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岩之下,即便是礦區,大部分生物也都該滅絕。
唐閒看着翻滾的岩漿,一時間擔憂不已。
那恐怖的硝煙也極大幅度的干擾着他的嗅覺,像是一層隔離帶,他也無法感知到唐很肉現在的狀況。
唐飛機就在不遠處說道:
「那底下可是連魂晶都能煉化的海神大人的熔爐間……本大爺即便有着元素抗性,也不敢下去,他怕是沒命了已經……」
唐閒瞪了一眼唐飛機,說道:
「不早說?」
「你也沒問啊。」
搖了搖頭,唐閒耐心的等待着,這熔岩固然是會造成極大地傷害,但唐閒也不相信,唐很肉會就這麼沒了。
就這麼想着的時候,岩漿渾然噴涌,一道焦黑冒着煙的身影猛然從岩漿里爬出,速度極快。
正是唐很肉,他渾身都灌滿了岩漿,以至於連血管經脈都呈現出火焰的光澤,整個人就像是上古時候的火神一般。
只是很快的,這些光澤開始慢慢的黯淡,裸露處唐很肉獸化形態下惡鬼一般的黑色身軀。
「底下,有點燙。」唐很肉回答讓唐飛機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唐飛機想了想,你跑的沒我快,不會飛,我會噴火你會嗎?
這麼一想,他平衡了不少,這個孩子終究還是太年輕,唐閒需要的還是自己這樣的全面型人才。
「唐飛機你就在這上面放風,沒我命令不准離開,唐很肉,保護我,我與你一道下去。」
唐飛機:「……」
唐很肉點點頭,身體忽然軟化,隨後如同鎧甲一般覆蓋在了唐閒的身上,只是這次,算是眼耳口鼻全部覆蓋住。
唐飛機第一次見到唐很肉的這種形態,頓時心一慌,有一種完了,本大爺要下崗了的感覺。
唐閒才懶得琢磨這頭蠢龍想什麼,縱身一躍,便跳入了熔岩之中。
……
……
這巨大的坑洞下方,像是無盡的熔岩帶。
深海之下,本就是這個世界最為靠近地核之所在,唐閒不能目視,所能做的,便是不斷的下潛。
這一切只是一種直覺,似乎熔岩的底部,一定該有着某個足以存活的地方。
他也不知道在岩漿里下潛了多久,好在如今自己的體質,即便在無氧的環境裏也能保持清醒很久。
越是往下潛,唐閒便越發感覺到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在岩漿帶之後,就能夠找到海神所在的核心。
但他絕對沒有想到,等待自己的,是完全不曾想像過的一個世界。
在經歷了可謂有些乏味漫長的下潛之後,唐閒終於聽到了熔岩流動之聲之外的聲音。
也是在這個時候,唐很肉的形態變為了正常的形態。
無盡的下落終於結束,周遭恐怖的溫度也隨着唐很肉的離去,迅速的消散。
雙腳踏在地上的時候,唐閒睜開了眼睛。
並非深海里的絕對黑暗,但也沒有因為長久閉眼而感覺到刺目。
眼前的景象,和頭頂上方的熔岩地帶完全不同,熔岩所帶來的些微亮光,並非是這裏的唯一光源。這裏仿佛生長着某種熒光苔蘚,整個空間都在一片暗淡的橘紅之間。
周遭堆積着許多的魂晶。
唐閒看着這些魂晶,想了想,這大概就是唐飛機口中那些被熔煉了的魂晶,實際上,熔岩也沒有讓這些魂晶損毀。
這一幕就像是龍宮裏一樣,明明生物和魂晶這些東西可以達到,海水卻不能到達。
明明自己和唐很肉一路下潛,終於落到了地底最深處,但天空中那些熔岩,就像是燃燒的紅色雲海一樣,只是漂浮着,並不落下來。
這一點讓唐閒相信,海神也許……意識已經死了,但身體過於龐大,有些地方還未死透?
