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聲音出現的突兀,英兒悚然,乾承卻有一種:「終於來了」的解脫感。
終於來了!冥伯!
然而,當他轉頭看見冥伯的時候,大吃了一驚——這是冥伯麼?
從輪廓看來,倒是有點像,
此時的冥伯,恢復了人形,還是老頭的模樣,然而整個人充滿了詭異。
詭異在於,這個人完全是分裂的。
他的身體,已經變成了一片黑暗,和一般的焦黑不同,是純粹的黑暗,黑皮黑肉,黑到了骨子裏。唯獨有幾個地方,是亮的。
對,不是白,是亮。
一般人的黑,最多便白,他的身體卻有一部分在發光。也不多,便是臉和心口,心臟的位置那一小圈。除了這兩個地方亮的出奇,其他都是一片烏暗。
他就像個壞掉的人形霓虹燈,只在頭臉和心臟部位留下幾個燈泡在發光,在光線角度的詭異,讓他的五官也變得異常詭異,遠勝於電影光影製造出來的鬼怪。
乾承略知道詛咒的事,一眼看見他,便暗道:可惜了!
功虧一簣,沒咒死這老傢伙。
冥伯身上的烏暗,應該就是詛咒留下的痕跡。身上所有的亮色,都被暗神奪走。然而,他後來投靠的什麼光神,畢竟庇佑了他,至少保留了他的頭顱和心臟,讓他維持住生命。對武者來說,頭和心臟還存在,其他的都失去了也能活着,甚至還能再生。對於這種沒什麼人味的老傢伙想必也是如此。
不過,畢竟是冥仲用重大犧牲換來的詛咒,縱然沒有奪取冥伯的性命,也極大的削弱了冥伯的實力。至少當初乾承面對冥伯,那種如高山仰止,生不出對抗之心的威壓已經消失一空。
而且,理論上受到詛咒的部位,應該不能再動了。就算冥伯實力超群,他也不能只有腦袋和心臟打人吧,那要怎麼操作?蹦起來來個大頭錘麼?
想到這裏,乾承安定下來,道:「英兒,準備戰鬥,沒什麼可怕的。」
冥伯見他打量自己,就知道他的心意,冷笑道:「你以為我弱了,不,現在的我才是最強的。我剛剛覺醒了!」一面說,一面渾身一震。
他的頭頂亮了起來。原本他的腦袋就是亮的,但那種光亮,只是一盞燈籠,此時他的頭顱,便如一輪明月。
接着,明月變成了真的。
他的背後,升起一輪圓滿皎潔的光輪,如月亮一般銀光熠熠,照耀四方。
在銀光的照耀下,連他這樣詭異的身軀,都變得有些聖潔了。
光的照耀不需要時間,月亮升起,銀光遍地。乾承父女自然在光的照耀之下。
霎時間,兩人同時一震,便覺得銀光如同枷鎖,將兩人束縛住。以乾承的精神力強大,以英兒的力大無窮,竟絲毫不能動彈,更別提掙脫束縛,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束縛從何而起。
望着霎時間呆若木雞的兩個人,冥伯哈哈大笑,道:「滋味如何?你們不是想要趁虛而入麼?現在怎麼不動手了?」
一面說,一面緩緩地走了過來。
乾承盯着他的動作,發覺他走路的姿勢異常僵硬,根本談不上快捷,連習武之人最簡單的輕巧也沒了。看他的動作,連一般先天武者都不如,倘若自己和英兒有一個人能動,打敗他易如反掌。
假如能動……
乾承苦笑,這不是廢話麼。武者對決,假如兩個字最是扯淡。假如對方不能用某種招數,我就能贏,這話簡直愚蠢至極。事實上對方就是能用那招數,哪怕就一招,制住了對方,就是贏了。一招鮮,吃遍天,就是這個道理。
冥伯或許本身沒什麼實力了,但他把乾承和英兒變成了雕塑,就算一個三歲小孩兒拿着刀來,一刀一個也捅死了。這一局,乾承他們必死無疑。
眼見冥伯一步步走來,乾承便覺得絕望,他留下來,已經想到了戰死的結局。然而他最多想到奮力一搏,最後不敵身亡,卻沒想到會束手待斃,被幾乎沒有實力的對手磨死。
磨死……定然不是好死。
乾承太熟悉冥伯的眼神了,那種戲謔、惡毒的目光,代表着如毒蛇一樣的獵人,會用最毒辣的方法把獵物戲耍至死,這樣扭曲的人物武者中並不少見。只是沒想到落到自己頭上。
到此時,他已經徹底絕望,這種局面無可扭轉,因為根本沒人會來救他們。如果有人回來,那就違反了他們斷後的本意了。如今他也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只是可憐英兒,好好一個女孩子,恐怕死前要……
英兒雖然不如乾承見識多,但見了冥伯的神色,本能的覺得厭惡,破口罵道:「老混蛋,滾開!」
冥伯冷笑道:「小丫頭,事到如今還真精神。你說我是老混蛋?你知道我怎麼混蛋的麼?」
英兒呸了一聲,唾了他一臉,冥伯動作不靈活,竟沒躲開,抹了一把臉,道:「很好,這是你自己作死。在我的世界裏,竟敢這麼囂張。」
突然,聽到乾承大聲吼道:「英兒,別怕。」
冥伯一轉頭,就見乾承靈台以上,一點藍光閃過,緊接着,以他的頭頂為中心,一圈圈藍色的光芒亮了起來。藍色不僅僅是光芒,還如同一潭水一般,往四周輻射開,擠佔了銀光的空間。
這情形,和之前冥伯的手段何等相似?
