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衛將軍的目標,是那顆滾到角落的頭顱。與此同時,公孫獵隼一般的雙眸,也緊緊鎖在那顆在屍群中,滾動的頭顱上。
兵者,戰也。
戰者,生死一瞬之間,最忌不過心有牽絆。
禁衛將軍步步沉着,黑面上的橫肉,隨着步伐有力而細微的抖動。玄鐵鞭的倒刺寒光陣陣,隨着禁衛將軍,直向地上那顆神情驚悚的頭顱去。鞭起,鞭落,頭顱四碎,腦漿噴涌。
如嫩豆腐一般的腦漿,裹在尚未凝固的鮮血、碎裂的延髓、腦幹之間,在血夕陽下,磅礴而發,凋敝而落。
仿若夕陽將下,紅霞覆空,緩緩飄移。漫天的白梨與碧桃交錯,四散而落。若不計滿宮人的驚懼,和滲入呼吸間的血腥氣息當真一幅如畫景象。
天上將星隕落,一道流星白日憑空顯現,劃破天際,彈指沉墜消失。
獵豹騰空而起,索命長鞭如蛇信騰舞,直撲獵物。
公孫孫一的雙目,隨着漫天溢散的腦漿,驟然填滿血。
數息之間,公孫頭顱滾落。了無聲息,毫無預兆與其子如出一轍。
禁衛將軍一雙精目,寒光四溢,冷傲無情。手腕擰轉,長鞭如蛇信回巢,盤成圈圈蛛網。
玄鐵長鞭的主人,將盤起的長鞭放到鼻下,深深嗅一口余有熱氣的血腥,似痴纏,似沉醉。
精目合起張開。
寸長的舌頭順着鞭上倒刺舔舐,靈巧的避過鋒刃,帶走黏在玄鐵倒刺上的血漿。
「這一鞭,自玉階上,每踏一步,就在我腦中反覆演習數百遍。」
「公孫尚書,公孫首相,邊關戰神?你老了。」
「年邁的狼王,頭腦不再靈光,爪子不再尖銳。徒有其名,連一隻兔子都不如。」
禁衛將軍低聲呢喃,眸底閃過一絲失落。
太后金絲革的水袖大衫上,沾着朵朵血梅花。眉心眼角數瓣猩紅花鈿,襯着煞白的玉面,格外扎眼。
公孫已死,叛軍棄刀槍劍戟於地,跪而稱降。
禁衛將軍隔太后尺丈遠,單膝伏地請罪:「末將護鳳駕不力,使太后受驚,請太后降罪。」
太后嘴角一絲笑意若隱若現,朱唇輕啟:「禁衛將軍護駕有功,帝君龍體未有損傷。哀家也未傷分毫。將軍又連斬兩名叛軍首領,論功,理當行賞。」
帝君自高台中央,踏階疾步走下。
「母后是否有損傷?」
情真意切,字字含着掛念。
「哀家母后無妨。」
聲如春風化雨,溫潤澤人。
太后淺淺一笑,伸出手。
帝君牽住太后,面上浮出一層笑意。看着慈悲和藹的太后,體味難得的母子親情。
太后看向鳳雉,憐惜道:「世上難得有心人,雉兒為你不惜豁出性命,帝君當去關心照拂一番。」
帝君親自懷抱鳳雉,着太醫問診。
叛軍已定,逆賊已誅。太后說,弒君叛國,理當誅盡九族。
九族
帝君看一眼太后,淺淺點頭,眉間攏一層淡薄的陰翳。
一句誅滅九族,驚得我後脊發涼。驟然驚醒,才知是大夢一場。
夢中所見,卻像是真真切切發生了的。
野貓仍叫着春,蟬鳴聲時隱時現。
爬起身點亮燈火,捧着燭台去隔壁屋子裏換身衣衫。我這一身褻衣,早已被汗水沁透。
墨玉竟一直守在屋外。我輕手輕腳繞過,換好衣衫,又折回去,取了件長袍蓋在墨玉身上。
看這光景,上回墨玉入宮,不但未能引來帝君,反叫帝君生出了戒備之心。
公孫孫一呢?是否真如夢中所見一般身首異處?
一個月,足以更迭朝政,使滄海易作桑田。
我同禁衛將軍打過幾日交道,也算君子之交。那人口風卻極緊,說起野味能連講三天三夜不停歇。除此之外,稍有觸及其他,便一句都不肯多講。
那帶血的鞭子,寒光逼人的雙眼太過真切。
公孫孫一公孫孫一
一旦公孫成了死人,他身後的秘密也將與他一同葬入地下深淵。
青州內部之爭,尚且算是小事。星星之火,尚不能燒及眉毛。他國連橫又當如何?聯合討伐,又當如何?
九國諸先帝君,曾立下蒲河盟約,各自為安,不互相擾,九國互相制衡。
帝君太過激進,時機尚未成熟時,公然伐下大瑤,青州舉國必將成為眾矢之的。
還有去舫城賑災的孫薦之,是公孫黨派的核心人物,帝君又是否知道此事。
我該走了。
府中上下,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長命。
不過縱使我不在,帝君依舊會護她周全。就像康平二年,新登基不久的帝君,力排眾議,護住青晴一般。
就像欺辱過長命的村匪流氓,帝君會不動聲的全部除之一樣。
我信他。
第二日,我特意去看過長命。長命繡了一雙針腳極差的虎頭小鞋,拿與我看。桌上堆滿了布料,還用碳筆勾勒了小娃娃衣裳的輪廓。
長命說,想回門看看爹爹。我也只虛應下,等帝君禁足期一過,便帶她回母家。
小十三黏了我大半日,一路蹦蹦跳跳,嘴也沒歇過。說跟着長命學做衣衫,給我做了件薄褂子,明日上了盤扣再給我看。
管家在花園裏種了幾株山參,三令五申不許湯十一進園。
湯十一精神不大好,吃起飯來萎靡不振,看我時常常欲言又止,眼神也飄忽不定。若非知道他是憂心於我會獨自離開,只怕他這模樣,會叫我誤會,以為他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墨月則一直臥床昏睡,我吩咐管家,用山參湯吊着命,再餵下昏睡的藥丸。
管家說藥丸快要用盡,僅剩三兩日的劑量。
我淺淺一笑,告訴管家若藥丸用盡,由着墨月醒來。
墨月醒時,偌大的蘇府,就遍尋不到一個我了。那時太后會知道,帝君自然也會跟着知道。
可惜那時,我早已離開青州帝城,往更需要蘇陽離的地方去了。
墨玉每日黃昏時分,會入宮一趟。一來一返,不消兩個時辰。
待墨玉從宮中歸來,叫暗衛打昏了抬到柴房,第二日黃昏再放出來。如此,我便有一整日的時間,足夠我逃之夭夭。
不說能到姑蘇,總之出帝城,時間絕對寬裕。
是夜,武衛四人,由榻下密道而出。約莫兩個時辰後,一人折返傳報,確認安全無虞。武衛十二人,三人已出蘇府,我與五名武衛,一同入密道離開。剩下四人,待黃昏時放出墨玉後,由暗道出帝城,再潛返帝城,留作日後接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