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午食,確實是在孫連仁那裏吃的,當然,只限鄭凡一人和孫連仁吃了,因為四娘在旁邊,用銀絲線可以幫鄭凡試毒,但儘管這樣,鄭伯爺吃得也不多,也就意思了一下。
孫連仁確實很熱情,甚至還主動地將自己小妾讓出來來陪鄭伯爺午睡。
鄭伯爺自是拒絕,繼續上路了。
一路所見所聞,可以清晰地看見范家對從漣河到蒙山這片區域的滲透力和掌控力。
敢做走私,自然得有官方背景加持,否則遲早會被揪出來殺頭祭旗。
這裏面,從船夫到水寨再到各個堡寨的伍長、什長、百夫長、守備什麼的,基本都站在范家走私鏈上分一杯羹的。
和你一母同胞的,未必親如兄弟;
但和你利益相關的,卻往往能「肝膽相照」。
很荒謬,卻又很現實,
鄭伯爺身為燕國的總兵、伯爵,居然帶着一支兵馬,在楚國境內,被奉為上賓。
接下來的路,又走了兩天,因為山道崎嶇,很多地方是根本無法騎馬馳騁的,所以行軍速度自是快不了。
鄭凡也想過從這裏出兵的問題,但也只是想想,一如野人王當初為何要硬啃雪海關而不走盛樂城那一條路?
走是能走,但大軍作戰所需要的後勤補給各種保障以及效率等等方面,都註定了這條路不可能被選為主攻方向。
甚至鄭凡這一千人一起行軍有時候都會顯得有些艱難,更別說更多兵馬了,主力過來,別的不說,一旦楚人在前頭以一支精兵一掐,直接可以把你整個大軍卡死,讓你進退不得。
「伯爺,過了蒙山,就能到下庸了,我范家本族就在下庸。」
「聽你這話的意思,是想讓本伯去范家做客?」
「伯爺既然來了,豈有不招待之禮?我家家主其實早已恭迎了。」
「呵呵。」
這個范家,倒是有魄力得很,換做尋常大商賈之家,稍作迎合場面奉承或許沒問題,但下這種血本下這種態度,沒點膽氣是不可能的。
可能站在楚人角度,這種楚奸自是罪大惡極,但站在鄭凡立場上來看,范家人還是挺可愛的。
這麼知趣兒的「狗」,你不賞點兒骨頭給它你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甚至你都不好意思把骨頭上的肉給啃乾淨嘍,得給它多留點兒。
今晚的宿營地,在一處馬場內,是的,山裏的馬場。
這兒,是兩座山之間的窪地,算是山內難得的一塊平原,馬場裏的馬也不多,因為這裏是范家商路在蒙山區域的一個中轉點,所以有這個馬場會方便很多。
雖說這裏也有一些范家的人在,但鄭凡麾下的雪海關甲士還是在金術可的指揮下和前些日子一樣紮營。
外圍警戒,四方拱衛帥帳,都做得很有條理。
鄭凡照舊坐在帳篷內,四娘正在下着麵條。
此情此景,頗有一種後世男子回到家往沙發一躺媳婦兒在忙活着做飯的感覺。
入楚這些天的經歷,確實比原本想像得差距過大,但等到進了下庸地界,拜會范家之後,接下來,就算是正式離開了崎嶇坎坷的環境,可以縱馬馳騁了。
阿銘掀開帘子,走了進來。
他像是個癮君子一樣,打着呵欠,精神十分萎靡。
「主上,三兒先前派人過來傳信,說是下庸那裏並沒有楚軍調動跡象。」
鄭凡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四娘則看向阿銘,道:「馬場那邊給了些血旺,待會兒等主上吃了面,要不要我給你下?」
