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撫上自己的臉頰,陸霏寧臉色有些木然。
銅鏡里的那個女子,同樣是面無表情,整個人顯得麻木不堪。
掌心沁涼,指尖逐漸顫抖起來,陸霏寧看着鏡中人眼中溢出一絲絲悲傷。伸手向着鏡面觸去,指腹上是一片冰涼的觸感。
那裏面的人分明就是她自己!可是為何,為何她卻覺得它是在笑話她!
驟然撇過臉,卻見陸霏寧從梳妝枱上抄起妝奩,狠狠地朝着泛黃的銅鏡砸去。
該死!笑話她的人統統都該死,都該死!
「哈,哈哈哈!」
看着銅鏡支離破碎,鏡子裏的人影也隨之皸裂開來,陸霏寧卻突然大笑起來,笑聲猖獗卻又透着種種淒涼。搖晃着身子,陸霏寧木然地看着碎落一地的銅鏡,嘴角扯出一個弧度,卻不知是笑,還是無奈。
最後一抹殘陽徹底消隱了去,那被環佩欺壓過的小丫頭聽着從房間裏頭傳出來的突兀笑聲,身子一抖,竟是露出一抹名為恐懼的神色。
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小丫頭顫顫巍巍地挪動着步子,只想要快些離開這間院子,離開西涼閣。
不正常,這裏的人都不正常!
環佩瘋了,寧夫人也瘋了,都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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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前院大廳,環佩滿臉欣喜,卻又小心翼翼地低着頭,抑制着內心的歡喜雀躍。
將堂前女人的喜不自勝看在眼裏,趙子鈺輕蔑地笑了笑,朝一直跟着他的那名侍衛一個示意。
只得了個眼神,林蕭便弓着身子行了一禮,接着便大手一揮,將廳里的閒雜人等都遣了出去,連他自己都不例外地走了出去。
見人都退下,趙子鈺便開門見山:「陸晼晚為人如何?」
「……」陡然聽到這個疑問,環佩滿心的歡喜驟然冷凝,抬頭望着趙子鈺一陣不解。
陸晼晚?為何王爺會問她二姑娘的事?
「嗯?」眉峰一挑。趙子鈺明顯不悅。
環佩雖是後知後覺,可眼下也知道趙子鈺是動了怒,趕忙低下頭去,雙腿一顫便跪到他面前:「奴婢無意冒犯。王爺恕罪。」
「說。」皺了皺眉,趙子鈺不想與她多浪費時間。
之所以選擇問她而非直接去問陸霏寧,趙子鈺也是經過考量的。據他所知,陸霏寧與陸晼晚一直不太對盤,若是去問。難免陸霏寧不會不說真話。與其浪費時間去周旋,還不如問她身邊的丫頭。這環佩是陸霏寧的陪嫁丫鬟,對陸晼晚的事知道的也定然不會少。
「是。」趙子鈺為人冷峻,環佩一早便知,可剛剛才經歷過一陣歡喜,她顯然是忘了趙子鈺的特性,如今聽聞趙子鈺毫無感情的一個字,卻是有些後怕。
瑟縮着身子,環佩終是不敢再放肆,老老實實地回起話來。但這說出來的話。卻也不是什麼好話。
「眾所周知,二姑娘生來便膽小懦弱,便是在老爺和夫人面前說話都不敢。而且,二姑娘打小便身子弱,常年養在自己院子裏,因此在尚書府內不大起眼,奴婢與二姑娘也無甚交情。」
索性她沒有在說假話。再次之前,陸晼晚確實天性懦弱,體弱多病。在尚書府內不受寵也是事實,然而——
「是嗎?」趙子鈺想聽的可不是這些。
狀似漫不經心地掃了幾乎是匍匐在自己腳邊的環佩。趙子鈺玩弄着杯盞,道:「怎麼本王聽到的,不止這些!」
被他這樣掃一眼,環佩便渾身打了一個激靈。
身子莫名其妙一顫。現在又聽着趙子鈺說出這樣明顯是質疑自己的話,環佩慌了,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很快便又磕下頭去:「奴婢沒有說謊,還請王爺明鑑!」
「如實相告!若是有半點隱瞞,本王可不敢保證。你這顆腦袋!」話音輕落,趙子鈺指尖一抖,茶杯杯蓋狠狠地扣在茶盞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趙子鈺喜怒無常,說是活閻王都半點不誇張。舜天王府內之所以能維持一貫的安寧,便是與趙子鈺從來說一不二的性子密不可分。
在舜天王府內,他便是天。趙子鈺說的每一句話乃至每一個字,闔府上下莫有一人敢不從。若是有人膽敢心生叛逆,卻也不是什麼難事兒——不聽話?打到聽話為止!
