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林無奈一笑,也沒追上去解釋。
他的確心存偏見。
這一點他不否認。
他回到道觀,聽見後院有聲音,聽上去好像在爭執什麼。
他走進去,就看見先前那幾個中年男女,正站在院子裏,情緒稍顯激動。
陳陽站在他們面前,神色很平靜。
他知道,陳陽一般露出這種表情時,意味着,對方說了什麼讓他惱怒的事情。
「陳會長,得饒人處且饒人,你我都在江南,早先我們也經常給道門捐贈善款,今日我三人親自登門拜訪,求你高抬貴手,這個面子,給不了嗎?」女子問道。
陳陽搖頭:「規矩就是規矩。」
女子道:「規矩大過天嗎?」
「是。」
「蘇會長他們擔任了十幾年的副會長,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真的不能通融?法律尚有人情……」
「沒事的話三位請回吧。」陳陽打斷,下了逐客令。
女子三人,沉吟許久。
一旁中年男子道:「陳會長,江南說小不小,足足十三市,全國經濟百強市,江南十三市皆上榜。說大也不大,一日時間足可貫穿南北。」
他看着陳陽:「我王家自明清時就有先祖入朝為官,二十年代初,江南的幾次浪潮中,也能見我王家的身影。對上,我王家比不得胡雪岩,但亦不差許多。對下,王家數年如一日將慈善當做事業在做,江南以北,有幾人不知我王家?」
陳陽道:「王先生家族大義,貧道佩服。」
王姓中年人語氣轉軟:「陳會長,我說這些並非炫耀,更不是威脅。雖然以我王家的底蘊,要求道協換一個會長,也非不可能,但我王家祖訓有云:三槐世第,及至於今,英才輩出,卓爾不群。孝悌為先,忠信為本,惟耕惟讀,恩澤子孫……」
說了一長串的祖訓後,他話鋒一轉,道:「陳會長,我希望你在做一件事情之前,多多考慮。雙贏的局面,沒有必要一定要讓人難堪。」
他說完後,第三個中年男人,取出一個支票本,放在桌子上:「我個人為道協捐贈五千萬善款,以後每個月,以劉家的名義,定期為道協捐贈一千萬。」
大棒加糖?
先兵後禮?
這種套路,陳陽見多了。
這三人,是商人。
與蘇會長四人結識了十幾年,從他們擔任副會長開始,就認識了。
他們消息靈通,第一時間就得知了蘇會長與陳陽之間,鬧出了一些不愉快。
當時的他們,以為蘇會長四人能夠解決。
沒想到他們非但沒能解決,反而讓事情演變到今天的地步。
他們忽略蘇會長四人今時今日的心態。
他們在副會長的位子上做的太久了,甚至於都忘記了修行,早已脫離了道門,反而順利的入世。
別人入世為修行,他們入世則是為享受,也沒有脫離世俗,回歸修行的心思。
做了太久的人上人,習慣了發號施令,突然碰見一個年輕的小輩,用會長的身份壓制他們,他們哪裏能忍得住。
三人上山前商量過,如果實在不行,就放棄蘇會長,重新扶持幾個副會長。
或者直接與陳陽交好,也是一條路子。
但不到萬不得已,他們不會選擇第二條路。
副會長容易搞定,會長不容易。
這是道協指定的會長,道德準則要比一般人更高。
不過親眼見到了陳陽後,他們卻是忽然覺得,自己事先是不是太緊張了?