阿銘「呵」了一聲,
正欲開口,
忽然間,
他和四娘同時目光一凝,
同一時間,
鄭凡胸口內的魔丸也忽然顫抖起來。
「嗡!」
「主上小心!」
四娘雙手攤開,一根根絲線迅速向帳篷上方延展出去,就在這時,一根巨大的箭矢已然射穿了帳篷直接向着下方過來。
四娘的絲線確實在第一時間卡住了這根應該是用在守城時的床弩箭矢,但箭矢上居然包裹着一層東西,絲線是很鋒銳的,在攔截時自然而然地將上面的東西切開,隨之而來的,是成片腥味液體的飛濺。
「火油!」
鄭凡當即大吼一聲:「退!」
隨即,
鄭凡雙腿蹬地,其胸口位置的魔丸也在此時發力,父子二人一起發力向後撞去。
帳篷並不堅固,直接被鄭凡撞開了口子翻滾了出去。
那邊,阿銘毫不猶豫地背身擋在了四娘身前,四娘切斷了上方絲線和自己的連繫,開始迅速倒退。
「轟!」
火油遇到帳篷內的炭火直接燃起,整個帳篷瞬間被點燃。
而鄭凡這邊,好在四娘提前預警阻滯了一下那根箭矢,同時魔丸的幫助,使得自己提前離開了「火場。」
四娘則在阿銘的庇護下也逃脫了出來,四娘自己沒事兒,但阿銘後背的衣服已經燃燒起來。
出來後,阿銘馬上後背貼在地上瘋狂地磨蹭,將身上的火焰熄滅。
熄滅後,
阿銘躺在地上有些無奈,
因為比起這種燒傷,他更喜歡被箭射。
取箭頭多簡單,拔出來,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叮叮噹噹;
但這個燒傷,自己待會兒還得讓四娘幫忙將後背傷口處嵌入的沙石灰塵和衣服碎屑給清理出來,否則等皮肉長好之後,自己體內就得成夾心餅。
哦,這絕對是極為糟心的體驗。
「有刺客!」
「保護伯爺!」
「保護伯爺!」
一眾甲士馬上蜂擁而至,鄭凡剛爬起身,立刻就被三層自家兵士用身體護住。
外圍的甲士則迅速結陣頂出去,前排橫刀,後排張弓搭箭上弩。
馬場那邊的范家人也被動靜驚動,在范永新的帶領下馬上過來,卻被外圍甲士直接攔住。
而這邊,
四娘先是罵道:
「薛三那個廢物!」
隨即,
銀牙一咬,
目光向上方看去,
身體向前一撲,整個人居然直接貼在了崖避上,借着周身釋放出去的絲線進行纏繞稜角,整個人快速地上爬。
很明顯,
先前的床弩來自懸崖上!
同時,還有兩個人從甲士之中鑽出,像是蜘蛛一樣跟着四娘一起爬上了山崖,他們,是天機閣的人。
天機閣老人曾疏朗在投靠鄭凡之後,帶着手下門人負責雪海關的防務修建同時進行對攻城器具的改造,同時,為了表達忠心,整個天機閣最後剩下的三個護法中的兩個,這次跟着鄭凡隊伍里一起入楚。
還剩下的一個,就是曾疏朗自己,他沒跟來。
金術可這邊的反應比四娘慢一些,他畢竟還要召集軍士,不過很快就分配好了任務。
「爾等保護伯爺,柯岩冬哥,你帶人去西側,其餘人,隨我去東側,此刻在山上!」
很快,
下方的甲士當即分出三部分,
五百人留下保護鄭凡同時警惕范家人那邊,
其餘人分成兩部分,分別在金術可和柯岩冬哥率領下從兩側包圍上山。
一時間,
甲冑之聲肅然。
……
「牛子,快走,這床弩咱不要了。」
「寨主,咋能不要呢,這可是咱寨子裏的寶貝呢,怎麼能不要,不行,我得帶回去!」
