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興朝,玄德三十七年三月。
這年的初春來得晚了些,可暴露在空氣中的凜冽氣息仍讓人覺得一陣顫慄。
舜天王府陰潮的地牢裏,陸晼晚將頭埋在胳膊里,蜷縮着身子癱軟在發臭的草墊上,雜亂的頭髮與草墊幾乎要融為一體,分不清彼此。
角落傳來的吱吱聲讓她圈緊了自己的身子,卻不敢弄出半點聲響。突然聽到角落那幾隻老鼠吱吱叫了幾聲便逃竄了出去,陸晼晚努力地想要睜開眼睛看看外面的情況。她不知道自己進來這裏多久了,一個月?兩個月?或許更久!
用僅剩的氣力撐開眼皮,陸晼晚無力地轉了轉眼眸,將護在頭上的胳膊挪開了些,露出一張毫無血色的臉,臉上的皮膚已有些皺裂,和着血水和地牢裏的灰塵,看不出原來的半點模樣。
恍惚間,她似乎看到一道人影朝這邊走了過來,衣擺隨着步子輕揚,此時見着如同謫仙下凡。陸晼晚張了張嘴,早已乾裂的唇瓣蠕動着,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她想要求救,她想要離開這人間煉獄般的地方!
牢門上的鎖鏈被人拿下,柵門被拉開,陸晼晚沒來由的顫了顫,似乎來人是洪水猛獸般。
腦中一陣陣嗡鳴,陸晼晚只將那人說的最後兩個字聽入耳里,他說,行刑!
趙子鈺!這是趙子鈺的聲音,陰沉不帶半點情緒,他就是個魔鬼!可這魔鬼卻是她成了親拜過堂的夫君,當今趙王,不,如今應該叫太子殿下了。
任人將她從地上粗魯地拖了出去,陸晼晚自嘲地笑了笑,徹底絕望地閉上了眸子。那人連親大哥都謀划算計,她這個外姓人算的了什麼!
從笈笄之年嫁入王府已輪了四個春秋寒暑,她本恪己則守本分,卻處處遭趙子鈺的嫌惡。他們成婚不出三個月,她便從代表女主人地位的東繡院搬到了形同冷宮的西涼閣,日日獨坐,聽着婢子們「無意間」脫口而出的消息。趙王今日新納了夫人,趙王與南院的哪位姑娘親熱非常……
事到如今,陸晼晚若是還不能明白這其中的彎彎繞繞,那邊當真是瞎了眼。
而在三個月前,凜冽刺骨的北風裹着鵝毛般的大雪,也將這本該繁華熱鬧的皇城攏入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恐怖當中。當時的趙王一黨拿着當今太子謀逆的罪證向皇上請命,要求削去趙子彥的太子稱號將其貶為庶民。
茲事體大,身為一國之君不能斷憑這些人手中所謂的證據就輕易定了太子的罪名,便着皇城京都商務司、執法司嚴查。卻不想當真搜出了鐵證,所謂鐵證,便是在太子府中搜出了一套九爪龍袍和一幅大興王朝的江山社稷圖。更讓陸晼晚嗤笑不已的,便是從太子府藏寶閣書冊里的禍國歌謠。
那些人言之鑿鑿,皇上竟然信以為真,當真削去了趙子彥的太子名號關押在宗人府,日夜審訊。案子尚未完結,太子府一干人等便被全部絞殺,無一人倖免。
更可笑的是,陸霏寧——她的嫡姐——原本是要做太子妃的人,卻在太子失勢後被賜婚與趙子鈺,成為了這舜天王府真正的女主人。
也就是她,帶來了屬於陸晼晚真正的厄運。
先是心存嫉妒打罵丫鬟奴才,再是因愛生恨詛咒趙王,最後便是深閨寂寥、寂.寞難忍與侍衛私通!這一切子虛烏有的罪名,被一個一個地安在了她陸晼晚的身上。
迎頭而下的一盆涼水將陸晼晚帶回了現實,她顫抖着身子張着嘴想要叫出聲來,卻只聽到幾聲斷斷續續的嗚咽,連續幾個月的折磨已經讓她不成人形,水漬順着凌亂的髮絲滴落下來,早已蓬頭垢面的人此時更顯狼狽不堪。
趙子鈺看着審訊桌前癱軟在地上的女人,挑眉露出一抹殘忍的笑意,似乎是看到了讓他分外興奮的事。
「主子,王妃過來了。」對地上衣衫凌亂的女人視而不見,似乎那只是一件被丟棄的破爛氅衣,侍衛輕聲沖趙子鈺稟報着。
聞言,趙子鈺眼裏閃爍着濃烈的興趣,示意手下的人讓她進來。不多會兒,一身海藍廣袖流仙裙的陸霏寧便邁着細碎的步子走到了趙子鈺跟前,輕聲喚了聲:「王爺。」
「霏兒怎麼不多休息?」伸手將她拉倒懷裏,趙子鈺一手覆上她的小腹,柔聲問道。
陸霏寧見他這樣毫不避諱,佯嗔了他一眼,卻是順勢往他懷裏又靠了靠。目光流轉,似才看到地上躺着一個女人,陸霏寧掩着唇輕呼一聲:「呀,這……這可是妹妹?」
聽到陸霏寧還叫着這個女人妹妹,趙子鈺臉色一沉,頭也不回地沖身後的幾個獄卒吩咐道:「上刑。」
看着陸晼晚被人像破布一樣從地上拽起,陸霏寧眼中閃爍着異樣的光芒,嘴角始終噙着一抹清淺的笑意。趙子鈺也毫不避諱地將她帶到桌前坐下,似要欣賞一場盛宴!
