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午後的小雨清冷。李教諭的公房中炭火溫暖,寂靜無聲。
沉默良久之後,李教諭長長的嘆口氣,坐回到榻椅中,說道:「子尚,你在外面不能這麼說。」
他是個讀書人。讀書人有讀書人的風骨。平心而論,張昭在這件事的處理上沒有逾規。他亦相信張昭的說法,但是這種說辭能在何提學、胡府尹那裏過關嗎?
答案是不能!
有句話叫做「論跡不論心」。不管張昭是怎麼想的,是錦衣衛把人帶走且拷打的吧?劉大戶的土地是張昭佔去了吧?事實俱在!張昭的說法看起來就像狡辯。
張昭心裏卻是鬆口氣。他為何視李教諭這條線為依仗?是因為李教諭人品過硬。當即,再躬身心裏,感激的道:「學生謝先生理解。此時因我而起,自然由我去解決。只是,希望先生能助我,不要讓有些人顛倒黑白。」
當日,錦衣衛的兩個校尉當着眾人的面,將劉大戶、方貫帶走。青龍鄉震動,輿論對他就很不利。他平息了輿論。現在,這件舊賬又被翻出來!
然而,只要是規則之內的爭鬥,他怕什麼?怕就怕幕後者用盤外招。縱觀明朝的歷史,這種事可不少。
李教諭詫異的看着張昭。這樣的局面還能扭轉?說道:「我等會回去和族兄,也就是李閣老說明此事。明日必定會有御史在場。不會叫你被誣陷。但是,子尚這事你如何自證清白?」
對張昭的前途,他還是很關切的。無關個人的利益,而是為國選材!能夠說出「平北虜三策」、能說出「戰爭是政治的延續」,能說出「戰略三階段」的讀書人,難道不是棟樑之才?
張昭道:「都是些技術手段,恐污先生之耳。請先生放心,我不會有事。這個生員功名,誰都奪不走!」
李教諭目視張昭。看着這個學生,有種看到得意門生李幽的感覺。都是一般的機敏多智。但細看來又有些不同。若是子遠怕是不會在他面前這般坦蕩。
若張昭能躲過此次暗箭,其成就恐怕不是子遠所能比擬的。
「行,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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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昭和李教諭說話時,何提學正在讓心腹幕僚行文府衙,準備明日聯合審案,此時余冠、劉、王二同學正走出府學,坐上張管事派來的馬車中。
一場「風暴」就這麼席捲整個京城!
如果說,上午時余冠當眾攔截新科秀才們遊街隊伍是整起「風暴」的第一階段。那麼此時就是進入第二階段。大批與之相關的人正在密切關注着此事。
按照常理來說,就算張昭是生員,他做錯事搞的聲名狼藉又如何?京中大佬們誰管他?
但是,事情的不同尋常之處也就在張昭身上。九月底,張昭和太子朱厚照在青龍鎮中相遇,當場敘述的預備役制度,已經引起明朝中樞的關注!
說的更透徹點,張昭現在在京城中並不是路人甲、路人乙,而是一顆備受關注的「新星」!不僅僅是他的「提議」,還因為太子對他的興趣。
一國之太子,且必定是日後的皇位的繼承者,對張昭發出邀請:參贊軍務,對於一個十七歲的青年來說,這難道還不夠耀眼嗎?非常的引人注目啊!
只是,政治上的事情不像現代社會的追星那樣會明確的表現出來。而是在暗中。
在此時,京中不知道多少文官重臣,武將勛貴、太監大檔在留意着順天府學裏的動靜!弘治皇帝前段時間讓錦衣衛指揮使牟斌查查張昭的底細,此刻他一樣在關注。
長寧伯府,壽寧侯府…等等。
對於這一切,張昭並不知道,在「搞定」李教諭之後,他從府學正中區域的明倫堂院落走出來,在儀門處和焦急的等候着的張泰平匯合。
見張昭出來,張泰平忙撐着傘迎上來,問道:「少爺…,情況如何?」
張昭表情平靜,讓人看不出他內心的情緒,道:「走吧,我們回小安鎮。」今日他必須回去。肯定會有訪客。而他也需要派人會南口村,和丁管事約定說辭。
「哦,好,好。」張泰平心中慌亂,跟在張昭身後。今天他在京中和小安鎮跑個來回,各路消息早就聽到。李幽李相公還找他問情況。聽起來,少爺似乎要完蛋。
主僕兩人剛出府學門口,一輛馬車停在張昭面前。車簾掀起,露出一張中年男子的臉,胖胖的,骨架很大,約三十多歲,目光陰沉。穿着暗青色的長衫。
正是張管事。
張管事輕輕的一笑,至於在外人眼中這笑容是何形象他就不管了,「張昭,我們壽寧侯府看上你的二鍋頭生意。試相點的,現在上車和我談談,把生意交出來。否則,明日府衙會審的後果,你承擔不起!」
張昭同樣報以微笑。
這倒不是什麼裝逼,而是心情好!他還在揣測幕後黑手是誰。他對弘治年間的權貴、大佬們實在不熟悉。想當年徐階徐大佬家中有土地兩三萬畝。要奪他生意的,各種可能都有。
然而,誰曾想到,剛走出府學,「大禮包」就從天而將!
他真不知道是該說壽寧侯府行事肆無忌憚,還是該說此人智商不在線。
「那倒不必,貴府有什麼招數,明日可以盡數用出來。」
張昭很理智。但是壽寧侯府明顯是要把他往死里整,這是退無可退的!再者,泥人也有幾分火氣!我埋頭發展,你卻來搞我?我為何要忍氣吞聲?
張管事認真的看了看張昭,他原本是想省點事,張昭若是識趣,那就兩全其美。侯爺還有個計劃的!但張昭這個答覆讓他很不高興啊!微微一笑,點點頭,「很好。」放下車簾。
隨後,馬車消失在冬日的小雨中。
張泰平看着馬車消失,目光再落在張昭身上,結結巴巴的道:「壽寧侯府?」
壽寧侯府在京師左近,大名鼎鼎。當然,這是惡名!其人囂張到什麼程度呢?殺人都是小事。張泰平跟着張昭當隨從,這些典故都是聽過的。
此時,小黑胖子只覺得小雨有入骨的冰冷。
「走吧!」張昭收回目光。壽寧侯府,嘴角露出一抹譏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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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學教諭李相鐸,字彥聲,李文正公(東陽)族弟也。時張公(昭)以布衣之身獻言東宮,定九邊之策,名動京師。小人不滿。壽寧侯因勢而污張公。相鐸慨然曰:『張子尚,王佐之才也。豈可令勛戚辱之。』遂告於文正公。時人稱其德。」
————《正德風雲志》,王世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