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功元年八月,武后下詔,以魏王武延基為神武道行軍大總管,以臨川王武嗣宗為副大總管,統領長安戍軍、右豹韜衛、右監門衛、焰火軍,計十二萬大軍出征,以狄光遠為神武道安撫使,調集糧草,支應前線,收攏隴右道、關內道折衝府府兵,以作備御。燃武閣 m.renwuge.com
旨下之日,夏官衙門、地官衙門等有司,出征各軍衛依例籌備,以半月為期,月中出兵。
詔旨全盤採納了權策的奏疏主張。
朝臣為之大嘩,但聲量不大,也沒有翻起浪花,因為勢力影響最大的各方,幾乎都有利益在其中,當然,除了相王李旦,他在南衙的根底不薄,本以為好處手拿把攥,怎麼也能摘下幾顆果子,結果卻大為意外,被排除在蛋糕之外,顆粒無收。
吵嚷了不久,朝臣萬馬齊喑,沉默無聲。
因為武后又下了一道旨意給權策。
名義上是申飭,但遣詞用語,令人無言。
「……朕幾次三番,提點於你,早日校閱長安戍軍,復了該軍軍號,你卻懶散成性,到長安已有月余,上朝當值不足十日,世間可有如此宰輔……速速校閱長安戍軍,朕日後絕不願再念這拗口軍號……若再遷延,朕便令嵩陽郡夫人將權徽帶進宮中養育,且看你這做父親的又該如何……上朝公務倦怠,情有可原,但也該常進宮中來,以盡孝心,朕身前人來人往,可心的委實不多,此事上頭,再敢躲懶,朕定不饒你……」
「……你穿着喜好頗怪,帶起了歪風,宮中也進奉不少白疊子紡的錦衣,朕心血來潮,縫製了幾件衣袍,賜了給你,若是合身,可時常穿用,勿負朕意……」
旨意之中,武后對權策的偏寵疼愛不加掩飾,無論公私,君臣抑或祖孫,都是登峰造極。
平素朝野坊間也多有流傳,說是權策有盛寵在身,但他運作得法,總是暗綽綽在背後獲利,不顯山露水,明面上一副溫良恭儉讓,謙謙君子形象,更絕少在人前驕橫,是以傳言只是傳言,沒有實證。
眼下武后公開下旨,親自落槌,鐵證不能更鐵了。
內侍是世間最會逢高踩低的,給權策傳旨的這位,更是其中佼佼者,傳完旨意,噗通就跪在了權策面前,將手中漆盤高舉,尖聲道,「恭喜相爺,賀喜相爺」
上頭擺放着三套衣裳,卻不只是衣袍,連裏衣和中衣都有,大模大樣擺在漆盤最上頭,也不知道是內侍自己的主意,還是武后特意的安排。
「唔,有勞太監了」權策擺擺手,花奴立時將漆盤接了過去,轉了個身,不着痕跡將外袍翻到上面,展示給闔府上下瞻仰。
「不敢當,不敢當」內侍連聲遜謝,權祥依着規矩,上前塞喜封,內侍又是打躬又是作揖,死活不干領受,點頭哈腰的離去了。
府中上下,只曉得主子又得了賞賜,還是陛下親手制的衣裳,這份榮寵,可是頭一份兒,自是歡天喜地,奔走相告,走在大街上,腰板都挺得更直了。
權策卻是淡然處之,武后弄出這一出,固然有褒獎他一心為公、志慮忠純的意思,也不排除是烈火油烹,將他架在火上,引來所有人的忌憚,注意得人多了,他自是只有更加謹慎小心。
「花奴,傳令下去,告知李景榮,我行程緊張,便不見他了,叮囑他安心領軍,該他的,我不會虧待」
「是,主人」花奴屈膝領命,仰頭看了權策一眼,咬了咬唇,沒有立時離去。
她的眼睛撲閃撲閃,像是會說話,權策明白了她的擔憂,笑了笑,「莫要擔心,分寸尺度,我心中有數,不當做的,不會做,也沒人能勉強於我」
花奴臉頰羞紅,低聲嗯了一聲,提着裙裾,垂着頭,匆匆離去,有些狼狽模樣。
「哈哈哈」權策仰天大笑,花奴身子抖了抖,跺了跺腳,跑得更快了。
花奴是見了武后親手為他縫製中衣,顯然超出了君臣分際,便憂心權策逾越邊界,自古伴君如伴虎,有了那種關係更是兇險萬端,權策哪裏會接這口黑鍋,果斷地否認。
這當然是不夠的,他還有一出大戲要演。
於是乎,沒過多久,長安上林坊的百姓便見到了瞠目結舌的一幕。
堂堂首輔宰相,新安縣公權策,竟然披頭散髮,一手提着褲子,一手扣着腰帶,跨上了玉逍遙,身上衣衫是簇新的,不曉得是不是新得的賜物,但有些凌亂,衣扣扣錯了位置,沒有穿戴周正,腳上只有一隻皮靴,後頭有僕役狂奔着追上來,當街給他套上。
「快些,快些傳令到藍田縣,本相立時要校閱長安戍軍,膽敢貽誤者,以軍法論處」權策一邊穿衣穿靴,亂成一團,一邊連聲喝令,身後自有官兵風馳電掣奔了出去。
這一出很快傳遍了長安和驪山,順順噹噹扭轉了節奏。
朝中官場,本就是最不信眼見耳聞的,無事也要生出是非,何況有權策的表現做註腳,立時便有別樣的解讀流傳開來,武后的旨意,保不齊另有深意,看着親近溫柔,實則是另有乾坤,威懾告警,才令權策驚懼如同驚弓之鳥,倉皇出郊校閱。
權策回望長安城頭,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與武后過招,就要心思玲瓏才行,要有大手筆,還要有小手段,不然,還真難以應付。
神都洛陽,安樂公主府。
李裹兒召見了楊思勖。
「本宮也曉得,你這時節是最忙碌的,叫你來,也沒有旁的意思,出征之後,可有甚放不下心的,可說來聽聽,有本宮在,總不能叫你有後顧之憂」
李裹兒上下打量着眼前高大精瘦的宦官,似是極少正眼瞧過,孔武有力,挺拔如松,面上的褶子很多,每一道都溢滿了堅毅和從容,頗見氣度不凡。
「多謝殿下垂顧,老奴無牽無掛,倒沒有甚需要勞煩殿下的」楊思勖躬了躬身,委婉地回絕了李裹兒的好意。
李裹兒皺了皺眉頭,扯了扯嘴角,「是麼?本宮聽聞,你收了個乾兒子?」
楊思勖從容如故,回應道,「啊,正是,那孩子叫三順,在神都苑執役,是個老實本分的性子,頗能吃苦,老奴有意帶他隨軍,也好見見世面」
「唔,不妥,兵凶戰危的,豈能冒險?」李裹兒擺手否決,「本宮這府上,也該有個管事太監,不知你可能割愛?」
楊思勖面上堆起笑意,褶子更深,「殿下瞧得起他,是他的福分」
心下卻更是死得透徹,得勢了才上門,明面施恩,實則鉗制,兩項都是負分。
楊思勖枯井一般的心頭也湧起一陣熱血,真想衝着李裹兒那張美絕人寰的面孔,道一聲,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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