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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在他臉上一閃而過的黯然與失望已經不見了,眼前的這位大將軍,再次恢復了他溫雅如蘭風又隱帶血煞撻伐的氣勢。
遲靜姝默了默,說道,「將軍為何非要對小女這般……」
糾纏不放。
蘇離聽出她的意思,笑了笑,說道,「我不想再瞧見你哭。」
「!!」
遲靜姝眸底一震!
身後的翠蓮也露出驚詫的神情。
蘇離卻又說道,「且,蕭墨白這人,心機深沉何等。雖身為皇子,可這麼多年來,真正見過他的人,卻並無幾何。如今陡然出頭,只怕圖謀不純。我不想你危難,也不想你為難,便只好自己再奮力一博了。」
言下之意,你不肯輕易敞開心門,那就只有靠我自己一遍遍努力地去敲開你那冰霜三尺的心了。
遲靜姝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收緊。
她緩緩抬眸,再次看向蘇離。
蘇離朝她溫潤一笑。
正好此時有風從長廊那邊吹來。
拂動他長衫微盪,水紋般徐徐散開。
人如空谷,當真公子無雙。
遲靜姝猛地轉開視線,淡淡道,「蘇將軍若真想如此,小女也攔不住。」
蘇離眼神一亮,隨即笑開,朝遲靜姝看去,「還請九小姐說的明白些,這筆交易,你具體,是想要什麼。」
遲靜姝笑了笑,「蘇將軍不是聽到小女與文王殿下的話了麼?還不知小女想要什麼嗎?」
蘇離卻不焦急,只是溫柔地看向她,輕笑,「你真是……你騙得過文王,卻騙不了我的。」
遲靜姝眉頭一挑,朝他看去。
蘇離笑道,「看似你答應跟文王做了一筆不得了的交易。可實際……你卻是什麼也沒與他說。」
遲靜姝嘴角微微翹起,卻依舊沒開口。
蘇離又道,「你想利用這個交易,挑撥文王做些什麼?他慣來隱在幕後,如此一來,便再藏不住身影,慢慢暴露在眾人視線下,便會引來更多的關注。危機四伏,困難重重,到時再要來糾纏你,也是不得抽身,是不是?」
遲靜姝的眼瞼微微一動,帶着那長如鴉翅的睫毛,都輕輕扇動起來。
她再次轉眸看向蘇離,眸光安靜,並無聲息。
蘇離看着她這副樣子,便知自己已經猜中了。
清淺一笑,道,「既如此,我便先安排些人,叫文王與明王都暫時顧不上你,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如何?」
遲靜姝笑了笑,「蘇將軍真要如此幫小女麼?您這樣費心,小女……也不一定領情的。」
蘇離笑得靜然,「我不過是為了自己罷了,只要你開心。」
遲靜姝抬頭看着他。
片刻後,婉婉一笑,轉開視線,看向長廊側面的花園風光。
蘇離又道,「你的院子已經有人收拾過了,你先去用了午食,再歇息片刻。下午,還要費神,且小心身子。」
遲靜姝這回倒是客客氣氣地跟他行了一禮,「多謝將軍。小女先行告退。」
說完,翠蓮上前,扶住她的手,慢步朝前走去。
走了幾步,忽聽蘇離在後頭問:「你跟太子……確實不識麼?」
遲靜姝腳下略停,隨即又朝前走去。
不過一會兒,再次聽到蘇離的聲音遠遠傳來,「我會派人去尋雪上仙的解藥,你莫要害怕。」
翠蓮扶着遲靜姝的手,抬頭朝她看了看。
就見遲靜姝的臉上不見一絲波瀾。
她張了張口,回頭,就看蘇離還站在那裏,朝這邊望來。
直到兩人轉過走廊的拐角,才不見了人。
她又朝遲靜姝看去,輕聲道,「小姐……蘇將軍對您……」
話沒說完,遲靜姝輕笑,「不過就是利用罷了。」
翠蓮眼睛一瞪,隨後又輕輕皺眉,小聲道,「可奴婢瞧着他,不像文王那般明顯利用,而似乎是有真心的樣子。」
沒說完,就見遲靜姝搖了搖頭。
她不解。
遲靜姝已然淡聲道,「你都瞧出來了,文王是明顯意有所圖,連明王都是顯而易見地別有所謀,可就只有他,瞧不出到底想要什麼。」
翠蓮想了想,「小姐的意思是……」
「這世上,唯有真心一事,最可笑荒唐。」
遲靜姝的聲音里,透着徹骨的冷。
翠蓮驚訝地看向這個不過才十二歲的小女孩。
這樣的話,如何能從這麼一個年級的女娃娃口中說出來?
