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在下!」徐恪拱手言道。
「太好了!我經常聽人說起你的名字。記得你是許昌城的城主,對吧?」李祀握着徐恪的雙手,笑道。
徐恪嘆道:「算是吧!只是眼下這世上,已經沒有許昌城了!」
李祀道:「嗯,許昌城毀於白鼠魔怪之手,這件事沈將軍已經跟我說過了。放心,徐城主,你們的仇,我們早晚一定要報!」
這時,大丞相長孫順德與其餘幾位大臣也盡都跟了過來。中有一人見了徐恪,不禁上前一步,歡聲呼道:「徐兄,真的是你呀!多年不見了」
徐恪見了那人,亦忍不住抱住了他的雙臂,欣喜道:「宋兄,你也在啊」
李祀問道:「錦樺,你們認識呀?」
那人正是早些年與徐恪曾在戶部一道共事的戶部主事宋錦樺。見皇帝發問,宋錦樺急忙施禮回道:「陛下,我與徐兄十年前曾是戶部的同僚,我們也算老朋友了!」
「挺好啊!」李祀雙手各攬住了宋錦樺與徐恪的肩膀,喜悅道:「既然大家都是好朋友,今日又難得相見,徐城主,不如就隨我到興慶宮裏去坐一坐,可好?」
看着李祀與宋錦樺殷切的目光,徐恪卻拱手道:「多謝陛下盛情,只是徐某今日還有要事在身,就恕難從命了!」
李祀身後的長孫順德,一張老臉頓時陰沉了下來,不悅道:「徐恪,你好大膽!陛下親口邀你進宮,那是給了你天大的面子,你怎敢不從!」
李祀急忙擺手道:「無妨無妨!丞相休要動怒,今日多虧了徐城主,朕才逃過一劫。說起來,徐城主今日救駕有功,是朕的大恩人,朕要大大地賞他!徐城主,你看」
「不用了!」徐恪淡然回道:「陛下,若無別的事,徐某便先行告退了」說罷,他一拉胡依依的小手,兩人頭也不回,轉身便大步而去。留下李祀和一干隨從,在風中怔怔看着他們的背影,直至他們漸行漸遠,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之中
兩人離了東市,便往醴泉坊行去。胡依依笑道:「小無病,今天皇帝請你進宮,你為何不肯答應,還當眾駁了他的顏面?」
徐恪道:「我一介草民,去他皇宮作甚?」
胡依依道:「你哪裏是一介草民了?當年你就是青衣衛的一名百戶,如今,你還是許昌城的大城主呢!」
徐恪冷哼道:「且休提當年了!當年我被他父親貶作了一個平民,還差一點丟掉了性命!」
胡依依道:「原來,你心裏還在怨恨他父親當年對你的責罰啊!」
徐恪卻道:「怨恨是沒有了,只是不太想跟他們李家人有多少牽扯而已。」
胡依依嘆道:「說起來,昔日的康元皇帝李重盛,也算是一代英主,只可惜,竟也沒能逃過那一場浩劫」
徐恪道:「皇帝再怎麼厲害,畢竟也是一個凡人。當年的那一場浩劫,死了多少無辜百姓?他一個做皇帝的,又沒有三頭六臂,不幸駕崩也在情理之中」
胡依依道:「不過,小無病,你不覺得有些奇怪麼?當年長安城一場巨震,皇帝與諸位皇子都未能倖免,卻獨獨他晉王活了下來。今日見他,還身輕體健、容顏滋潤,就象從未經歷過大災一般」
徐恪思忖了片刻,說道:「我也覺着有些蹊蹺,只是,事情已過去了十年,如今,恐怕除了他晉王自己,誰也不知內里。」
兩人並肩而行,說說笑笑,轉眼便已回到了醴泉坊附近。胡依依又笑道:「小無病,你今日對晉王,好似有些反感哦!你是不是對十年前,那晉王曾對小嫣妹妹動過心思之事,至今還耿耿於懷?」