似乎,沒有必要如此的擔心這麼多。
這麼年輕,以他們的閱歷和手段,想要搞定他,並不算難事。
他們心裏一點都沒有輕視陳陽的意思。
可下意識的還是露出了真實的想法,理性沒能壓制的住。
以至於就變成了現在的情況。
他們用近乎半威脅的語氣,和他說話,和他討論,並拋出一個必選項,而非多選題,要求他必須答應。
「什麼意思?」
陳陽看着桌子上的支票,問道。
「拿錢賄賂我?還是收買?」
「我這個道協會長,在你們眼裏,就值五千萬?」
三人一聽這話,眼睛頓時亮了。
有戲啊。
他們相視一笑。
到了他們這個層次,錢就是個數字。
但這不妨礙,錢管用啊。
劉姓男子名為劉紹軍,他祖上不如王明顯赫,祖爺輩是當時知府的管家。
生了個兒子頭腦醒目,借着官老爺的名聲,暗中賺取了不少錢財,也籠絡了許多人心,藉此發了家。
女子名叫秦彥薈,不如兩人這般有底蘊,算是暴發戶。
她父親抓住了開放初期的幾個機會,就此一飛沖天,賺到了尋常人幾輩子也賺不來的身家。
要知道,放在當時那個時代,隨便一個機會,只要抓穩了,身家破億簡直輕而易舉。
更不要說,連着抓住幾個機會。
這不是運氣可以解釋的,這是實打實的眼光獨到,格局夠大。
但秦彥薈每每和父親聊起當年,父親總會說,這就是命。
那一代人更願意把自身的收穫歸結為命運的恩賜。
他們比任何一個時代的人,都要相信命理。
命中注定有的,怎麼都逃不掉。
他們也相信人一定是分三六九等,但他們不吝嗇貢獻自己的善心,回饋這個社會。
「陳會長,是我小氣了。」
劉紹軍笑着,將支票拿起來,取出簽字筆寫下一個數字,放在陳陽面前的桌子上。
陳陽瞥了一眼。
上面的數字,很大。
大到足以讓任何一個人瘋狂。
即使是道門的真人,佛門的大師,也不敢說自己有毅力去拒絕。
他笑容漸冷:「收買我?」
劉紹軍一愣:「陳會長……」
「這位道友哪裏人?」陳陽忽然轉向跟隨他們的西裝男。
西裝男沒有回話。
劉紹軍道:「這位是百河市劉家拳的弟子。」
「武協的?」陳陽道:「也算是同道中人。」
「你們也是圈內人,那就應該清楚,收買一位道協會長,意味着什麼。」
「陳會長,這不是收買,這是善款。」
「別和我玩文字遊戲。」陳陽一根手指壓住支票:「我給你們一個機會,回去勸蘇會長他們自己卸職。」
三人臉色驟然一變:「陳會長……」
「他們卸任,我們或許還有機會做朋友,做不到的話,以後江南一畝三分田,道門之內,再讓我見到你們的手腳,別怪貧道不近人情,心狠手辣。」
三人心中怒意上涌。
他們真沒見過陳陽這樣的。
他們也不是沒遇見過,上門被拒絕的情況。
可就算合作不成,至少朋友還有的做。
但到了陳陽這裏,哪有什麼朋友不朋友。
你得按照我的要求去做,不做,我就搞你。
能把威脅說的如此清新脫俗,這是他們見過的第一人。
「陳會長,這就沒意思了。」
劉紹軍搖頭道:「我和你好好說話,你卻如此。」
「但買賣不在仁義在,我年長你,今天免費送你一句話。」
「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說完之後,他擺手道:「這張支票,是我捐給陵山道觀的善款,陳會長留着吧。」
「走了。」
王明與秦彥薈,也沒有繼續交談的意思,直接離去。
「噗!」
他們聽見動靜,回頭看,那張支票,在陳陽掌心燃燒成灰燼。
劉紹軍眉頭微蹙,直接離去。
月林走過來道:「他們是誰?」
「有錢人。」
「嗯?」
「兩個億的善款,說捐就捐,不是有錢人是什麼?」
……
「他比我想像中還要難對付。」下山路上,劉紹軍說道。
王明道:「他不在乎錢,路子走錯了。」
劉紹軍道:「錢都不在乎,他還在乎什麼?權利嗎?」
「你說對了。」王明道:「這小道士,野心很大,他恐怕是真的想改變什麼。」
劉紹軍譏笑一聲:「改變?他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秦彥薈道:「請蘇道長他們出來見一面吧,就按陳玄陽的要求,讓他們暫時退出道協。」
劉紹軍道:「你瘋了?」
秦彥薈道:「這是最好的辦法。」