他沒有深入思考,黯淡的橘紅色里,有不少細微的聲音傳來,這些聲音就在唐閒前方不遠處,是一些看起來像是海膽一樣的生物。
但它們睜大着眼睛,眼睛的比例相對於面部來說,還很誇張。
就有一種動漫萌物的感覺,一時間,唐閒以為自己見到了派大星。
這種生物很多,它們在熔岩底下這條神秘的隧道里,不斷地流動着。
明明沒有海水,但它們仿佛就是在海中遊蕩一樣。
隨着唐閒和唐很肉到來,越來越多的大眼睛就將視線落在了唐閒這邊。
【是人類吶!】
【噢噢,好久沒有看到人類了哇!】
【旁邊那個是什麼怪物!】
【不知道不知道,假裝沒有看見就好了,他看不見我他看不見我他看不見我……】
【有道理,我是一顆海草我是一顆海草我是一顆海草……】
唐閒愣住。
唐很肉是聽不懂這些生物話語的,所以不知道唐閒為何忽然忍着笑意。
唐閒確實覺得好笑,這些生物膽子小的跟那群劍羽鴨有得一比。
他沒有見過這種奇怪的生物,只是往前走着,儘量也不嚇到這些生物。他走一步,這些生物就後退散開好幾步。
「至少是精銳級,而且是boss系生物。嗅覺反饋來看,大概有上萬隻,雖然不知是什麼生物,但完全沒有攻擊意識,暫且不搭理,反正看起來也不好吃。」
唐閒內心想着有一些有的沒的。
這些奇怪的生物仿佛能夠不受引力束縛一樣,在空中自由的遊動着。
唐閒也不理會。帶着唐很肉往前方走去。
橘紅色的苔蘚仿佛也有着自己的思維,唐閒走過的地方,就會變得更為黯淡,而唐閒所停留的位置,它們就顯得十分亮堂。
這世界最深處的小東西們,都還挺友善的。
呈現在唐閒眼前的,像是一條巨大的通道,的確很巨大,管道的直徑,足有二十餘米,唐閒的感覺,自己就像是走在某個生物的血管里。
他想了想,恐怕即便是鎮海巨人,也沒有這麼大的血管,但如果是海魔獸……似乎又太小了些。
也是走了許久之後,唐閒發現苔蘚慢慢變少了,那些膽子很小的小動物,也沒有了身影。
唐閒駐足,前方的一切,看起來不像是礦區,更像是某個文明存在過的廢墟。
通道的光由橘紅變為了暗藍色,遠方隱約的,似乎還有許多的石碑。
這過於神奇的景象,讓唐閒都不知道是否該繼續往前。
「方才那些奇怪的小動物說……是人類,很久沒有看到人類了。也就是說它們見過別的人類?」
南方的海島上那些生物尚且沒有見過人類,這深海之下,怎麼可能會有人類?
且不說之前那恐怖的足以融化一切的岩漿地帶,單說龍宮之外的那片深海,就沒有任何一個人類可以活下來。
除非……
唐閒想到了一個可能性,為了求證,他繼續往前走。
走了約莫數百米後,橘紅色的光已經徹底消失,就像是從古代走到了現代,暗藍色的光讓周圍呈現出一種未來感。
唐閒和唐很肉終於來到了石碑前。原本唐閒對這些石碑不報以期望,畢竟他看不懂這些文字。
但目光落在石碑上,看到那些符號的時候,他整個人震驚了。
「這……怎麼可能?」
石碑上的內容唐閒是認識的,確切來說,如今還活着的人類里,或許也只有唐閒是認識的。
阿亞帕涅科語。
一種古代墨西哥境內的預言體系。是全世界最為小眾的語言……小眾到曾幾何時,語言學家們擔心這種語言會失去傳承,於是竭力的尋找會說這門語言的人。
最終的結果讓人哭笑不得——全世界只有兩個人會這門語言,而且這兩個人還相互不對付,都不願意互相交流。
不過語言,文字,總算還是以文本形式保留下來了。
雖然根本沒有人願意去研究。
自打人類進入金字塔文明之後,許多傳承更是隨之而失去蹤跡。
唐閒即便再怎麼好學,也找不到阿亞帕涅科語的相關資料。甚至聽都沒有聽說過。
他第一次接觸到這門語言,是從父親唐問那裏。
「暗號太過複雜,比如摩斯密碼這種,很多內容還無法表達,我今天教你一門語言,只要你不教給別人,那就只有我們兩個會,哪天爸爸要是沒了,你再教給其他人,那就只有你們兩個會。」
唐問那時候說的話,唐閒還記得,那是自己五歲的時候。
儘管啟智較早,但還是會有一些童心,想着學習一些很冷門的知識。
比如自己和父親交流,母親卻聽不懂,這樣大概會很好玩。
這個世界沒有那麼多巧合,所以唐閒很容易就想到了——原來那些小動物口中的人類,是自己的父親唐問。
這條訊息對於唐閒來說,也是十分難以想像的。
他是怎麼來的?
