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學明坐在陳陽身旁,沒一會兒,幾碗面就端上來了。讀書都 m.dushudu.com
陳陽埋頭吃麵,宋學明看着對面的宋靜微,幾次張口,嗓子眼都發不出聲音。
「餓了吧?趕緊吃。」
「滷汁少不少?我去讓老李再加點?」
宋靜微夾着鴨子的手有點顫。
「不少。」
宋學明抿着嘴,抓起筷子,埋頭吃麵。
不去管麵湯燙嘴,大口大口的吃着,每次眨眼都有眼淚打在麵湯里。
吃完了面,他們從麵館出來。
陳陽扶着他,宋學明跟在後面,低着頭,一言不發。
「我去打車。」陳陽道。
宋靜微抓着他的手:「不是很遠,走回去吧,這條路很久沒走過了。」
「好。」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生前的矛盾也好,恩怨也好,陳陽也不多想了,就算是陪他走完最後一段路吧。
「法明啊,你走近些。」
「爸。」
「這幾天吃了不少苦吧?」宋靜微唉了一聲,點着頭道:「總歸是年輕,年輕呢,不怕犯錯,就怕錯了不改。」
「我改,以後你說什麼,我都聽你的,我知道錯了。」
宋學明語氣哽咽,他不敢問太多。
哪怕他猜到了,但是他不敢問。
他希望宋靜微只是生病了。
「以後…怕是沒有以後了。」
宋靜微搖搖頭:「等我走了,清風觀就得靠你了,知道嗎?」
「聽爸的話,還是繼續做道士,以後遇見喜歡的人,大膽的去追,做道士,也不是不能結婚生子,不衝突的,真的不衝突。」
「你師祖把道觀留給我,我現在把道觀傳給你,有道觀在,有住持的身份在,這就是一個安身立命的本錢。」
「作奸犯科的事情不要再做,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你逃得了法律,逃得了內心的譴責嗎?逃得了因果報應嗎?」
「這次的事情,爸幫你擔下了,有什麼冤孽債,也都由我擔了。你要好好的,你一定要好好的。」
一路走着,回到道觀,已經是十一點鐘。
法明眼睛哭腫了,他什麼都沒問,宋靜微囑託後事的語氣,他哪裏還能不明白。
「法明,去讓號房的執事通知下去,讓他們都來祖師殿。」
「爸……」
「入道觀,入道門,儀式不能缺,祖師會生氣的。」
「知道了。」
法明去了,宋靜微拍拍陳陽的手背:「玄陽,麻煩,再陪我走一段。」
「嗯。」
兩人行走在清風觀里,從前院繞到後院,宋靜微看着空曠的院子,說道:「那天的交流會,我看着你大展神威,我就在想,究竟是哪裏出了錯?」
「為什麼學明不能像你這樣,是我教錯了嗎?」
「師傅說,人生不走到最後,很多東西是想不透的。」
「我以為是年紀不到,現在看來,和年紀有關,但關係不是很大。」
「生死都是小事,等他再拜師,我也沒什麼執念和遺憾了。」
陳陽道:「後事呢?」
「後事?隨便操辦就行了。」
陳陽道:「陵山的風水挺好,我可以給你留一塊地。」
宋靜微笑道:「那就勞煩了。」
兩人來到祖師殿,號房執事已經將眾弟子召來。
他們看着滿頭銀髮,身體虛弱的宋靜微,每個人都瞪大了眼睛,宛如見到不可思議的一幕。
「住,住持?」號房執事有些不確定。
宋靜微離開陳陽的攙扶,用盡了力氣挺直身板,走到大殿中間,對眾人道:「身體出了一些問題,以後我不能繼續擔任住持了,清風觀還是清風觀,有沒有我也是一樣的。」
「賬房那邊要常聯繫功德主。」
「好了,都別哭喪着臉,今天還有一件正事。」
他看向披頭散髮的法明,道:「去沐浴更衣,見祖師爺的規矩這麼快就忘記了?」
法明默默應聲,轉身下去。
他離開後,宋靜微道:「法明今天拜師,重入清風觀。拜師之後,清風觀的住持之位,我也要傳給他的。」
眾人聽着他的話,頗感意外。
許多弟子只是覺得奇怪,驚訝。
三都五主的執事則是有所猜測,宋靜微的身體變化,與法明重歸清風觀,或許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我也是從年輕走過來的,住持不好做,大大小小很多地方,還得仰仗你們幫襯。」
幾位執事道:「住持不必煩憂,有我們的。」
宋靜微點點頭,他倒是不擔心這些執事覬覦住持的位子。
不是每個人都想當住持,也不是每個人都適合。
清風觀是叢林觀,宋靜微要傳法明,誰都沒權利指手畫腳。
而且他平日與這些執事關係甚好,也從不曾虧待過誰。
這一切都為法明繼任住持,打下良好基礎。
法明沐浴更衣回來,那個清爽的道士,再次出現在眾人的眼中。
宋靜微道:「上來。」
法明走上來,站在大殿之中。
宋靜微側退開,道:「跪下,拜祖師。」
儀式走完,宋靜微本該坐在大殿北側的椅子上。
但是他沒有坐,而是站在大殿正中,對法明道:「跪下。」
眾弟子不解,不是已經走完了拜師儀式嗎?
怎麼還要跪?
陳陽眼神微晃,望着宋靜微。
他是要……
「撲通。」
法明跪下。
宋靜微道:「磕頭。」
法明磕頭,一下一下,一直的磕。
陳陽嘆了口氣,他知道宋靜微在做什麼了。
他是要將法明做的孽,全部轉債在自己的身上。
「還不夠。」
宋靜微搖着頭,忽然走向法明,道:「站起來。」
法明抬起頭,額頭早已經破皮流血,他站起來,還未開口,宋靜微已經抓住他的左手,兩指在他掌心劃開一條血口。
法明吃痛,卻沒有縮手。
眾弟子與執事見了,嚇了一跳。
「住持……」
宋靜微目光凝重,繼而劃開自己的右掌心,然後與法明左手用力握住。
「師傅…」
「祝嘉年可是你殺之?」
宋靜微突兀的大聲喝問。
法明一怔,低着頭道:「是。」
宋靜微甩手一耳光打在他臉上:「錯!祝嘉年非你所殺,是我殺之!」
「師傅!」
「說,祝嘉年可是你殺之?」
「是……」
「啪!」
「錯!祝嘉年非你所殺,是我殺之!」
宋靜微重複這句話,再吼:「祝嘉年可是你殺之?」
「師傅……」
「說!」
「撲通!」法明跪倒在地,左手卻被宋靜微緊緊地抓住,鮮血順着手臂染紅了長青服。
「師傅,不要,不要。」
法明低着頭,泣不成聲。
「說!」
宋靜微雙目怒瞪,用盡全身力氣吼道。
聲音如雷貫耳,好似面前的又是那個滿頭黑髮,持劍破魑魅魍魎的師傅。
他流着眼淚,抬頭望着宋靜微,他從宋靜微的眼睛裏,看見了欲言又止卻不能明說的焦急。
他閉上眼睛,說出了言不由衷的違心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