且說這話時的眼神,好似經歷過無窮的失望情傷,黯然黑暗,歷盡滄桑,遍體鱗傷。
她張了張口。
遲靜姝已經繼續說道,「蘇離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他真正想要的什麼。所說的,都只是圖謀我這一個人。可……」
遲靜姝譏諷一笑,「我這麼個人,有什麼好圖謀的?」
「他就不能是真心歡喜小姐麼?」
翠蓮下意識開口。
卻又引來遲靜姝的一瞥。
翠蓮趕緊低下眼。
遲靜姝笑了一聲,搖了搖頭,「他是什麼人,什麼地位?我又是什麼身份,什麼樣的人?」
「一見鍾情?還是痴心忠意?」遲靜姝慢慢地說道,「你想想,可能麼?」
前世那些年給她的最刻骨的教訓就是——高高在上的權貴之人,俯瞰螻蟻時,心頭能偶然浮現的,不過是憐憫或可笑罷了。
情愛?
簡直荒謬!
翠蓮聽着她的話,忽而浮起一絲心疼。
這樣的小姐,就像活在一個被荊棘倒刺包裹的牢籠里,讓人用假意假情滿口的虛言謊話欺騙包繞,掙不開,只能做戲享受。
可藏不了的,卻是那華麗言笑下,被尖刺戳破肌膚,不斷流淌在腳底的鮮紅之血啊!
多痛,多痛呀!
她又往遲靜姝跟前湊近了幾分,柔聲道,「小姐,那您先前答應文王的那個事,確實如蘇將軍所說,不是真心要嫁給文王的?」
不想,話剛說完,遲靜姝卻突然站住了腳。
「小姐,怎麼了?」
可遲靜姝卻沒開口。
她看着前方光潔的地面,一顆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蘇離確實比她預料中的更了解自己。
他說自己是故意挑撥文王去露頭出面,好不再隱身做背後之人,她的確有這目的。
一方面,讓蕭墨白被更多的勢力和目光注意到,將要面對的險境設計也更多,這樣來糾纏自己的機會就更少。
而其實,先前她自己都沒注意到的。
她之所以不惜以色相一生的事來蠱惑蕭墨白,是因為……
她想,想……想讓蕭厲珏,看到蕭墨白。
蕭墨白一旦有所動作,那麼身為太子的他,就不可能察覺不到。
如此一來,他就能注意到,有這麼個人,躲在暗中,窮盡手段地算計他、陷害他。
設計他,想要他的命……
可念頭一轉。
又想到溫泉山莊那夜,那人殘忍而冰冷的笑。
那針扎的疼痛,密密麻麻地遍佈全身時,她的毫無反抗,與受盡桎梏時的絕望……
遲靜姝猛地攥緊指尖,再次朝前走去。
翠蓮不防,連忙跟上,「小姐,可是奴婢說錯什麼話了麼?」
遲靜姝搖了搖頭,說道,「你沒說錯,我答應文王,確實另有安排。」
翠蓮看她,卻沒聽她繼續說下去,轉而道,「你去讓老丁到憶棠園來一趟。」
……
半個時辰後。
老丁在憶棠園的廊下弓着身,將打探到的消息,一一細說給了遲靜姝。
「……蘇將軍與明王殿下為此,在金鑾殿前差點大打出手的事,已是傳遍了整個京城。如今,上到朝堂宮廷,下到街頭小巷,人人都議論……」
老丁頓了下,朝半開的窗戶里瞄了一眼,又道,「議論,遲府有個美若天仙的女兒,引得堂堂大將軍和王爺,大相出手。」
憶棠園內,無人再說話。
一片悠然的寂靜之中,有蟬鳴響起,愈發顯得院內燥熱又沉默。
老丁低着頭,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滴落。
忽而窗戶里,傳來『咯噔』一聲瓷器輕響。
隨即,遲靜姝那熟悉的綿軟的聲音響起,「他們這一個個的,都把我當什麼東西了?」
似是笑着的,可那語氣里的森意,卻叫老丁後背一寒。
他把頭低得更低了。
屋內,翠蓮皺眉,也是不滿地說道,「蘇將軍竟然如此不顧小姐的名聲!竟叫小姐成了滿京城議論的話柄,簡直可惡!」
老丁何嘗不是這麼想的。
他站在窗外,也道,「外頭如何議論,倒是也不必理會。只是如今老爺因着這事,對小姐,很是重視。在您回府前,還特意整飭了下人,要他們盡心伺候。」
他還不知,小四子已經先到遲靜姝跟前來過了。
翠蓮在屋裏,看到遲靜姝瞭然的神色,忽地反應過來,「小姐莫不是……早猜到了?」
老丁不解——猜到什麼?
屋裏卻沒傳來聲響。
遲靜姝單手摸了摸蓋碗的邊緣,眸光冷凝。
她在聽到遲妙棉與遲敏敏的話時,再想起蕭雲和的反應時,其實已隱約猜到了八分。
後來才會有她對蕭墨白與蘇離的那番虛與委蛇。
如今老丁來報的事,果然與她所料不差。
只是沒想到的是,蘇離與與蕭雲和,竟然會將事情鬧到如此地步!
還說什麼真心真意!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