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風之花雨
靈沼館內,側門附近。
李含章這一路走來,儘管僅是經過偏僻的角落,還是像個鄉巴老似的。
張大的嘴沒能合攏過,轉着腦袋四下張望,根本看不過來。
他多少見過些世面,如此美輪美奐又不乏清幽靜謐的場所,還是令他目不暇接。
一草一木,一山一石,佈景格局無不透發着一股華麗的貴氣。
他不知道到底華麗在哪裏、貴氣在哪裏,反正這種感覺撲面。
侍女引領之下,終於登上高閣,進了一間靜室。
不出意外,許主事在座。
身側不遠,立着一扇寬屏風,將房間分隔內外。
李含章敏銳地感覺到屏風後面有人。
他生了只狗鼻子,忍不住勐嗅一下,應該是個女人。
香味很澹,很好聞,還有些熟悉。
好像是夜嬈姑娘。
不禁暗哂,心道又不是沒見過,裝什麼神、弄什麼鬼,好像很見不得人似的。
屏風後面的女人,確實是夜嬈。
之前她侍奉風沙戲水,吃晚餐的時候,又盪水鞦韆給風沙看。
水鞦韆就是盪鞦韆至高點,然後躍出騰空,連翻筋斗,最後擲身入水。
優美與驚險並存,極具觀賞性。
現在渾身上下濕漉漉的,僅披了件常服,自然需要屏風遮擋。
許主事見李含章在那兒發呆,輕咳一聲道:「你到底什麼事這麼急,難道連一刻鐘都不能等?」
昨夜巡防獄死了三名重要的人犯,他特意過來向夜嬈姑娘請罪。
哪知道李含章這小子在巡防署找不到他,居然用了約定的緊急聯絡方式。
非要立刻見到他不可。
信傳急來,夜嬈姑娘便開了口,根本輪不到他來點頭或者搖頭。
李含章收攝心神,肅容道:「魚咬鈎了。」
許主事十分意外:「是嗎!這麼快啊!」
魚餌下午才放出去,現在不過剛過晚飯的點,魚咬鈎的速度未免太驚人了吧!
不會是人家又設了什麼圈套吧?
李含章使勁點頭,迫不及待地轉述江喧的講訴,氣到捏緊拳頭,大聲道:「我不同意,這哪裏是釣魚嘛!分明是送羊入虎口!」
徐主事的臉色非常陰沉,沉默少許,啟唇道:「你下決定之前,想過沒有,如果她今晚不去,魚會不會咬鈎?甚至再也不咬?」
李含章睜大眼睛,怒目而視:「如果她去了,你想過她會遭遇什麼?我們是官署,不是妓院!賣命就算了,難道還要賣身?」
何況那是一幫子人呢!
別說江喧是清白人家的女子,就算是個風塵女子,那也不是個個都能受得了的。
許主事默不吭聲。
他不僅給江喧極其優厚的許諾和待遇,甚至把江喧的女兒收為乾女兒,一直要養到出嫁。就是為了解除江喧的後顧之憂,把好鋼用在刀刃上。
既然是刀刃,拼刀的時候,自然要砍得上去,懟得結實。
關鍵時刻,哪能惜刃受損?
