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初六、申時、長安城西北、玄都觀大門外】
徐恪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玄都觀的大門之外,他正為南宮不語的命運感到傷懷之時,卻驀地聽到一聲大喊遠遠地傳來:
「小兄弟,你來啦!」
這聲音對於徐恪而言,是如此地親切又熟悉,伴隨着叫喊聲而來的,便是爽朗的大笑之聲。
「君羨大哥,是你!」徐恪一見來人,立時就大喜道。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與徐恪已闊別數月之久的李君羨。
此時的李君羨,已不再是一身乞者的模樣,只見他身着灰色的布衣,臉上的胡茬也做了「修整」,渾身衣裝總算是乾淨齊整,此刻昂首闊步而來,端的是從容不迫,雖無金盔亮甲在身,也難掩其大將之風。
徐恪乍見故友,內心頓感興奮莫名,他緊走幾步,上前抱了抱李君羨的雙肩,欣然道:
「君羨大哥,自打上次長安一別,咱們可真的是好久不見啦!」
李君羨也緊緊地抱住了徐恪的後背,大笑道:
「是啊,小兄弟,我在蘇州的日子,可想你得緊呀!」
「大哥,你是什麼時候回的長安?」
「說起來,也有些日子了」
「大哥回了長安,怎地也不來見一見小弟?」
「小兄弟,這個麼說來也就話長了!」
久別重逢,接下來,兩人少不得又是一頓寒暄。過了一會兒,李君羨見徐恪面有憂色,隨即問道:
「小兄弟,我見你今日好像是有心事,是不是遇上什麼難題了?」
「咳!」徐恪嘆了一聲之後,不作絲毫隱瞞,遂將他今日前來玄都觀,求李淳風解救南宮不語被毛嬌嬌「魔攻附體」之疾的經過,與李君羨盡數道來。
「這牛鼻子老道,脾氣怎地這麼臭!走,大哥帶着你再去找他!說什麼也要讓他出手救人!」
李君羨剛一聽完,立時上前,拽着徐恪的手就要進門,依着他的心意,無論如何,逼也要逼着他師哥前往救人。
「算了!君羨大哥,李道長不肯救人,必有他不肯救人的道理。再者,李道長也是言之有理,那毛嬌嬌畢竟已在世修行了千年,吸取男子元陽無數,此妖的一身魔功,自非一般魔物可比。如今南宮兄不幸被她『魔攻附體』,這個病興許李道長也是無能為力」
李君羨不忍見徐恪如此憂傷的神情,遂接口問道:
「那麼,我師兄可曾說過,還有誰能搭救你的那位『南宮兄』?」
「李道長說了,這長安城內,倒是有一人能救南宮兄,只是,道長不知何故,無論如何也不願吐露那人的姓名。」
「我師兄不肯說出那人的名字?這且奇了!」李君羨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心中略略思忖了一會,似是自言自語道:
「難道說,那個能救南宮不語的人,是一個極其厲害的人物?我師兄怕你有危險,是以」
徐恪想起李淳風之言,又道:
「道長對我說,那個能救我南宮兄之人,『與我頗有些淵源,我與他(她)還曾見過,關係還不一般』只是,我思來想去,實在想不出,那人究竟能是誰?」
「與你頗有些淵源,你與他(她)還曾見過,關係還不一般」李君羨反覆默念着徐恪的這句話,突然一拍腦袋,隨即笑道:
「我師兄忒也會賣關子!那個能救你南宮兄的人,大哥已為你想到了!」
「哦?大哥,他(她)是誰?」徐恪雙眼緊緊盯住了李君羨,眼神里終於又燃起了希望。
「你想啊!」李君羨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着反問道:
「在這長安城裏,無論武功道術,最有能耐的人是誰?他是不是還與你見過幾面?而且,與你的關係很不一般?」
「神王閣白老閣主!」徐恪立時就想到了,李君羨說的這位武功第一,道術最強之人,不就是神王閣主白無命麼?
「對呀,別忘了,這位白老閣主可還是你的師傅哦!」李君羨笑吟吟地說道。
誠如斯言,能讓玄都觀主李淳風都束手無策的「魔功附體」之疾,尋常的道門中人自然更是無能為力。試問在這整一座長安城內,除了神王閣主白無命之外,還有誰能有本事為南宮不語施法除魔?並且,徐恪自入神王閣之後,與白無命也見過兩面,兩人也算是一場師徒。自然,李淳風口裏所言的那位「能救南宮不語性命之人」,必定非白無命莫屬了。
只是,徐恪心中又升起一絲疑慮,這白老閣主的名字,他李淳風又何必對自己一意隱瞞?白無命畢竟是自己的師傅,他回去求師傅救人,又有何不妥?