只是其中也有本質的,一來,銀色和藍色的質地不同。銀色的是光,光灑遍了空間,空間還是空間。只是加了一層光澤。而藍色的質地,則是推開了外面的空間,從全方位與外面的世界較量,幾乎是引進了新的世界。
二來,如此全方位的推進,當然辛苦,藍光擴散的速度極其緩慢,尤其是藍色在乾承的身邊形成了一層保護層之後,幾乎難有寸進,和銀光的較量,異常辛苦。
冥伯驚駭莫名,他從神那裏得到力量,自忖雖然武功大失,依舊可以縱橫無敵,哪知道對方竟弄出這種動靜,雖然不知道這有什麼用,但這種失控的感覺非常不好。
英兒卻是驚喜,道:「爹爹?」身為乾承的女兒,她自然看得出來,乾承在釋放自己的世界。那個世界就是一片藍海,她也曾進去玩過,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只是她也有疑惑——據她所知,乾承的世界是個純精神力構造的虛擬世界,只能把人的精神攝入,不能外放的,怎麼現在竟然和銀光公然抗爭了?
這時,乾承的身體轉過來,能看到他滿面蒼白,汗流浹背,顯然很是辛苦。一雙眼睛圓睜着,眼底佈滿了血絲,讓他看來也變得可怖許多
只是看向英兒的時候,乾承難得的露出了一絲溫柔,低聲道:「英兒,別怕。」
英兒鼻子一酸,大聲道:「爹爹,我不怕,咱們一起打倒這個老賊。」
冥伯哈哈大笑,道:「打倒?拿什麼打?你把身上染成藍色有什麼了不起?就算把腦袋染成了綠色,也不過……」
話音未落,就見乾承的身子一動,往前邁了一步。
雖然只是一小步,卻是石破天驚的一步。就像瞎了的人第一次睜開眼睛,儘管只能看見微光,卻是本質的不同。
他這麼一動,一切的局面都被撬動,儘管只撬起來一角,但一旦撬動,就可能整個翻盤。
冥伯一震,如過電一樣,差點就要潰敗,但緊接着,他發現乾承的姿勢,也非常怪異。
乾承走得很慢,非常慢,一步步挪着,仿佛帶了幾千斤的枷鎖,一步一搖,踉蹌蹣跚。
冥伯精神一振,道:「好啊,我的世界哪裏是那麼容易擺脫的,你這蠢貨,是在走路呢,還是在爬?你這龜速,我一個指頭,就戳死了你。」
乾承扯出笑容,道:「嗯,那你來啊。我看你能不能伸出指頭來。」
冥伯道:「我這就來。」一面說着,一面過去。
然而他的姿態,也不比乾承瀟灑多少,走路的樣子,活像一隻受了傷的蛤蟆。
兩人以極慢的速度接近中,過了好久,才走到對方面前。面對面瞪視,一時互相無言。
隔了一會兒,仿佛清醒過來,兩人同時大吼一聲,出拳往對方身上打去。這兩拳歪歪斜斜,簡直比莊稼把式還不如。
然而,砰砰兩聲,兩拳同時打中,一中下顎,一中肚子,各自發出了一聲悶響。
兩人同時露出痛色,然而誰也不停,立刻接着向對方打去。只聽砰砰砰幾聲,幾手王八拳互毆之下,兩人皆搖搖晃晃,一個拉扯着一個,滾倒在地。
倒在地上,打鬥也沒有停止,他們依舊艱難的往對方身上打去,且使出了街頭鬥毆的招數,拉衣服,扯頭髮,又抓又咬,只求儘可能的傷寒對方。也想要把對方壓在身下,動彈不得。但對於都深陷沉重枷鎖的兩人來說,地上更難借力,以至於兩人的動作更加吃力,四肢抬起都難,笨拙的如兩頭狗熊。
兩個一方首領,絕代高手,這麼毫無形象的扭打,若放在外面,恐怕是要讓人笑掉大牙的。
然而英兒看到這樣的情形,卻已經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