「放屁,快給老子走,再不走就走不成了!」
「不走,不走,這床弩可比我婆姨還招我稀罕,我可不走,寨主,您再瞅瞅,那燕狗大官兒死了沒有,死了沒?應該是死了吧,估摸着這會兒都快燒熟嘍。」
「寨主,不好啦,西側山道上有燕狗衝上來了。」
「寨主,東側山道上也有燕狗來了!」
被稱為寨主的男子體格壯碩,哪怕現在是冬日依舊只穿着一件露肩的皮子,聽到屬下匯報後,當即對着先前使用床弩的手下吼道:
「牛子,走,東西不要了,否則大傢伙都得死在這裏!」
那個被喚作牛子的瘦削男子也馬上點點頭,不再拾掇床弩了,轉而道:
「娘咧,燕狗來得好快。」
眾人沒有從東西兩側下山,而是選擇繼續上山,蒙山這裏最大的特點就是山連着山,這頭山下不去,去對面山頭下去也是一樣的。
然而,眾人才剛剛往上走沒幾步,就忽然聽到一聲慘叫。
寨主回頭一看,發現是走在最後頭的牛子正捂着自己的脖頸。
待得身邊一個弟兄想要伸手去拉牛子一把時,卻驚愕地發現牛子的腦袋居然離開了他的脖子飄離了出去。
這一幕實在是太過驚悚,因為大傢伙都沒看清楚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緊接着,四娘的身影顯露了出來,剛剛爬上來,明顯還有些氣喘,但四娘眼眸里,卻滿是殺機。
「敢動老娘的男人!」
話音剛落,又是兩道絲線激射而出,直接刺入了前方兩個山賊的身體,他們身上根本就沒有甲冑,所以絲線進入得格外容易。
「啊!」
「啊!」
兩個山賊當即發出慘叫聲。
緊接着,
兩個人偶從涯壁上爬出來,落地後毫不猶豫地向前撲去,像是兩頭獵豹。
寨主心下一狠,
提刀就跳了下來對着四娘砍去。
四娘沒有躲避,現如今的他跟着鄭凡也是水漲船高,明面上的六品實力加上她魔王的經驗和能力怎麼可能連一個山賊頭目都打不過?
「唰!唰!唰!」
一時間,
一道道絲線在其面前密集成面。
寨主的刀砍下去卻凹陷了下去,力道也因此卸掉了,等到寨主想要抽刀時,卻發現自己的刀根本拔不出來。
好在寨主還算果斷,當即棄刀,身體迅速後退,躲過了後續絲線的圍剿。
而那兩個天機閣的護法在用傀儡虐殺了兩個山賊後,毫不猶豫地奔向了下一個目標。
這幫山賊總共也就不到二十個人,先前為了隱蔽也沒點燈,所以黑燈瞎火之下被四娘和兩個天機閣護法以這種方式一衝,直接給嚇得沒了章程,剩下人開始瘋狂逃竄。
但因為這一耽擱,使得他們沒能第一時間往山上跑去,還是被從東西兩側山道上奔襲而來的雪海關甲士給堵截住了。
這些山賊哪裏是這些上過戰場的精銳對手?
何況人數還處於絕對劣勢,當下就被砍翻了一片,若不是金術可大叫着留活口,可能一個都留不下來。
而那個寨主在好不容易逃脫了四娘的攻勢後,還沒能走幾步,就被兩個甲士用刀架住,跟進的兩個袍澤一個踹下蓋一個按腦袋,將其徹底按在了地上任憑其怎麼掙扎都無濟於事。
自此,
刺客一夥除了三四個被生擒以外,其餘的全部被格殺。
四娘走到那個寨主面前,眼裏,全是殺機。
這兩年,
四娘已經很少走到前台廝殺了,大部分時候都是留在後方掌管錢糧事宜,但這並不意味着四娘的脾氣被磨平了。
魔王終究是魔王,心裏的那股子跋扈意念怎麼可能說消磨就消磨掉的?
