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5、
「你都知道了……」舒舒緊咬牙關,盯住廿廿的眼睛,「所以,你接下來要拿着御醫們聯名的脈案,去給皇上看,是麼?」
「你要趁着阿哥爺不在京的當兒,毀了我,是麼?」
舒舒眼神悽厲,聲嘶力竭,「可是你別忘了,你我都是鈕祜祿氏弘毅公家的人!你毀了我,就也會毀了咱們家的家聲去!」
「還有,我終究是皇上親賜給阿哥爺的嫡福晉!夫妻本為一體,你這麼毀我,你便也是毀了二阿哥的聲望!——你是繼後,你自己也生有皇子!你若敢動我,你在外人眼裏就會變成為了自己的兒子而故意設計陷害二阿哥和我!」
「到時候你不僅得罪了咱們母家全族,你也會得罪下所有的宗親……你會兩邊兒都不討好,里外不是人!」
廿廿笑了,靜靜聽着她說,等她說完,還認真地點了點頭。看書否 www.kanshufou.com
「傻孩子,多謝你提醒我啊。你終究也是咱們家十六房所出的格格,名門閨秀,看過的事兒多,格局自然不小;你也不枉為二阿哥福晉,這幾年在宮裏也看懂了不少事兒去……」
「你說的這些都有道理,我要拿伏你,便不能不預先想到這些後果去,否則我有可能反倒得不償失。」
廿廿含笑,卻猛然伸手過去,看似要輕撫舒舒的面頰,卻事實上手上還是帶了力道,表面兒的輕撫事實上卻是給了舒舒一記不輕的耳光。
「所以你可以放心,我這次會饒了你。這脈案我不給皇上看,也不給綿寧看。我甚至都不會交給內務府和太醫院存檔去……總之,這個秘密我不會叫太多人知道去。」
廿廿說着笑意殷殷湊近了些,「總歸,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舒舒眼中幽光一閃。
廿廿便清笑出聲,「你先別急着算計,我還沒說完呢。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之外,我自然還要多讓幾個人也知道……只是這幾個人是誰,我可就不會告訴你了呢。」
「我不會猜錯你的,舒舒,我知道你現在就在盤算着那幾位御醫……只要給了你時間和機會,你會設法一個一個地叫他們閉上嘴。你以為如果他們都閉了嘴,這世上當真就只剩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
廿廿淘氣地眨了眨眼,「我啊,今兒既帶着御醫們一起來,便哪兒能給他們招禍呢,不是麼?我得保着他們,讓他們一個兒都不能出事兒才好。」
廿廿將笑容一絲一絲地收斂起來,正色盯住舒舒的眼睛,「今兒我帶來的這些御醫,若當中哪一位出了事兒……」廿廿捏住舒舒的手腕,手指一緊,「那我之前的話,便都作廢了。」
「皇上會知道,綿寧也會知道。就算我會因此得罪下咱們母家的人,得罪下宗親去!不過話又說回來,舒舒啊,你難道忘了,我從前在咱們母家,尤其是你們十六房面前,受的是什麼樣的待遇?我又在宗室們那,曾經得到過什麼?……所以你說啊,我會那麼在乎他們對我的看法麼?」
廿廿端然坐直,下頜靜靜抬起,「我是皇后!除了皇上,這天下雖不是我的奴才!我要做什麼,只需上對得起先帝爺與列祖列宗,下對得起皇上就夠了……其餘人等,唯有匍匐在我腳下齊聲遵旨的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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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舒驚得說不出話來,只覺額角冷涔涔,若爬蟲逶迤而下。
廿廿收回目光來,定定盯着舒舒。
「……這本脈案,會存在我手裏。你若從今兒起安分守己,那我就不會將這脈案交給皇上和綿寧去;可如果你還是心有不甘,還想着按着從前的路數走,甚至還要變本加厲的話,舒舒啊,我會徹底毀了你。」
廿廿說着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先帝爺的順貴人,從前的順妃娘娘,就是你們十六房所出的。她從前做過什麼事兒,是怎麼落得連降三級、死都死得不明白的,我想你該比我更清楚。」
「同樣的覆轍,你若願意重蹈,我自不介意成全你……而若你不想再如此讓你們十六房蒙羞的話,那就記住了,從此學會安分守己!」
廿廿抬手將那脈案放入袖口,「至於綿寧回來之後,你自己的話該怎麼圓,你自己想法子。若你是個當真聰明的,那你應該設法攏住了綿寧的心,叫他當真給你一個孩子才好……而不是再這樣,畫餅充飢。」