徐恪撓了撓額頭,道:「哪有啊?」
胡依依道:「算啦!你就別騙姐姐了。今日他已貴為天子,言語對你如此客氣,口口聲聲呼你為『大恩人』,還親自邀你去他興慶宮一坐,你竟連一句好話也未曾給過!」
見徐恪無語默認,胡依依又接着言道:
「不過呢,莫說是你了,就連姐姐也不喜歡象晉王這樣的人。他說話之間的神色,總讓我覺着不太舒服姐姐只是覺得有趣,你對晉王的態度,卻與那個『你』一模一樣!」
徐恪奇道:「那個『我』也不太喜歡這個晉王?」
胡依依道:「那是當然!豈止是『不太喜歡』,簡直是厭惡透頂!」
「那是為何?」徐恪不由得好奇道:「我看那晉王生得一表人才,又聽說他統領有方、愛民如子。若沒有他重建的這一座長安城,如今的三萬百姓都將無處安身。說起來,他也算是一個好皇帝了。那時的『我』為何對他還這般厭惡?」
胡依依道:「話是這麼說,不過,此前的『你』最不願提起的就是這個晉王。聽說這十年來,他一直未曾婚娶,心裏始終念念不忘的,便是小嫣妹妹。」
「啊?竟還有這樣的事!」徐恪不禁嘆
道:「他到今日還不曾死心啊!」
「嗯!他真的還沒有死心!」胡依依點頭笑道:「是以,你今日仗劍救下的,卻是你的情敵!」
「這」徐恪撓了撓額頭,一時語塞。
見徐恪無語,胡依依忽然換了一種誠摯的口吻,懇切言道:
「所以啊!小無病,你該明白了吧?為何我們大傢伙兒一道商量好了,要讓你迎娶了小嫣妹妹!」
「難道說,先前的『我』已經預料到了,咱們早晚要來到長安城定居?」徐恪問道。
胡依依點了點頭。
「可是」徐恪心中依然有一個老大的疑問,他正想說一句,「可是先前的『我』,為何自己不與嫣兒成婚呢?」他心中的想法,眼下的我和你們之間的關係,你胡姐姐與嫣兒不都是我的妻子麼?既然眼下的我可以,為何之前的「我」就不行呢?
不過,此時兩人已走進了徐宅的石獅門樓之內。他話未出口,便見姚子貝已遠遠迎了出來,笑道:「大姐,你們在說什麼呢,這麼開心!」
胡依依笑道:「子貝,你不知道,今日咱們的景熠皇帝親口邀請小無病,去他的興慶宮裏喝酒吃肉,竟被小無病一口給回絕了!」
「是麼?」姚子貝也笑着望向徐恪,說道:「徐哥哥,聽說興慶宮裏有許多好吃的,你怎麼不去呀?」
胡依依道:「妹妹,你可知道咱們的小無病,回絕皇帝的理由是什麼嗎?」
姚子貝饒有興致地問道:「是什麼?」
三人一道走進了後園中的聞雨亭落座。此時,怡清與慕容嫣也早已坐在那裏相候。石桌上放着滿滿一盆剛剛烹煮好的「紅蕈大肉湯」。
胡依依煞有介事地說道:「妹妹們,好叫你們知道,咱們的小無病呀,今日剛剛推掉了皇帝李祀的宴請。他說的理由是『有要事在身!』姐姐我到現在才明白,他說的這件『要事』啊,原來就是陪咱們姐妹一起吃肉喝湯呢!」
姚子貝與怡清、慕容嫣聞言都不禁「噗嗤」笑出了聲來。須知古往今來皆以帝皇為至尊,那李祀再怎麼不濟,畢竟還是一位皇帝。僅僅為了陪家中女眷吃飯,就推掉天子盛情邀宴的,普天之下怕只有徐恪一人了。
胡依依言罷,又朝徐恪問道:「小無病,你說是也不是!」
「是是是!」徐恪連聲應道:「什麼皇帝的宴請,就算是天上的玉帝相邀,我也不去!全天下的美味佳肴,加在一起也不及嫣兒做的『紅蕈大肉湯』好喝呀!」