不過,此時的徐恪已無暇細思此中的關聯,他既知應該趕緊去找白老閣主施法救人,便再也不願耽擱半分。
「對對對!多謝君羨大哥提醒,小弟這就去神王閣」
話說到此,徐恪心憂南宮不語體內之疾,遂匆匆辭別了李君羨之後,旋即上馬,揚鞭一躍,便直奔長安城而去。
「小兄弟,別擔心,只要你師傅肯出手,就沒有他老人家治不好的病!」
李君羨目送着徐恪打馬而去的背影,還不忘遠遠地發聲安慰道。
只過了半個時辰之後,徐恪便已經來到了長安城秋水原附近的神王閣大門前。這一次,他並未見到那位蒼顏白髮的守門老人,他見神王閣的大門只是虛掩,遂用手輕輕一推,那兩扇斑駁古舊的大門便應手而開。
徐恪走入大門之內,內里的場景他已是分外熟悉。他從懷中取出那塊貼身珍藏的神王令牌,依着往日的方向,徐徐向內院邁步。果不其然,他沒走多少步路,迎面就傳來兩聲低吼,兩頭巨獅一左一右當空躍入,與神王令的那一道光芒相照之後,隨即化作兩頭石獅,分別拱立於他的兩側,似是在迎接他的到來。
徐恪依着之前的法子,用神王令轉動石獅中的機栝,未幾,大鐵門便訇然中開,徐恪大步邁入,映入眼帘的,立時就是一片花草旖旎、落英繽紛之象,這裏就是時間永遠停滯不前的皓園了。
順着皓園內的蜿蜒小河,徐恪溯流而上,走向白無命時常居住的那間山洞石室。一路上,各種琪花瑤草散發着奇異的芬芳,河流兩岸,鬱鬱蔥蔥,仿佛這裏永遠是生機盎然的春天。徐恪無心賞景,他加緊腳力,心中急切地盼望着能快些見到這裏的主人白無命。
說起來,徐恪離開神王閣,至今也已有近三個月之久,然而,在他內心,卻依舊有恍如昨日之感。周遭一切的景物,此刻在他眼中,俱是那麼地熟悉。他看着眼前的一草一木,思緒又不經意地回到從前。從前他在神王閣中的那些經歷,是那麼熟悉,又那麼遙遠
他清楚地記得,在神王閣的雲影樓中,他籍着雲影珠穿梭時空之力,穿越到了甲子十二線命輪中。在那一條命輪里,世界已然陷入魔化的境地,天空被黑煙遮蔽,大地陷入一片黑暗,到處都是魔物肆虐,人類已岌岌可危。他在甲子十二線的命輪中,與胡依依、慕容嫣、怡清、姚子貝等人艱難求生,雖然生活困苦,卻也苦中有樂。而且,在那個世界裏,他還遇上了南宮不語,只不過,那個世界的南宮不語
想到這裏,徐恪心中不由一驚。他忽然就想到了,在甲子十二線命輪中的南宮不語,其命運不可謂不悲慘,非但自身墮入了魔道,成了魔界臭名昭著的「青衣魔王」,甚而最後的結局,竟是自己一劍了結了自己的性命
「難道說,我南宮兄就算在這條乙丑八線命輪中,也逃不脫墮入魔道的命運?難道說,人之命運,真的是早已註定無法更改?難道說,南宮兄最後竟也會?!」徐恪聯想到此時南宮不語所遇到的無比艱險的困境,心裏越想越是心驚,越想越是後怕。他委實不願看到自己的好友,在這一條命輪里也會出現與那條命輪同樣慘烈的結局。
徐恪腳下運勁,越奔越疾,孰料,那座被白無命戲稱為「花果山」的山峰,明明已在眼前,待得他往前急奔了長時,卻還是相距有一段路程,無論他怎樣發力,卻總是走不到山峰之下。
忽然,遠遠地,徐恪見一個頎長而朗潤的身影,正負手站立於一座橋邊,似是在專程等他到來。
「師兄!」徐恪一見那人,立時欣然呼道。
那人正是趙王李義。李義見了徐恪,便招手讓他在橋欄邊與自己相對而坐,不等徐恪開口,就問道:
「你這趟來,是不是想求師傅幫人治病?」
「正是!」徐恪點頭道。
「你想要救南宮不語?」李義又問。
徐恪再次點了點頭,面露欣喜之色。他心想師傅既已知我心意,想必他老人家已有解救南宮兄的法子。
孰料,李義旋即搖頭道:
「晚了,南宮不語被毛嬌嬌『魔功附體』之疾,若是在四個時辰之內,師傅當能設法為其散去魔功,可如今,時辰已然過去,魔功已深入南宮之心脈肺腑,與他合為一體,再無散去之可能」
徐恪頓時起身,臉上變色,惶急求懇道:
「師兄,煩請你帶我去見一見師傅,他老人家有通天之能,必定有解救南宮兄的辦法!」
李義依舊是不斷地搖頭,他嘆了一口氣,帶着無奈的神情言道:
「師傅命我在此相候,便是讓我轉達師傅的歉意,對於你那位『南宮兄』的病,師傅委實已是愛莫能助!」
徐恪急得在橋上來回走了好幾圈,最後,拉着李義的手臂,眼中神色已近乎絕望,他再次問道:
「師兄,我南宮兄的病,真的連師傅他老人家也治不好了麼?」
李義決然地點了點頭,這一份神情已徹底斷絕了徐恪心中僅存的最後一點希望,他依舊還是淡然言道:
「南宮不語已經病入膏肓,師傅雖有些道術神通,但畢竟不是天上的神仙,真的治不好他的病!」
徐恪望向不遠處的那座「花果山」,山峰雖不甚高,卻也有巍峨之勢,山體猶如近在遲尺,卻仿佛又是那麼遙遠。他心知白無命既不肯在自己面前現身,則必是不願允自己所求。無論如何,想要靠白無命解救南宮不語的希望,已然是徹底斷絕了。
徐恪望着橋欄下悠悠流淌的河水,仿佛河水帶走的,便是南宮不語全部的性命和希望。他心中既急又愧,不由得一掌擊在橋欄之上,悲憤道:
「南宮兄,都怪愚弟我未能及早查知你的病情,倘若我能早些帶你來這裏,你或許還能有救!」
事實上,徐恪得知毛嬌嬌的死訊之時,已是南宮殺死毛嬌嬌的第二日,他在那一日上午還跑到南宮不語的面前大聲斥責了對方一通,當時他並未見南宮有絲毫之病態,等到後來他知曉南宮不語已被毛嬌嬌「魔功附體」之時,早已在四個時辰之外,且教他如何去「及早查知南宮的病情」?