廿廿轉身向外去,不過走兩步又停下。
她笑着回眸望之前撂在炕上的李朝貢品滿花席。
「前明出使李朝的時辰曾說:百濟國『惟有五葉之參,滿花之席,歲貢闕庭,時供上國』。滿花席之草,色黃而柔,雖折不斷,比蘇州者更佳。」
「喏,這就是李朝今年新貢的滿花席了。這是他們單進貢給我的那一份兒里,我挑出來的,就賞你了。小國貢品,沒那麼金貴,你也甭存起來,可得每日用着,才不枉了我這份兒心。」
廿廿溫柔回眸,凝視那蓆子上的憨態可掬的小孩兒們,「瞧這意頭多好,想來綿寧回來看見也會高興的。就祝願你和綿寧多得幾個孩子,叫咱們宮裏也好好兒熱鬧熱鬧。」
廿廿說罷,抬步而去。
走過絳雪和緋桃面前,廿廿眼角餘光淡淡輕瞥。
兩個女子嚇得趕緊都跪倒在地,齊聲道:「奴才恭送皇后娘娘。」
儘管她們知道,這會子福晉主子在炕上盯着她們,滿眼的不能接受,已是要噴出火來一般。
廿廿點點頭,「好好兒伺候你們家主子。伺候好了,本宮有賞。」
絳雪和緋桃兩個不想回應,卻也不敢不回應,只能尷尬地行禮恭送。
廿廿前腳才邁出門檻去,舒舒後腳就抓了一個枕頭,朝着絳雪和緋桃砸了過去!
她無聲地,卻是滿眼控訴地盯着她們兩個。
為什麼,她們兩個是她的奴才,是她的陪嫁女子,是她家的家生子!這會子充什麼巴兒狗,在皇后面前搖的什麼尾巴?!
月桐扶着廿廿的手,聽見了動靜,不由向廿廿示意。
廿廿輕輕勾了勾唇角,並未停下腳步,更未回頭。
不必後腦勺長眼睛,她也知道舒舒會這麼幹。
——終究是一家人呢,血脈再遠,卻也還是連着的。性子裏總有相似的那一部分,故此她知道舒舒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她只穩穩邁步出門,一直走到四全的面前。
四全還被那幾個宮殿監的太監給捂着嘴,摁着在地下跪着。因沒得着皇后娘娘的旨意,那幾個宮殿監的太監便一直沒鬆手。
廿廿走到四全面前站定,眸子堅定地望向前方,都懶得垂眸看四全一眼。
此時跪倒在腳邊的四全,連一條癩皮狗都不如。
廿廿沉聲道,「吃裏扒外的東西!原是本宮身邊兒的奴才,本宮將你指給二阿哥福晉,是叫你好好兒伺候主子。今兒你主子竟暈倒了,傷了身子去,又要你這樣的奴才何用!」
「你主子的身子這會子何等金貴,又豈是你一條命能抵的?拖下去,杖責。」
「嗻!」吉祥為首,宮殿監的太監們齊聲遵旨。
四全仿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沖廿廿嘶吼。可惜他的嘴依舊被死死地捂着,吼出來的之後「嗷嗷」的單聲,全然不成為語言了,倒像是被迫入了死胡同的野狗,已然是知道自己再無逃生之路了。
那動靜傳進正房去,鑽入絳雪和緋桃兩個的耳朵,兩人忍不住抱在一起,已是連骨頭都抖成一團了。
舒舒伏在炕上,手指緊緊摳住炕沿兒,滿臉的冷汗,雖然還有滿眼的不甘,可是這會子卻也什麼都不敢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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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起駕回宮去了,幾個宮殿監行刑的太監卻有些作了難。
幾人一起低聲問吉祥,「……爺爺,該打多少啊?皇后娘娘方才只吩咐杖責,可沒說打多少下兒啊!」
吉祥攏着袖子,面上依舊是永遠不改的笑眉笑眼。
「主子們怎麼發的話,自然都是有主子們的深意的。咱們當奴才的,不該問的就不能問,不過卻得學會聽話聽音兒,才能將差事給辦明白嘍。」
「如若學不會啊,那差事就辦不明白,甚至還可能適得其反,倒叫主子們以為你不誠心伺候!那啊,你在宮裏的好日子,可也就到頭兒嘍……」
幾個太監嚇得趕緊下跪,「求爺爺給我們幾個指條明路。」
吉祥就笑了,「你們怎麼糊塗了呀?方才聽皇后娘娘的旨意,不是聽得挺明白的嗎?就是『杖責』啊,你們儘管打就是了……」
「至於什麼時候兒停嘛,主子沒給示下,那你們就自然不用停。」
幾個人一聽,心下都是咯噔一聲兒。
「那,那要是給打死了呢?」
吉祥便又樂了,「聽說過有鞭屍的,可你們幾時聽說過宮裏頭還有給死人杖責這回事的?如果打死了,那就自然不用繼續打了唄。」
幾個太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下都是激靈靈的,可是卻也終究都明白了。
主子既沒吩咐打多少下,那就是——打死為止啊!