可以說,王府內,基本上每個人都各司其職半點不敢懈怠,卻也是戰戰兢兢,時刻害怕出錯。偌大的舜天王府,除了趙子鈺的主院未經允許任何人不得跨足之外,另外還有一處,是王府內上上下下皆知的禁地——王府地牢。
沒有人知道地牢裏關着什麼人,每日受着怎樣的刑罰!但以往有不懂事的下人從地牢周邊經過,便聽到裏面傳來撕心裂肺的吼叫聲,後來被趙子鈺提去問話,便再也無人見過那小廝。從此以後,地牢入口處方圓十丈以內,在無人敢靠近。
跟着陸霏寧一道進了王府,才第一天,環佩便知道了這一點。她本是惜命之人,自然是不敢隨意違背這些禁令,便一直小心翼翼。
如今卻是惹怒了趙子鈺,環佩便打從心裏害怕起來。她怕趙子鈺一怒之下將她打入地牢,從此不見天日!掉腦袋還是輕的,若是被關入地牢那才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是,奴婢不敢欺瞞王爺。」
額頭輕觸着有些沁涼的地板,環佩聲音有些悶悶的,卻是不敢再有所隱瞞,搜腸刮肚地便將她所知道的一切都與趙子鈺交代了一番。
「落水?什麼時候的事?」從環佩的話中,趙子鈺輕易便找到了矛盾點。若環佩所言不虛,那麼陸晼晚的變化便是從那次落水之後才開始的,他有必要弄清楚。
「大約是去年八月。」環佩稍想片刻,便給出了答覆,「奴婢記得,二姑娘性子大變是在大病半月之後。而二姑娘清醒之後,便與寧夫人一道受太子殿下邀約,去到綠松湖遊玩。」
環佩提到這事兒,趙子鈺倒是有些印象。
去年九月,他同樣是受趙子彥邀約,去了在綠松湖暫時停靠的繡顏閣畫舫。那一次,確實是陸晼晚與陸霏寧一起去的。
難道從那時候開始陸晼晚便開始有所不同了?
「她是因何落水?」
皺了皺眉,趙子鈺卻又忽然想到了什麼。
當日——好巧不巧,陸霏寧也是落了水!若陸晼晚當初落水是因為陸霏寧,他可不可以簡單的聯想為那便是陸晼晚對陸霏寧施行的報復?若當真是這樣的話——這個女人,決不可小看!
「是……」環佩有些猶豫不決。
陸晼晚失足落水之時,她尚在錦繡園當差,但對於這事兒也是知曉的,理所當然便也是知道使計讓陸晼晚落水之人是誰。可若是當真說了出來,會不會讓趙子鈺覺得……
「說!」最不喜歡的便是這樣拖拉吞吐之人,趙子鈺眉眼一橫,已有發怒的徵兆。
「是……是寧夫人。」
低垂着頭,環佩沒有見到趙子鈺臉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那麼當初陸霏寧意外落水一事便也說得通了!
身子一歪,趙子鈺將手肘擱在桌面上,指尖搭在下顎,眼神落在環佩身上,但思緒卻是去了另一處。
「今日之事……」尾音輕揚。
見狀,環佩趕緊順過話頭,急忙答道:「王爺所尋之事,是與寧夫人有關,其他的奴婢什麼都不知。」
哼!嗤笑一聲,趙子鈺對環佩所言不置可否。
「帶她下去。」自作聰明的奴才,舜天王府從來不需要。
林蕭聞聲而入,見環佩匍匐在地上,趙子鈺神色冷淡,便是二話不說將環佩從地上提了起來:「卑職告退。」
林蕭與趙子鈺行完禮之後便出了前廳,一手提着尚未回神的環佩,林蕭心中冷笑,還真是個異想天開的女人!
眼見着自己被林蕭帶上了另外一條路,環佩心中的不安終於爆發了出來:「這不是去西涼閣的,你要帶我去哪裏?」
「你最好閉嘴!」他還不能心中在這裏就解決了這個麻煩的女人。
抬頭看了一眼前面不遠處的院子,林蕭心中有了決定,便也不顧環佩反抗,依舊是拎着她往前走去。
月色下,兩道人影不做停歇地往前面快步走去。
「放開,放開我!」看着前方逐漸清晰的院子,環佩似乎是猜到林蕭要對她做什麼,被恐懼所侵襲的她卯足了力氣竟是掙開了林蕭的鉗制。腳下踉蹌,險些被路邊散落的石子兒滑到,環佩卻是不敢停歇下來。因為後面,後面……
驚恐之餘,環佩回過頭來,卻只覺得後背一陣冰涼,這種沁涼的感覺很快便蔓延到了前胸。不可思議地低下頭去,原本明晃晃的佩劍此刻正從後背貫穿她的胸口,鮮紅的血液汩汩流出,在清涼的月色下,竟顯得萬分妖冶。
嗒!
這是環佩臨死前聽到的最後一道聲音,卻是她自己血液濺落的聲音!
死有餘辜!
快速抽回手中的佩劍,不顧劍刃上沾染的猩紅血液,林蕭看了一眼緩緩倒在血泊中的環佩,皺了皺眉。麻煩!
兩指一併吹了一聲哨聲,當兩道黑色的身影落在眼前,林蕭將佩劍扔到其中一人的懷裏:「一同處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