「就你貧嘴!」慕容嫣輕聲嗔道:「這道菜,可不是我一個人做的,還有小貝的功勞呢!」說是這麼說,她心中仍是感到一陣甜蜜
「就是嘛?」姚子貝嘟着嘴說道:「徐哥哥,你偏心!」
怡清在旁邊有些看不下去,她拿起碗來,舀了一大碗肉湯,只管自己吃肉喝湯,對眼前那兩人的眉來眼去,佯裝不見。
「對對對!小貝的廚藝,那也是絕無僅有的!」徐恪忙又贊道。
「這還差不多!」姚子貝幫徐恪盛了一大碗肉湯,端到了他的面前,盈盈笑道:「快趁熱吃吧!徐哥哥,你連皇帝的宮廷御宴都不去,家裏的大肉湯可得多喝一點」
眾人各自盛湯吃肉,便一如往日一般,在歡笑聲中,大快朵頤了起來
這一日是上元佳節,怡清也難得地並未出門。五人聚在了一起吃罷午膳之後。怡清忽然想起,她自梅雪齋中還帶來了一副骨牌。此時,怡清忽然提議,眾人去她房中玩牌,眾女皆是齊聲響應。
依照往常,世界尚未魔化之時,那上元節可是一年中最為熱鬧之日。白日便可去城中四處閒逛,領略節日喜慶的氛圍。到了晚間,長安城各個街巷到處張燈掛彩,燈火將一整座城池輝映得如同白日一般,繁華之狀,更是無可比擬。
如今世界已是魔族主宰,雖是晌午之時,天空依然昏暗,這所謂的上元節自然也是冷冷清清。眾人都未曾想到,怡清此時竟還保留着一副完整的竹製骨牌。眾女聽得這個消息,當真是歡聲雷動,盡皆興奮莫名。於是,四位女子就在慕容嫣居住的大房內擺開了一張方桌,旁邊燃起了一根紅燭。眾女圍着桌子落座,便一道玩起了骨牌
反倒是徐恪自己,卻成了一個「局外之人」。他在一旁觀戰了片刻,又覺有些無趣,便只得信步走至後院,取出長劍,對着一堆亂石,練起了他那一招「一氣混元劍」。
時日匆匆,轉眼就已是酉初始分。徐恪見四位女子還在圍着桌子「奮戰不休」,便只得撓了撓額頭,顧自走到灶間忙碌了起來。
未料,徐恪不善烹煮,稍稍弄了一會,已是手忙腳亂。他正感無助之際,卻忽聞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傳來。慕容嫣與姚子貝都趕到了灶間幫忙,她們見徐恪應付廚房的這一番窘態,都忍不住心中莞爾。
兩位女子將徐恪推出了灶間,只過得一刻辰光,便已燒出了一桌豐盛的菜餚。
五人便
在後園的聞雨亭中圍坐在一起,你來我往、推杯把盞,一起歡慶這一年的上元佳節。
雖然,碗裏喝的只有清水,盤中盛的多半是些熊肉、狼肉,天光日漸黯淡,眾人還是捨不得用燭;然而,這一個上元節,大家一起高聲言笑,舉杯為歡,卻也過得其樂融融
大家一道評述着過去,議論着將來,品味着當下的各種美好忽然就覺得,眼下的這一種困境,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
世界雖然魔化,天空陷入黑暗,到處都是毒塵或許到了明天,一切都會好起來呢?
徐恪此時的心境,既為人間的困境感到悲哀,又為眼前的快樂感到欣喜。既對人類的前景感到失望,又對自己的擁有感到不舍,萬分地不舍
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這樣的一個世界,究竟是好,還是不好?若將來的自己也走到了如今這一步,是坦然接受呢?還是抗拒改變呢?
若自己有朝一日回到了過去,知道將來會演變成這樣一個世界,要不要去奮力改變呢?