李義走到徐恪身邊,輕輕拍了拍徐恪的肩膀,安慰道:
「師弟,你也不必太過難受,凡人生死,自有天命,這不是你所能改變得了的」
「是麼?」徐恪轉頭盯着李義的雙眼,直盯得李義不禁略略低頭。徐恪忽而一拍自己的腦門,道:「不對!依照李觀主的意思,長安城中還是有一個人」
他立時又想起李淳風所言,長安城內只有一人能解南宮不語體內之魔功。今日見師兄李義的神情,並無半分作偽,看來,他師傅白無命也不是那個能救南宮性命之人,那麼能夠真正解救南宮性命的,勢必另有其人!
他對玄都觀主李淳風的預言之能,向來深信不疑,此刻一旦知曉就連神王閣主白無命對南宮「魔功附體」之疾也是束手無策,立時便要出門去另想它策。
於是,徐恪也不跟李義多言,隨即便向李義拱手作別之後,匆匆走出皓園的大門,離了神王閣,先奔自家的府邸而去。他還是要急着回府與胡依依再去好好商議商議。
皓園之內,小橋之上,「李義」目睹着徐恪的身影漸漸遠去,卻不由得喟然長嘆了一聲,臉上終於也露出了幾分歉疚之色。
這時,在「李義」的身後不遠處,卻走過來一個與「李義」一模一樣之人。
只見那位李義急匆匆上前,滿面不解之色,一走上橋來,便向着「李義」問道:
「師傅,你為何就是不肯答應師弟的懇求呢?難道說,南宮不語的病,真的連師傅你也沒法子救他?」
這時,小橋之上,已然站立着兩位李義。先前那位與徐恪說話的「李義」摸了摸自己的下頜,卻見自己下頜並未長出鬍鬚。他頗感不便,遂搖身一變,終於露出了他原本的面目。
只見先前那位俊朗而挺拔的 「李義」,此刻身軀佝僂、老態龍鍾,滿頭皆是白髮白須,恰正是李義的師傅,神王閣主白無命。
白無命一邊撫弄着自己頜下的白須,一邊嘆道:
「我自然是有法子散去他的一身魔功,但我為何要這麼做?」
李義不解道:「除魔衛道、救人性命,不正是我道門中人責無旁貸之事麼?」
白無命道:「那也得看人而定,對於南宮不語,我卻不想救他!」
李義問道:「師傅是不是覺得南宮此人心術不正,不值得去救?」
白無命卻搖頭道:「南宮不語是什麼樣的人,我並不感興趣。我不去救他,無非是不想去改變他的命數。」
「命數?」李義還是不解道:「難道說,南宮不語命該如此?」
白無命眼望着徐恪離去的方向,點頭道:「差不多吧!」
李義卻有些不以為然道:「可命數不也是由人而定的麼?師傅既然能救南宮的性命,不妨去改一改南宮的命數,讓他自『魔功附體』之痛中解脫出來,卻又如何?」
白無命白了李義一眼,不耐煩道:
「我不是司命塔主南無破,這世間凡人的命運,不是我所能隨意更改的!」
「師傅」李義還想出言懇請,卻見白無命擺了擺手,不耐煩道:
「你不必再言了,就算我今日去解了南宮不語『魔功附體』之疾,他日南宮也照樣會慘遭橫禍!命數如此,無可改變」
言罷,白無命不等李義再言,身影只微微一晃,便已在數十丈之外。他雖面目老朽,體態龍鍾,但身形飄飄卻翩然如仙,頃刻之間,就已在「花果山」之上。
李義望了望向北而去的白無命,又轉身向南看着徐恪離去的方向。他回味着白無命剛才的話語,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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