「依我看,這事好辦的很。」
李含章走近幾步,揚拳忿忿亂晃:「我馬上點齊人手,設下埋伏,待亥時一到,來個一網打盡。不是說一幫人嗎?我一通亂棍打下去,不信審不出個子丑寅卯。」
「你怎麼知道這幫人就是那些人呢?」
許主事冷冷道:「你怎麼知道不會是些不相干的地痞流氓?」
身為主事,他當然不能像李含章這麼衝動,必須全面考量。
尤其夜嬈姑娘就在屏風後面坐着聽着。
他每句話都必須深思熟慮,更不可能輕易做下什麼決定。
要是不小心決定錯了,
他連轉寰的餘地都沒了。
李含章聽得雙眼直愣,結巴道:「地痞流氓?什麼意思?」
許主事嘆氣道:「他們要的只是江喧主動進去。一來試探我們的反應;二來粉碎江喧的尊嚴,使之隨意驅馭。至於裏面是些什麼人,對他們而言,其實無關緊要。」
李含章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找些不想乾的地痞流氓,查不到還方便滅口。」
他只是義憤填膺,難免有些腦袋發熱,並不是個傻子。
一經點破,立刻想通。
那些人無孔不入,行事周密,確實不太可能這麼輕易亮相,還傻到群起集中。
許主事的推測,非常有道理。
「李馬快的擔憂,不無道理。」
夜嬈那清脆動聽的嗓音,突然從屏風後面輕輕鳥鳥地飄出來:「江城巡防署受轄於鏡鑒司,鏡鑒司『鏡鑒』之名乃是公主親賜。」
她的意思非常明確,巡防署當要立身為正。
必須要有底限。有些事不能做,就是不能做。
否則就是給鏡鑒司,甚至給公主臉上抹黑。
許主事臉色劇變,忙不迭地站起身,面向屏風恭立,躬身道:「卑職惶恐。」
「前唐太宗評價魏文貞公……」
夜嬈繼續道:「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墨子非攻篇亦云:鏡於水,見面之容;鏡於人,則知吉與凶。」
到什麼地方,唱什麼曲。這一兩年時間,武從靈飽嘗咸苦。
早就不是當初那個火爆衝動的女道童,何況還有初雲指點。
當然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喜歡什麼經典。喜不喜歡都要喜歡。
夜嬈耳濡目染,早就爛熟於心,才有如今娓娓道來。
「鏡鑒之名,絕非流浮於表面。許主事,你必須要好好的體悟。」
鏡於人,則知吉與凶的意思,其實就是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
一番話強調了兩個重點:一是墨家經典,一是以人為鏡。
許主事行禮道:「公主教誨,姑娘點撥,卑職當銘記於心,一定認真領會。」
為官之道,離不開揣摩上意。
何況夜嬈姑娘這番話已經不是暗示,根本是明示,那就是指示。
道都已經劃好了,他自然要按着道走。
這以後就將是江城巡防署的立署之基。
李含章跟着許主事一起行禮道:「夜嬈姑娘說的實在太好了。」
雖然他一句都沒聽懂。
許主事思索少許,面向李含章道:「就依你之見。不過我覺得應該讓江喧帶人去埋伏桂福樓,你就不要露面了。」
李含章心道你小子見風使舵還真特麼快啊!嘴上道:「真要是一群不相干的地痞流氓怎麼辦?有人抓,沒地養。」
「我想過了,人想釣魚,魚想吃餌,我們和他們現在是麻杆打狼兩頭怕。」
許主事正色道:「既然人家花這麼大功夫陷進江喧,那就絕不可能輕易捨棄。江喧表現出不馴服之意,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不錯。」
李含章眼睛越聽越亮,接話道:「一來讓江喧避開了髒坑,uu看書二來表現了她的能力。那些人會覺得她愈發重要。嗯~怕只怕他們這次不成,下手更黑。」
許主事澹澹道:「下手越黑,豈非越好?江喧屈服的時候,才會令人深信。」
李含章皺眉道:「就怕他們又來這種事,甚至更過分,真把江喧推進火坑。」
許主事搖頭道:「他們不是笨蛋。這次遇上激烈牴觸,下次一定會繞道走。別忘了,他們的目的顯然是要指使江喧做某些事情,並不是真對她這個女人感興趣。」
李含章一想也對,展顏道:「好!我這就回去安排。」
許主事叮囑道:「關節在密。巡防獄之事猶在眼前,巡防署就是個篩子……」
論到實務,李含章那是高手中的高手,不屑一顧地打斷道:「這你就不懂了吧!真要瞞個密不透風,傻子都知道她上面有人插手了,處處漏風才符合她的身份。」
許主事往屏風偷瞄一眼,又惡狠狠地瞪了李含章一眼。
心道你這臭小子也實在太沒眼力價了吧!
非要在我的頂頭上司的面前,找你的頂頭上司我的茬?
覺得最近路走太順,想要幾雙小鞋穿穿?
李含章被許主事瞪了個莫名其妙,問道:「還有什麼吩咐,沒事我走了?」
許主事恨不能拿腳踹他屁股,硬生生壓着脾氣:「走,現在就走。」
看他冒火的樣子,更像是說:「滾,現在就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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