深海地帶和熔岩地帶又是如何穿越過的?
作為前一代的秩序之子,父親的能力是什麼?
母親去過伊甸廢墟,甚至在伊甸廢墟救了白霜。
父親來過海神的熔爐,在這裏的石碑里留下了訊息。
他們到底做了什麼?
人總是很容易把自己當做主角,但其實每一代人里,都會有那麼一兩個絕世天才。
唐閒固然是秩序之子裏最為叛逆的,可如果有人能夠對歷史全知,或許會給唐問和鍾遙更高的評價。
這種評價無關才能,而是在於意義。
唐閒搖了搖頭,甩開這些雜念,開始解讀這些石碑。想着也許父親在石碑里,會留下一些線索。
只是讀着讀着,唐閒整個人卻沉默了起來,唐很肉看着唐閒的背影,覺得這一刻的唐閒,特別的孤獨,就像是一個走丟了的孩子。
「作為秩序之子,我和阿遙情緒其實也有欠缺,但隨着她做了母親,那些關於愛的感悟,就慢慢的豐富起來。」
「我不喜歡我的孩子,他不是我真正的孩子,為了這個世界,我和阿遙對秀秀虧欠許多,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好父親,但我知道,如果我感覺到難受,一定是我做錯了。我很難受,我很想見她。」
「阿遙總是將唐閒視作自己的親生骨肉,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沒辦法說服自己。他只是一件兵器,一件用來幫助人類擺脫困境的兵器。」
「那幾年裏,我只是儘可能的說服自己,像別的父親一樣,普通的對待他就好。我想他對我也沒有感情的吧?畢竟阿遙對他,和我對他,根本就是天壤之別。」
「但後來我發現我錯了,在我告訴他,將來有一天,爸爸和媽媽會去很遠的地方的時候,那個我以為根本不會有感情的孩子,流露出了不舍和孤獨。」
「那就是孤獨吧?就像是我小時候被關在容器里,聽不到阿遙聲音時候的表情。會忍不住在想,以後能不能再見到她?他的表情就和我那時候一樣,我認得這樣的表情,那一刻我忽然覺得,我好像對這個孩子不夠好。也許……他是可以被救贖的。」
「人如果像機器一樣活着,會是什麼樣子?會和我們察覺到的那些審判騎士一樣嗎?機器如果像人一樣活着,那麼該將其當做人類嗎?我時常被這樣的問題困擾。妻子沒有發現的秘密,我其實發現了。」
「她一直以為這個孩子是那個最有人類感情的孩子,一直以為他也是因為有了人類感情,神性不足,才會被欺負。其實不然的……這個孩子,並不是被欺負的那個。」
「康斯坦丁出來阻攔我們的時候,提出的要求實在過於詭異,根本不像是要欺負這個他,而是托我們照顧他。」
「有很多時候,我都感覺到,也許被我們帶出來的,不是那個資質最低下的,相反,他才是最聰明的那一個。所以我一直對他有所忌憚和戒備。」
「可阿遙才是對的,他是可以被救贖的,不管他是一個精於算計的怪物,或者是一個受人欺負的廢物。他也有自己的感情,如果再給我一些時間,我或許能夠……學會怎麼做好一個父親,將來人類那邊,也許會多一個正義的領袖。」
「可惜……我的時間真的不多。」
「認得這些碑文的,就只有阿遙和我的孩子。而阿遙不在這裏,我和她的任務不同。」
「所以能看到這些碑文的,也只有你,我的孩子。」
就像是跨越了時空,在與某個人隔着年代對話,唐閒無聲的笑了笑,輕輕的觸碰石碑。
這是第一塊石碑,幾近十三年後,他與父親的再一次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