「先順着他,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不是每個人都能和他一樣。等新的副會長上任,有的是機會。」
兩人想了想,點頭道:「確實是個辦法,但不是最好的辦法。」
下山路上,秦彥薈聯繫蘇會長四人,約定了地點。
忽然,有兩人從一旁擦身而過。
秦彥薈回頭看去,那是兩個老道長。
她眼神疑惑:「那兩人…很眼熟。」
劉紹軍看了一眼,只有背影,根本認不出來。
快到山下的時候,秦彥薈忽然反應過來:「是雲台山道場的周翀和葉庭兩位宗師。」
「你確定?」
「嗯,就是他們。」
秦彥薈道:「他們怎麼會來這裏?」
王明道:「這種時候登門,恐怕,他們也妥協了。」
……
「已經聯繫好了,可以直接參賽,你把人員和名額告訴我。」
舒柔一個上午都在聯繫武林大會參賽的事情。
陳陽道:「有要求具體人數嗎?」
舒柔道:「一般是一個門派兩個人。」
「小景!」陳陽忽然對外喊道。
「玄陽大哥,你找我?」
「來。」
「哦。」
小景走過來,陳陽問:「有一場切磋類的節目,我想請你代表陵山道觀參加,你願不願意?」
「有這種節目嗎?」
「有的。」
「跟誰切磋啊?」
「武協。」
「要我殺了他們嗎?」
舒柔:「……」
這孩子,腦子裏究竟在想些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
陳陽搖頭:「不用,只是簡單的切磋,打的他們爬不起來就可以了。」
「不能打死,那可以打殘嗎?」
小景印象里,武協的人都是混蛋。
欺負玄陽哥哥,還宗師和他作對。
「也不能打殘。」陳陽道:「切磋,點道為止。」
「可是爺爺說,只要交手,必須得有一個死。」
「……」陳陽陷入沉聲。
圓寂大師,都是怎麼帶娃的?
他咳嗽一聲:「對方都是繡花枕頭,不用太當回事,你只需要贏了他們就行。」
「那…能用武器嗎?」小景指了指柴房,那裏放着她的大斧頭。
「可以。」
「那我如果不小心打殘了他們呢?」
陳陽一頭黑線道:「那就小心點!」
「我知道了。」見陳陽這麼嚴肅,小景知道,打殘打廢都是不可能的了。
「二位宗師請稍等,我進去和陳會長說一下。」
前院與後院的廊門下,月林的聲音傳來。
陳陽循聲看去。
兩位宗師?
月林此時走來,說道:「周翀宗師和葉庭宗師來了。」
「請他們進來。」
他們過來,陳陽驚訝也不驚訝。
因為他猜到兩人一定會來找自己,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陳會長。」
二人面無表情走過來,說道:「信,我們收到了。」
陳陽問:「二位宗師找我什麼事?」
周翀道:「今日起,雲台山道場,我們不在多管,不再參與雲台山道的場任何決策,退隱山野,儘量不再讓陳會長看見。」
陳陽眉梢輕輕一揚:「周宗師似乎對我有意見?」
「不敢。」周翀語氣硬邦邦的。
陳陽道:「周宗師是不是覺得,我太過不近人情,對身為大宗師的你,不夠尊重,奪了你的權,讓你感覺受到了挑釁?」
「你是不是認為,我在針對你?」
周翀一句話也不說。
來的路上,他就已經想通了。
沒必要和陳陽爭執這些,沒有意義。
即使言語上佔據上風又如何?
發生的已經發生了。
陳陽直視他的雙眼:「周宗師,我與其他人不一樣,不管是哪裏,都不一樣。」
「別人不敢做的,我來做。」
「別人不敢得罪的,我來得罪。」
「或許我的做法,太過唐突,讓你感覺受到了冒犯,但請你一定相信,我對你個人,沒有意見。」
「我針對的,也不是,而是你背後的這份不該存在的制度!」
「我該走了。」周翀沒有聽他自吹自擂的興趣。
「周宗師!」陳陽對着他的背影喊道:「你是道門大宗師,但道門宗師何其多,歷來能別記住的又有幾人?」
「你是想做一個為道門立下功勞,日後由後人塑金身,供香火的大前輩。」
「還是要做一個逍遙天地間,乘物以游心的默默無聞之輩?」
周翀腳步不停,仿佛沒聽見他的話。
陳陽道:「我佩服周宗師不求盛名的心態,但若有一份突破冰肌玉骨的機會,周宗師你也不動心嗎?」
周翀的身形,微微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