在聽到那溫婉動聽的聲音時,陸晼晚卻像發了瘋一般,拼命想要掙脫鉗制着她的人,可下一秒還是被人綁在了十字刑架上。
耷拉着腦袋,原本秀麗的長髮如今像枯草一樣遮掩住了容顏,陸晼晚重重的喘着氣,一身白布裏衣掛在身上顯得空蕩蕩的。
「王爺,晼晚是我親妹妹,可否讓霏兒來?」陸霏寧從趙子鈺懷裏站了起來,躍躍欲試地看着刑架上瘦骨嶙峋的女人。
趙子鈺沉凝片刻,下一瞬卻朗聲笑道:「霏兒喜歡就好,不過,可別累着!」說着便伸手撫上了她平坦的小腹,眼神溫存。
低下頭的那一瞬,他並未看到陸霏寧臉上一閃而逝的不自然。輕柔地將趙子鈺的手拿下,陸霏寧走向刑架,鼻翼間難聞的腥臭味讓她皺了皺眉:「來人,再去打盆水,妹妹平素最愛乾淨了,你們這些奴才竟不知給妹妹收拾!」
下巴被鉗住,陸晼晚被迫抬起頭來,迎上陸霏寧那一雙滿含恨意的眸子,良久扯着乾裂的唇無聲的笑了。一個狠心無情的男人,一個面善心毒的女人,當真是該死的絕配!
陸霏寧見此皺了皺眉,轉身從獄卒手中接過沾了水的毛巾,帶着狠勁在她臉上來回擦拭着,惹得陸晼晚一陣陣心悸和顫抖。她臉上是錯落的鞭痕,如今結了痂碰不得水,今天這一會兒功夫卻遭了幾次潑水,現在她親姐姐這一手更甚!
看着陸晼晚臉上的隱忍,陸霏寧愈發紅了眼,她怎麼能看着一向懦弱的庶妹遭了罪卻不向她求饒呢?
妝容精緻的臉上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陸霏寧將毛巾往獄卒身上一丟,轉身向刑具架子旁走去,各式各樣的刑具讓陸霏寧幾乎要壓不住她心裏的雀躍。終於陸晼晚也有這麼一天了呢,這一切的榮譽本就該屬於自己,卻被那該死的小賤人平白佔去了三四年,她眼裏容不得沙子,是誰都不行。
她屬意太子,卻成了趙子鈺安插在那人身邊的一枚棋子。心心念念的那人,至始至終都對陸晼晚情有獨鍾,恨麼?很快就不恨了。他不是喜歡陸晼晚麼,不是對自己說只愛陸晼晚麼?那就一起入地獄吧!
陸霏寧轉身的那一剎那,陸晼晚看着匕首上泛起的寒芒,心裏頓時也涼了半截。果然,她這個姐姐巴不得自己死!那便死個痛快!
可她想錯了,或許是想得太好。陸霏寧怎麼可能然她痛痛快快地死去呢,她該讓她更加生不如死才對!
當匕首一點一點送進自己的小腹,陸晼晚清楚的感受到刀鋒上的冰冷,也嗅到了一點一點向自己靠近的死亡氣息。
「陸霏寧,趙子鈺……我,我陸晼……晚,對天發誓……若,若有來世……定窮竭一生,讓你們……萬-劫-不-復!」
陰暗的地牢裏,昏黃的燈火忽然輕晃一陣,忽明忽暗地照映在那張疤痕交錯的臉上,猙獰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