金術可對此時的四娘顯然也是有些畏懼,畢竟,就算不看四娘的實力,就是看她是伯爺枕邊人這件事,是大家主母的身份,金術可都不敢對四娘不敬;
但此時他還是硬着頭皮提醒道:
「風先生,還是留給伯爺審訊吧?」
四娘聞言,
眼中的鋒銳逐漸斂去,
緩緩點頭。
而在四娘身側,兩個天機閣護法抬起頭,他們身上穿着的也是雪海關甲冑,平日裏其實和普通甲士沒什麼區別,但此時,卻像是兩個蜘蛛一樣四肢撐着地,抬起頭,臉上全是鮮血,卻還在對着四娘露出着討好的笑容。
……
「所以,襲擊我的,是一群山賊?」
面對這個結果,鄭凡有些意外。
剛剛結束對那位山賊審訊的四娘回稟道:
「是的,主上,屬下用了刑,他說的,應該是真的。」
魔王用刑折磨人的手段,鄭凡是知道的。
四娘補充道:「沒有和其他勢力有什麼勾結,他們是純粹的,知道主上您是燕人,所以想來刺殺您。」
「這麼純粹?」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就是這般純粹。他們是旋風寨的土匪,窩就在蒙山,應該是前幾天看見咱們隊伍了。」
「呵,有點意思。」
鄭凡搖搖頭,原以為是某方勢力對自己出手了呢,可能是來自楚國的,也可能是來自乾國的,甚至,再腹黑一點猜測的話,來自燕國的也不是沒可能。
但忽然間事情變得這麼幹淨,還真是讓人有些不適應。
坐在鄭凡身側的阿銘此時開口道:
「喂,四娘,能不能幫我處理一下後背的傷口?我現在控制着傷口不要癒合真的好痛苦。」
傷口沒清理,所以得控制着不能癒合,這也就意味着傷勢一直保持着,自然得一直承受疼痛。
而如果復原的話,待會兒再破皮清理裏頭,會更酸爽,所以阿銘寧願現在強忍着。
「四娘,你幫阿銘處理一下傷口吧,我去看看那個刺客。」
「是,主上。」
當鄭凡走出帳篷時,天,其實已經亮了。
范永新求見了好幾次,鄭凡都拒絕了,甚至在四娘審訊犯人時,鄭凡還補了一覺。
可能,
自己真的是戰陣經歷多了,
也歷練出來了吧,
畢竟自己沒死,
受傷的又是阿銘,
所以心裏也沒什麼波瀾,也能很快入睡。
所以,
這會兒,已經是正午了。
因為昨晚遇刺的事兒,營地外圍的警戒強度很高,范家的人不允許任何一個靠近,違者直接斬殺。
鄭凡走入關押那個山賊頭目的帳篷,
沒走進去時就已經從外面看得見帳篷上沾染的血點了。
等走進去後,才發現那位山賊寨主已經血肉模糊地躺在那裏。
其實,這位寨主也可憐。
在四娘剛剛審訊他時,
他其實一早就說的是「冤有頭債有主一人做事一人當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這事兒就是老子做的,沒其他人指使。
然後,
四娘不信,用刑,用刑,用刑,用刑,用刑……
最後,
見實在沒第二個答案,
這個寨主已經被折磨得承受不住開始喊風四娘奶奶了,
四娘才確定人家先前的第一個答案就是真實答案。
此時,
見到鄭凡進來,
寨主有氣無力地睜開眼,看了一眼鄭凡,似乎是猜測出了鄭凡的身份,四娘又不在,所以又稍微硬氣了一些,嘴角一扯,強撐着且艱難地露出了一個「不屑」的神情。
「你為什麼要殺我?」
「殺……燕狗。」
「放肆!」跟着鄭凡進來的金術可罵道。
鄭凡抬手阻止了金術可,點點頭,道:
「倒也算是條漢子。」
入楚也有一陣子了,沒想到第一次出現的危機,居然是這個土匪給自己帶來的。
「這樣吧。」鄭凡笑了笑,道,「給你來個痛快的?」
顯然,這位旋風寨的寨主先前是被四娘的手段給折磨怕了,此時聽到鄭凡這話,臉上竟然露出了解脫的神色,
甚至,
還說了句軟話:
「承……你的情。」
「客氣了。」
鄭凡對金術可道:「去跟馬場那邊的人要點兒酒餵他喝了,再送他乾脆地上路。」
「是,伯爺。」
吩咐完這些後,
鄭凡走出了帳篷,鼻前沒了血腥氣,忍不住伸了個懶腰。
這時,范永新在外圍喊着:「伯爺,伯爺………」
鄭凡揮手,示意前方的甲士放行。
范永新帶着兩個范家人一起過來了,馬上道:
「伯爺,小人該死,小人該死,讓伯爺昨晚受驚了,小人罪該萬死。」
「沒事,沒事。」
這事既然和范家無關,鄭凡也就懶得再做什麼追究,畢竟范家一路上的表現很是不錯。
「不過伯爺放心,今早上,前面幾個堡寨的守備已經點了人馬去圍剿旋風寨了,剛剛傳來消息,旋風寨從上到下,老弱婦孺在內,已經雞犬不留,還請伯爺消消氣,消消氣。」
鄭凡聞言,
伸手拍了拍范永新的肩膀,
范永新受寵若驚地身子稍微又蹲下去了一些。
鄭凡則回過頭,
看了一眼那個沾染着血色的帳篷;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