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九日。
傍晚。
天師府匯聚了來自全國各地的道觀真人,住持,弟子。
十分的熱鬧。
提前一天開始,天師府便是已經對外宣佈,明日閉觀。
弟子們忙碌非常。
能夠承辦舉薦大會的道觀並不多。
這樣的盛會,註定了前來參加的人數不會少。
稍微小點的道觀,根本就無法承接。
即使是天師府,也只能將舉薦大會以露天的方式開展。
好在龍虎山這一片即使是冬天,也很少會見到下雪。
氣候相對樓觀台要好一些。
天師府,大上清宮,正一觀的三位真人,當天晚上祈福,確保第二天不會遇見惡劣天氣。
畢竟是一年一度的舉薦大會,對道門意義非常。
「聽說玄陽住持還沒有來。」
吃晚飯的時候,華崇真輕聲的說了一句。
一旁幾個道士嗯了一聲,說道:「應該是知道這次他無法被冊封,所以不來了吧。」
「不來也好,省的丟人。」
這句話說得沒有惡意,這道士了解內情後,只是單純覺得,陳陽沒必要來受辱。
或許也談不上受辱。
畢竟,有些東西,名義上不給你,不代表你就真的沒資格。
陳陽就是這種情況。
即使這次名義上沒有被冊封,許多人依舊認為,他有資格、有能力被冊封。
如果天師府不插手此事,這一次被提名九人,必定有陳陽一個名額。
但只要道門一日不與世俗徹底隔離,這真人之名,就一日還是有用的。
華崇真略感遺憾。
他與陳陽有過一面之緣。
對於陳陽所做的一切,也有所耳聞。
如果這一次陳陽連提名都不曾被提名,那也就算了。
可偏偏他被提名,且九人之中,就他一人沒有被冊封。
如此一對比,他們這些被冊封的道長,反而顯得水分極大,名不副實。
有這種想法的,不止他一個人。
另外幾個被提名的道長,心裏也都是這麼想的。
相比較他們的感慨,前來參加舉薦大會的道士,則各懷心思。
與天師府同穿一條褲子的,覺得這種事情沒有什麼大不了。
在他們的生活軌跡中,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小事情。
而支持陳陽的道士們,心頭有怒,卻無處發泄。
還有一些人,站在中立的角度,對陳陽的遭遇表示同情,但也僅僅是同情。
「蘇道長,吳道長……」
華崇真找到這些同樣被提名的道長:「能否借一步說話?」
幾人點頭,他們走在天師府內,心情各異。
除了蘇天養之外,其餘幾人至少都被提名超過兩次。
他們已經知道,明天舉薦大會,自己必然能夠被冊封。
但是,他們卻開心不起來。
完全沒有那種被冊封的開心和激動。
「幾位。」
華崇真開口:「明天,我會拒絕冊封。」
幾人一怔,華崇真繼續道:「我以自己的能力,得到國家提名。今年是第八次被提名,說句實話,我很想得到認可,被冊封。」
「明天不會有任何的意外,我一定能夠被冊封,而各位也一定能夠被冊封。」
「據我目前所知,今年提名九人,除了玄陽道長與楚道長外,我們七人都會被冊封。」
「但我並不開心,也沒有喜悅。」
「師傅曾對我說過,得之我辛失之我命。」
「是我的,終究會是我的。可若是為了得到,損害他人利益,我內心不安,這與我修道本心有所偏離。」
華崇真一笑。
這件事情,他已經考慮好幾天了,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
而現在,他確定下來,自己應該怎麼做。
心中那股惴惴不安與歉疚,瞬間煙消雲散。
「你說的對。」吳道長說:「今年被提名者,玄陽道長才是真真正正應該被冊封的真人。若是連他都沒能被冊封,我們卻被冊封,這可真是一個笑話。」
蘇天養忽然有些慌張。
他終究還是太年輕。
也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
除了他外,其他幾人都是表達的很清楚。
華崇真帶頭,把這件事情拿出來說,另外幾人想必內心也有過這樣的掙扎。
如今華崇真說出來,他們也沒有倔強的繼續,而是選擇遵從內心。
可是蘇天養卻不知道應該怎麼選。
幾人等了一會兒也沒等到他說話,並沒有說什麼,又隨便閒聊了幾句,便是找個由頭散開了。
蘇天養回到屋子裏,情緒忽高忽低。
他推門出去,敲開師傅的門。
「進來。」
「師傅。」
「睡不着?」凌淨笑着道:「是不是要被冊封了,所以太緊張?」
蘇天養搖搖頭,坐在桌前,半晌不語。
師徒二人朝夕相處,與父子無異。
蘇天養這幅表情,凌淨知道他恐怕遇見了什麼難事。
「怎麼了?」
「師傅……」
蘇天養內心掙扎,不知道要怎樣開口。
他至今記得,師傅得知自己被提名時,究竟有多麼的喜悅。
他更知道,師傅這麼多年有多麼的不容易。
他們身處峨眉山,這是佛門名山,四處可見的都是佛門寺院。
偶爾有遊客看見純陽殿,飛來殿,還會詫異,為什麼峨眉山會有道觀?
一座道觀,在佛門高院環伺的深山之中,支撐了這麼多年,卻依舊培養出蘇天養這樣的天才來。
這是極為不容易的。
蘇天養自己也爭氣,沒有辜負師傅的培養。
他記得清楚,年少不經事的年紀,他也叛逆過。
懂事的時候,每每回想起師傅失望的眼神,他總覺內心一陣刺痛。
可是,如果真的以這樣的方式冊封真人,就如華崇真道長所言,心有不安。
「師傅,明天,我想放棄。」他望着師傅,一言一語道。
凌淨愣了一下,下一秒,抓起桌子上的茶壺就砸過去。
「兔崽子,你野心可真大啊,真人都看不上了?是不是要給你安個大宗師的身份你才滿意?」
他望着師傅手裏終究沒砸過來的茶壺,知道他曲解自己的意思了。
「師傅,如果這一次不是因為玄陽道長,我真的能夠被冊封嗎?」
面對這個問題,凌淨不禁沉默。
想明白蘇天養要表達的重點,凌淨放下手裏的茶壺,倒了一杯灌下去。
「你是這樣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