不多時,四全的慘叫聲便越過宮牆,破空傳入擷芳殿來。擷芳殿上下的太監、女子、媽媽們,個個兒嚇得面無人色。
直到,那慘叫聲越來越弱……漸至無聲。
整個擷芳殿,便隨日落,一同的鴉雀無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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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綿寧終於回到宮中。
他先去給皇帝和廿廿請安。
皇帝吩咐:「朝.鮮國王李玜、遣使表賀萬壽冬至元旦三大節,進貢方物。朕按例賞賚筵宴。皇后將貢品中品相最佳的滿花席賞給了你福晉,想必你福晉會很喜歡,看在這個面兒上,你若得空,可去筵宴上走一遭。」
綿寧聽了,趕忙向廿廿跪下謝恩。
廿廿便含笑道,「二阿哥剛回來,皇上就別這麼忙着給他派差事了,還是叫他先回家去瞧瞧才好。」
綿寧趕忙說,「無妨!兒子這一走之間不過數日,家中沒什麼大不了的,兒子自然先去看看使團,將賜宴之事完成再回去不遲。」
廿廿輕嘆一聲兒,「瞧你這孩子,怎麼,難道還沒得信兒呢?我還以為舒舒那邊兒必定已是派人到驛站迎你,將信兒都告訴你了。」
綿寧微微挑眉,「小額娘真是將兒子給說迷糊了。兒子一路馳歸,並沒得着家裏的什麼信兒去。」
廿廿點點頭,「前兒你媳婦兒受了點驚嚇,是奴才伺候不周。我親去瞧過了,也已發落了那奴才……不過無論是你汗阿瑪,還是我,終究都代替不了你。你還是該早些回去瞧瞧她。」
廿廿眸光輕轉,「雖然御醫們都說沒什麼大礙,可是終究該小心些不是?那孩子當着我,說不定有些不好意思,唯有對着你,才能將話說開了去。」
綿寧卻還是滿面的清澈見底,「……兒子知道了,謝小額娘的恩。兒子還是先去辦差,忙完了正事兒再回家不遲。」
綿寧告退出來,噔噔往外去。
五州一邊跟着小步跑,一邊忍不住輕聲問,「……主子爺不先回去看看福晉主子?」
綿寧薄唇緊抿,「不用看!她又能有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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綿寧在鴻臚寺那邊兒為使團賜宴完畢,夜色已濃,這才回到擷芳殿。
他也察覺到氣氛不對勁兒。遠遠瞧着自己那中所,就一片死氣沉沉,便是有燈光,卻全然沒有人聲。
五州都一哆嗦,低聲嘀咕,「這是怎麼了呀?」
綿寧依舊一言不發,緊抿嘴唇,一路向內。
綿寧直入舒舒房中,吩咐五州驅散無關人等。院內當差的,全都暫時派了別的差事去,誰都不准近前來。
五州知道有事兒,趕緊親自安排,然後自己一個人站在門階月台上,盯着靜無一人的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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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綿寧回來,舒舒是慌亂的。
之前二日,她已經想過種種方式,甚至對着鏡子演習過該用何樣的神情來面對阿哥爺。
可是當阿哥爺已經進了門兒,來到了眼前,她反倒有些拿不起個兒了。
她想泫然落淚,可是扁了扁嘴,竟沒能哭出來——不是沒有眼淚,而是,不知怎地偏不敢在阿哥爺面前這麼個哭法兒。
終究那晚的事,唯有她自己和阿哥爺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