就出現在了他手中。
「這一本,是章太炎所整理注釋的《三字經注釋版》,三字經中的每一句話,書中都有通俗易懂的白話文解釋,很適合古文基礎薄弱的人看。」
第一本書遞到了楊嘯手中。
「這一本,是東京出版的《千字文解釋》,千字文中的每一句,書中都用日文做了詳細的解釋,挺適合這位姑娘看。」
第二本書又遞給了楊嘯。
「這一本,是吳一峰所整理的《千字文注釋》,與上一本不同的是,這本書的注釋也是中文的,這位姑娘如果想把中文學更好的話,這一本也是不錯的選擇。」
第三本書又遞了過來。
「這一本是《幼學瓊林》,也是帶白話注釋的,不過這本相對要難一點,這姑娘可以最後再看。」
最後一本書也交到了楊嘯手中。
這一幕,也就是發生在幾分鐘之內的事情,看得出來,中年學者對這些書相當熟悉。
楊嘯也不得不承認,從學習中文的角度來說,中年學者所推薦的這幾本書,確實比他所選的四大名著更要適合深田喜子。
楊嘯聽說,《三字經》、《千字文》、《幼學瓊林》這三本書,是屬於國學啟蒙教材中的經典,在古代屬於幼童啟蒙學習的必學內容。
很可惜,他開始上學時已經沒了這方面的內容,而是上了民國統一的國文課程。
「謝謝先生。」
深田喜子先鞠了個躬,用蹩腳的中文先向中年學者表示了感謝。
楊嘯的風頭就這麼被搶了。
不過楊嘯倒不在意這個,他還巴不得有人能幫他這個忙,而且,他自己也還想請教請教這位先生。
「謝謝先生,請問先生怎麼稱呼?」
楊嘯很有禮貌地問道。
「我姓李,李廣文。」
中年學者的回答很簡潔。
「請問有什麼書可以推薦給我看嗎?」
這正是楊嘯想向李先生請教的問題。
對他來說,幫深田喜子選幾本書還能馬馬虎虎應付,可輪到幫自己選書時,他卻一籌莫展了。
他心中有疑惑,但卻不知什麼樣的書可以幫他釋疑。
而在他看來,這位李先生似乎對這裏的書非常熟悉,說不定就可以幫到他。
「方便告訴我,你是做什麼的嗎?」
讓楊嘯驚訝的是,李廣文竟然提出了如此奇怪的一個問題。
請求推薦幾本書而且,用得着問自己是幹什麼的嗎?
這個問題真的把楊嘯給難住了。
跟李廣文說自己是軍統特務,現在正在當臥底,正全力打入日本人內部?
這是不可能的。
軍統身份絕對是不能提的,跟日本人合作的事也不能隨便說,否則很有可能會引起這種學者的反感。
要不,跟他說自己是開賭場的,還是青幫成員,日後將成為天津的賭王或者是毒王?
面對這樣的文化人,楊嘯有點羞於啟齒自己現在的身份。
無奈之下,他只好回道:「我在日租界的一家公司上班,當個小雇員。」
還好,李廣文並沒有在他身份問題上做過多糾纏,而是又問道:「那你讀書想達到什麼目的?」
這個問題也把楊嘯給難住了。
他之所以來找書看,是因為他對煙土生意有看法,而在現有的情況下,沒人可以幫他釋疑,所以他只能來書中找答案。
可這事又該怎麼說呢?
難不成楊嘯隨便碰到一個陌生人,就跟他提煙土生意的事?
不合適。
想了想,他說道:「有沒有什麼書,可以幫我更好地看懂這個世界,看懂這個社會,看懂社會上各種形形色色的人?」
無奈之下,楊嘯只好再一次採用模糊的說法。
在他看來,自己之所以迷惑,是因為自己對這個世界,對這個社會,對這個社會的人懂得不夠多,因此有些事情難以看透。
這個說法確實有點模糊,在楊嘯看來,這個問題可能會難倒眼前的這位李先生。
可讓他驚訝的是,李先生立即就說道:「讀史使人明智,讀詩使人聰慧,演算使人精密,哲理使人深刻,道德使人有修養,邏輯修辭使人善辯。」
這是一句很有哲理的話,楊嘯需要花點時間才領悟其中的意思。
就在他琢磨時,李先生又開口了,問道:「知道這是誰說的嗎?」
楊嘯搖了搖頭。
李先生立即說道:「這是十七世紀英國唯物主義哲學家、思想家弗朗西斯·培根在他的作品《培根隨筆》中《論讀書》中的一段話。」
楊嘯能聽得出來,這位李先生確實是一位很有學問之人,如此有哲理的話他能張口就來,不僅能張口就來,還能記得作者、出處,這真的很了不得。
他感覺自己真的是問對人了。
他立即就問道:「您的意思是說,我應該讀史、讀哲學?」
「小哥聰慧。」
李先生回了這麼一句,算是認可了楊嘯的回答。
楊嘯立即就問道:「能具體推薦幾本關於這方面的書嗎?」
不管是歷史還是哲學,這兩個類別的書實在是太多太多,楊嘯一時也不知那些書適合自己,於是只好繼續請教李先生。
李先生卻回道:「你心中有惑,如果不把你心中的疑惑問清楚,我也不好冒然向你推薦書。不如這樣,我們先找個地方喝杯茶,好好聊聊再談此事如何?」
楊嘯立即就愣住了。
他心想,自己和這位李先生不過是萍水相逢而已,也只不過是請他推薦幾本書而已,用得着如此慎重其事地找個地方喝茶深聊嗎?
這位多管閒事的李先生未免也熱情過度了一點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
出於職業習慣,楊嘯的警惕心立即又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