不知不覺,就已到了戌時,眾人這一場晚膳,直吃了近兩個時辰。此際,天邊的一輪圓月,已悄然升起,那皎潔的月光,如水銀泄地一般,照得整個徐宅,滿地儘是皓白
此時灞山山頂的那一處魔洞,已經停止向天空噴吐黑煙。是以在皓月朗照之下,夜間的光亮竟勝似白日。眾人都不禁來了興致,各自憑欄仰望,呆呆看着那一輪明月出神。
那一輪清冷的朗月,孤獨地掛在天穹之上。她默默地俯視着芸芸眾生,仿佛在為人類的命運不時發出幾聲悲嘆!
那一輪溫柔的明月,緩緩地飛翔於雲間。她柔柔地拋灑出輕紗一般的月光,月光如水一般在徐恪與眾女身上輕輕流淌,仿佛又在為他們此時的相聚,感到由衷的慶幸
蒼天浩宇,孤月煢獨,向來人間絕美,都似這般淒楚!
眾人正舉頭仰望,情不自禁地陶醉在柔美的月色之中。胡依依忽然手指着徐恪的前胸呼道:「小無病,你你怎麼胸口也掛着一個月亮?」
姚子貝也驚奇道:「是呀,徐哥哥,你怎地胸口發亮了?難道連月里的嫦娥姐姐,也到了你懷裏麼?」
慕容嫣脫口笑道:「小貝,你可真會說笑!」
怡清白了徐恪一眼,不以為然道:「病木頭,懷裏裝着什麼好東西呢?」
徐恪伸手入懷,取出了一顆巴掌大的圓珠。此時,那一顆靈珠正通體閃耀着一陣一陣的白光。那靈珠自然就是徐恪一直隨身帶着的「雲影珠」了。
徐恪自神王閣內穿越到十年之後,那雲影珠仿佛是失靈了一般,無論他如何灌注真元、念動口訣,都是黯淡無光。這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他索性從此不再理會,到了長安之後,更是幾乎將之遺忘。此際,他見懷裏的雲影珠竟忽然自行生出了亮光,也不禁愣在了當場
「老徐,老徐!聽到了嗎?」雲影珠內竟發出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徐恪當然知道,那正是雲影真人在呼喚着他。
徐恪身邊的四位女子,見他胸口所掛的那「一輪明月」竟然是一個突然發光的圓珠,心中已是不勝驚奇。此際,聽得那珠子居然還會發出人聲,各人更是驚詫莫名
不過,胡依依臉上卻忽然現出了一絲憂傷難捨的神情,她好似知道,徐恪手裏的圓珠為何物。
「聽到了,影子!」徐恪手捧着靈珠,回道。
「老徐,之前的雲影珠忽然失了靈力,眼下已經好啦!你可以回來了!方法還是跟之前一樣,記得我的口訣,不要念錯哦!」雲影真人在靈珠的那一頭說道。
「知道了!不過,我眼下事情還沒有辦完,過些時日再回!」徐恪不耐煩道。
他話音剛落,雲影珠瞬間便已沒了光亮,變得只是一顆黯淡的珠子。他搖了搖靈珠,發覺再也沒有雲影真人的聲音之後,便又將雲影珠藏回了懷中。
徐恪眼望四周,卻發現身旁的四位女子,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他不禁撓了撓額頭,納罕道:「你們你們這是怎麼啦?」
怡清第一個問道:「病木頭,你這就要回去了麼?」
姚子貝卻似心不在焉地問着:「徐哥哥,原來,你那一天說的『影子』,就是這一顆珠子呀?」
慕容嫣嘆道:「無病哥哥,這麼快,你就要走了麼?」
剩下的胡依依,卻是佇立一旁,眼望高天皓月,獨自默然無語。只不過,她眼眶中已隱隱有了淚光
「咳!你們說什麼呢!我不走!」徐恪摸着自己腦門,又憨笑着言道:
「你們知道的,皇帝叫我,我不走,玉帝叫我,我也不走,如今這胖影子叫我,我當然不走!你們若不嫌棄我又笨又懶,我願此生都留在這裏,一直陪着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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